白花檵木：為孤魂而盛開的「清明花」

清明節一大早，沿河溜了一圈。開得最扎眼的花可謂是那像紅地毯一樣沿河鋪開的紅花檵木，有紫紅色，有玫紅色，俗艷至極。與別的春花相比，且不說桃李櫻杏，就算是在那同樣穿著玫紅色衣裳的簇簇紫荊花面前，紅花檵木也不佔半分優勢。

紅花檵木是一個二十多歲年紀女子，水蛇腰，溜肩膀，生得雖無甚姿色，一雙細眼睛卻偏愛羅唣男人。這個形象讓人條件反射式地想到了《紅樓夢》里與賈璉偷情被鳳姐平兒撞見打了幾巴掌的那個「奇女子」，人稱「多姑娘」。

這一行行紅花檵木，遠遠地看，並不讓人心馳神往。但奇就奇在，只要稍微走近了半分，就情不自禁，隨之心潮澎湃，細細玩賞，越發不能自已。

一場雨過後，紅花檵木的花絲像噴薄欲出的紫紅色煙火。作為行道花木的它，被裁剪得頗為齊整，那流蘇般搖曳暗紫色枝葉間的億萬縷花絲，在路的兩旁開成了有生命的紅地毯。棲居在枝杈深處的昆蟲們，必定將它當做一床能透入初夏陽光的喜慶的棉花被。

都說中國人喜歡紅色，但我生來對紅色，尤其是玫紅色，厭惡至極，連一分也愛不起來。設想，清明這樣的時節，如果這滿路盛開的不是紅色的檵木花，而是白花檵木，那豈不是更應景么？

顯然，本已黯淡壓抑的城市誠然需要艷麗一點的色彩來裝點，比如那開在盛夏的夾竹桃，開在深秋的合歡花，以及開在冬日寒風中的各式各樣的紅色果子。這樣想來，紅花檵木被栽種在城市也是有道理的。

可是，開著純白色花絲的白花檵木擁有與紅花檵木截然相反的氣質，深山才是它的去處。城市歡迎的是像白牡丹那樣大氣，白梔子花那樣馥郁，白蘭花那樣雅緻的白花花木，而自帶詭異氣質的白花檵木，無緣參與整個春日的繁盛花事。

這樣也好，無人剪裁的白花檵木混跡在喬木、灌木和不知名野草所組合而成的植物圈子裡，也有別一番天地。白花檵木一身縞素，並不如梨花那樣清透乾淨，面色白得像鬼。也許這就是大自然的造化，讓它孤零零地開在深山野外的人跡罕至處，為清明節遊盪在外的孤魂野鬼而開。

電視里常常有這樣的鏡頭，生人引柩入墓的路上，一把一把地將白花花的紙錢撒揚在空中，整個路上，是一派「一絲穿絡掛荒墳，梨花風起悲寒雲」的景象。生人不知道地下的世界通用何種式樣的錢幣，於是將紙剪成圓形、方形、條形……

這滿枝頭綻開的白色絲縷，看上去很像祭奠祖先時所用的白菊花。它開得不張揚、不香艷、不俏麗，而是像穿著一身儉樸的縞素喪服。就憑白花檵木的這種清齋、幽棲、良苦的氣質，它就該被人稱作「清明花」。

那麼，既然如此，那些滿路為已故祖先燒著富含污染物的紙錢的城市人，何不趁著白花檵木盛開的時候，繞著附近的山頭轉上一圈，說不定，能遇著一株開滿了白色紙錢的花樹，對著它作個揖，行一個久違而真誠的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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