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雄安：當美好未來從天而降

「走，去雄安！」這句話成為了很多人清明假期的關鍵詞。

只需要一個晚上，「雄安」，這個以前不存在的詞語，就成了中國最大的熱點。河北省雄縣、容城、安新三縣，原本是默默無聞的華北小城，一夜之間，就塞滿了人流。道路上擠滿了掛著京牌、津牌的小轎車，有的人是為了房子，有的人是為了生意，有的人是為了工作。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光明的季節?這是希望之春?人們面前有著各樣事物?人們正在直登天堂。」人們在雄安，或在去雄安的路上，心中若隱若現地出現這些話語，雄安的故事，從此刻開講。

「來到雄縣，一切好辦。」高速路邊的廣告牌上寫著

一、「房事」——「不要錯過掙錢的機會！」

「若總盯著雄安的房價，又怎能讀懂千年大計？」這是朋友圈裡一篇文章的標題。可是大多數普通人並沒有這個顧慮，他們只關心房子。北京房價似乎無盡頭的漲價，讓所有人饑渴的目光再也挪不開。

千年大計太遙遠，「向著有房的地方去！」人們說，揮舞著手裡的鈔票。如果說在北京買房的大多數人還是用來自住，那麼來到雄安看房的人，大都僅僅是為了賺錢，賺更多的錢。

雄縣路邊工程圍擋上寫著：雄縣團購房，下面是聯繫方式

而就在「雄安新區」消息落地次日，當地已全面停止房產交易、凍結戶口遷入。我們所到之處，房產中介店面及樓盤售樓處均已被貼上封條。然而，每一張封條後面，都是無數張躁動而渴望的臉。

雄縣一家房產中介店面貼著封條，門口卻聚集了很多人，熙熙攘攘

很多當地人也都不明所以，他們以前從未見到過這麼多的外地人聚在一起，有人抱著孩子來看店面門口的通知。玩耍的孩子並不知道，一些將要改變他未來命運的東西，正在發生。

一名男子站在人群中央，大聲嚷嚷著：「你們外面來的知道我們這兒的房價嗎？你知道哪裡有房子買嗎？你知道新區確切的位置嗎？你們不知道！我是當地人，我才知道。」有人問「那你說新區在什麼位置」？他打開礦泉水瓶，往地上洒水，畫出雄縣、安新、容城和白洋淀的位置，然後在中間畫了一個叉叉，「就是這裡！」他說。

「加我微信吧！現在房子禁售，但我有最快的消息，我有房源，一旦能買，我馬上通知你們。」那男子說，「不信你可以看我拿的房本！」很多人翻看著他手中的房本，紛紛掃碼加上了他的微信。

時代變了，1980年，深圳特區成立時，無數人想著如何大幹一場；2017年，雄安特區成立時，無數人只想著如何能搞到一套房。雖然很難，但人們並不放棄任何希望。

曾經的廣告如今已經過期，「現房」已經成為雄安周邊最難找到的東西

而距離雄縣20公里的白溝鎮，比雄安三城還要熱鬧，樓市已經被帶動得空前火爆，限購卻來的沒那麼及時，投資客蜂擁而上，一夜之間房價暴漲近萬元，4月3日均價已經到達1萬6千元，當天上午，白溝鎮也開始封盤禁售。

4月3日中午，我們趕往白溝。沿路遇見多波房屋銷售人員，向路過車輛發放傳單海報。有不少人停車詢問。這些人也知道自己是違規售房，每當看到有相機對著他們，就會馬上收起手中的牌子。

「一站式配套，盡享完善商服」、「五證現房，即買即用有保障」，白溝鎮滿街掛著這樣的廣告語，這座以箱包製造批發為支柱產業的小鎮，比雄安三城都要繁華，鎮子周邊已經高樓四起。

但是，來晚的人們依然發現，這裡同樣中介停業，沒有現房。然而，消息滯後的人們仍然在源源不絕地湧向這裡，讓街頭更加擁擠。

白溝鳳凰箱包廣場是鎮子的商業中心區，這裡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大家都是一張焦躁的臉。中介無房可賣，投資客也無房可買。人們手裡都拿著手機，隨時刷新信息，諮詢房價房源。

沒有房源可售的中介們大都無事可做，卻又不捨得回去，只能守在現場，等等看是否有幸運的機會。他們的手機仍然傳來各地客戶的問詢，他們的建議往往是交錢排號，等候房源解禁。更有一些中介不斷地向購房者推薦距離新區更遠一些地區的房子，霸州、高碑店、唐山等都是他們口中的關鍵詞。

在一個中介建的購房投資者微信群里，一名中介介紹：「雄縣現在沒有穩定的價格，待限購出來後，樂觀地說，一萬五六，很有可能會到兩萬。」下面一位買房者說：「兩萬以上，那誰愛買誰買去吧！」

這句話遭到了中介的反擊：「您不買無所謂，沒人逼您買。價格往上漲這事我嗎都能看到的，也不是我們能左右的。大伙兒都是從北京過來的。。。考慮雄安的發展速度啊。我嗎現在內部排卡還能幫您選上房子，不要錯過了掙錢的機會，輸給時間會一步趕不上，步步趕不上！」

喧囂的白溝鳳凰箱包廣場，忽然起了一陣大風，地面上的垃圾廢棄物、塑料購物袋隨風打著轉，一圈又一圈，將無數匆匆的腳步裹挾在其中，一起奔走、升騰，飄搖直上，直到高空。

二、暢想——「我們都是首都人！」

如果不是重磅消息傳來，雄安地區人們仍然生活在平靜之中，他們早就習慣了慢節奏，早上可以慢悠悠的起床，上班之前的時間，街頭的早點攤子也不像北京那麼擁擠熱鬧。中午下班，與其像北京上班族一樣吃快餐或外賣，他們更願意回家做飯，又或者找一個驢肉火燒館子，坐下來慢慢吃。

雄縣一家驢肉火燒店，一張桌子前坐著食客和一隻袋鼠玩偶

在雄縣街頭開三輪車拉客的老楊，以前也從未像清明這幾天忙碌，「以前一天能拉個幾十塊錢，今天一上午就快上百了！」同大多數當地人一樣，他也被各種新聞和傳言持續轟炸，心情有點興奮。我們坐他的車時，他不停地詢問，「以後房子能賣到什麼價錢？」「是不是清華北大都要遷過來？」等等問題。

而白洋淀邊的村民杜鎖良，此時也在盤算著拆遷的事。老杜今年60歲，已經在白洋淀上搖了50年船，下網打魚，填水種田，雖然沒有發家致富，卻也衣食無憂。清明幾天，他連續接待了幾波北京天津來的客人，人人口中都在討論新區的事。

老杜說，兩天前村幹部去縣裡開會，領導要求兩個月之內完成村民的搬遷，「給我們錢，自己找落腳的地方，等建好了再回來！」他說，「兩個月時間怎麼夠呢？問題多著呢。」我們問他，家裡的房子和地準備賣多少錢？他想了一下，靦腆地笑了，「幾百萬吧。」他忙碌幾十年，也沒見過這麼多多錢。

新區，讓他們的生活燃起了巨大的新希望。「雄安人」白天也走上街頭，感受一種蒸蒸日上的氛圍。他們大都還努力壓制著自己心裡的躁動，只是面無聲色地觀看、接受，默默打算。但也有人，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吶喊出來：我們都是首都人！

雄縣街頭，有商戶掛出橫幅：讓我們吶喊，我們都是首都人！

儘管各類官媒早已紛紛闢謠，成立雄安新區並非任何意義上的「遷都」或再建首都副中心，但在當前信息漫天飛舞的時刻，人們卻更加容易失去理性的判斷。白洋淀邊的村民陳羽告訴記者說：「傳言太多了，不知道信誰。」

23歲的他已經靠著服裝廠的工作成家立業，有了老婆孩子，現在新區即將成立，服裝廠因環保不達標被停工關停，他沒了工作。「到時候搬遷賠多少錢都不重要，更關鍵是能不能給我找個好工作，能安穩下來。」

雄安，雄安，很多人在呼喚的名字其實還並未到來，這裡仍是雄縣、安新和容城。直到晚上，外地人紛紛散去，消失在夜色當中，小城又重新「歸還」給當地人，我們才能看清這裡的本來面貌。

雄州公園裡的觀賞燈做成燈籠的形狀

街頭的小吃攤，跟其他任何小城一樣

只有晚上才出攤的玩具車，孩子們玩的很開心

孩子們和大人們一起跳著廣場舞

公園裡歡樂的集體廣場舞

扛著女兒在公園散步的男子

草地上的羽毛球賽

夜晚的雄縣、安新和容城，繁華、喧囂卻又平和淡然，人們享受著生活的樂趣，無暇追問「錢」途。然而，另一個美好的未來，似乎是從天而降，有點突然，也有點令人忐忑。

雄縣雄州廣場，大屏幕上播放著「致全縣廣大群眾的一封信」，詳細解釋著新區成立的背景與意義。大屏幕下，一位老人和一個孩子坐在下面觀看。

我離開公園的時候，看到路口的大石頭上，一個小女孩在玩耍，她姿勢優美地坐著，對著我們微笑，像是一座可愛的雕塑，或是年少的女神。雄安，是他們的雄安，願他們保佑，這裡有一個更加美好幸福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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