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動畫人視角的動畫業界：小谷杏子談動畫業界的現狀

作者：怠心客

封面來源：小谷杏子

近年來，動畫作品的片尾字幕中，女性創作者的名字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在這些女性創作者看來，動畫業界是什麼樣子的呢？

ITMedia 網站採訪了動畫作畫小谷杏子，請她談論「總作畫監督制」「動畫播出延期」「過去和現在新人動畫師工作量的差異」等動畫業界所面對的問題。

小谷杏子在《機動戰士高達 鐵血孤兒》二期、《黑子的籃球》三期中擔任作畫監督，在《與魔共舞》中擔任總作畫監督。從黃金時段的作品到深夜動畫，她在多部人氣動畫中展現了自己的實力。

訪談的第一個主題，是 2016 年多部動畫沒能及時播出的問題。根據小谷的說法，當作畫們聚集到一起的時候，自然就會討論起「播出延期」的話題。

為什麼製作會趕不上播出日程呢？小谷解釋說，因為目前很多動畫的製作日程都非常緊張，只要在一個環節卡住，那麼所有工作都只能停滯。這樣一來，留給作畫的時間必然會縮短，最終就會導致製作趕不上播出的時間。

動畫製作日程緊張，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小谷說，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有播出前一天甚至播出當天才交貨的情況。她認為，在一切製作公司，這種踩線交貨甚至已經成了一種常態。

那麼，在製作的哪一個環節，最容易卡殼呢？小谷說，這個要看具體情況。可能是監督的分鏡完成的晚，也有一些案例，是一開始在設計動畫人設的階段就被客戶NG，導致全片無法開始作畫。

在《白箱》中，《第三飛行少女隊》動畫已經進入作畫環節，才突然被原作一方否定了人設，導致製作公司一片混亂。

為什麼客戶會不同意動畫的人設呢？小谷解釋說，負責人設的人，一般來說都是考慮動畫作畫時的效率做出設計，比如說要用比原作更少的線條數來表現角色。雖然有些客戶會要求「希望能完整還原原作」，但漫畫、遊戲和動畫的製作手法、還有要畫的張數都不一樣，很難實現這種要求。

如果這一點得不到客戶的理解，就會不斷增加修正。人設定不下來，也就無法開始作畫，後續製作畫面的時間就會遭到壓縮。另外，就算進入了作畫環節，有時也只能毫無計劃每一集去找正好有空的作畫請他們幫忙。

動畫製作遲緩這個問題，有著種種原因。但是在小谷自己看來，現在通行的總作畫監督製成為瓶頸的場合比較多。她自己也曾經擔任過總作監，所以說這話也覺得過意不去。

總作畫監督的工作，是過目所有的原畫鏡頭，主要對角色必須進行修正的地方給出修正指示。不過根據製作公司和監督的意向，有些時候一開始總作監要檢查的鏡頭數就會收到限制，也有些時候那些只畫了手腳或者小道具的鏡頭也要總作監來檢查。

製作動畫的時候，往往是「1 組負責第 1 集」「2 組負責第 2 集」這種感覺，由 5～6 個組同時進行製作。如果所有的鏡頭都要由 1 名總作畫監督來檢查的話，總作監就會成為瓶頸。這種時候，總作監只能優先去管播出迫在眉睫的那一集，而後面的工作就會越積越多。

據小谷所知，至少在 2000 年代，就已經有「播總集篇」這種爭取時間的手法了。然而，近年來，鎖著動畫作品和製作公司的數量猛增，業界陷入人手不足的困境，物理上工作趕不及的情況也增加了。

這些新增加的製作公司，大多都是現有公司中獨立出來的團隊，或者子公司、兄弟公司之類。雖然公司不斷分裂，但是人是需要培養的，所以不會那麼容易增加製作人員。結果雖然公司多了，幹活的人卻沒有增加，結果只能是少數人爆肝勉強維持製作日程去做片子了。

那麼，要怎樣才能預防動畫播出延期呢？在小谷看來，只能是增加製作費用和人手，削減作品數量，另外注意「反省」。小谷自己參加過的一部作品，也一度日程卡住，製作非常緊張。然而，那部作品的工作人員認真做出了反省，在後半段成功重整了製作體制。

小谷認為，在那些導致無法按時播出的公司里，恐怕是有太多已經習慣了惡劣環境的工作人員，所以沒辦法創造出嚴格按日程製作的「成功體驗」。而優秀的製作人員會被人從這些環境惡劣的公司挖走，剩下的更是不知道什麼才是好製作環境的人了。

結果，就會導致播出延期。而就算製作人員們勉強撐過一個又一個的危機，也不可能改善製作狀況。大多數公司在製作播出中的作品的同時，也在準備製作新作品，所以或許甚至沒有時間，來反省上一部作品中出現的問題。

第二個話題，是動畫界中女性工作人員的增加和活躍。

小谷說，雖然要視具體作品而定，但是在她的身邊，女性作畫的比重是增加了。動畫的工作和性別關係不大，不過，最近，有的製作公司新採用的作畫中，女性已經佔到了八成。

作畫矢野茜曾經在訪談里提到，feel.的作畫中八成都是女性。

小谷現在雖然是自由身，也曾經看到過想要進入業界的人送到製作公司的簡歷。據她所見，女性傾向於為就職做打算，在簡歷里附上自己的作品集之類；相比之下，男性中有不少人就讓她懷疑是不是根本沒打算被錄取，就是投個簡歷表表心意。作為製作公司，肯定是想要錄取那些基礎紮實的人，所以自然女性的比率就上升了。

至於男性作畫和女性作畫的擅長領域是否有不同這一點，小谷說，作畫這一工作並不會受性別很大影響，但是根據她的印象，男性傾向於不斷提高自己的特長，在特定領域大顯身手；女性中則是在各種基礎領域都能有所作為的人居多。

說到結婚生子對工作的影響，小谷說，業界里同行結婚比較多，對工作也似乎沒有太大的負面影響。女性作畫中，有不少人都不改筆名，繼續用舊姓工作。然而，到了生子階段，就有些不一樣了。

如果是同行間生了寶寶，就必須得有一方來帶孩子。雖然也有家庭打算把孩子送去託兒所，在懷孕階段就去辦各種手續；但是動畫人大多都是自營業者，所以製作公司基本上不會給他們育兒提供什麼支持。

要自己帶孩子，就很難維持原先的工作量。在小谷身邊，有人在生子之後就辭掉作畫工作，改為從事一般職業；也有人減少擔當鏡頭數、或者轉為以在動畫雜誌之類媒體上刊登的版權繪為主的人。

採訪者 Kikka 說，動畫業界不知為何有種男性社會的印象。小谷回答，在十多年前，動畫業界還被人說成男性居多。但是如今不僅僅是作畫，女性的製作進行也增加了，所以已經不再是男性社會了。

製作進行主要的工作是回收作畫的原稿。過去他們必須得搬運沉重的賽璐珞版，然而隨著時代發展，賽璐珞推出歷史舞台，製作進行已經不在用干這種重活。小谷認為，這是女性製作進行增加的背景。

Kikka 此前在採訪別的作畫的時候，曾經聽到這樣一種說法，說單價提高了，作畫效率就會降低，對作畫自己沒有好處。小谷並沒有聽說過這種說法。她認為，「讓努力工作的人能賺到錢的體制」還是很有必要的。

動畫作畫既要求速度又要求質量，人和人之間總有差距，所以不能實行死工資。小谷提出，不如設定一個可以實現的張數小目標，如果能夠在期限內完成，就給作畫獎金。另外，負責動畫的人往往待遇不佳，小谷希望至少能給他們提供無上限的房租補貼和交通費。

小谷新人時代就職的公司里，前輩教導她：「星期日不能來公司」「不能熬到深夜不回家」。那家公司很重視「必須在規定的時間裡工作」，甚至有一種下班晚了會被人覺得「你居然加班好詐」的氛圍。

在這家公司實習的時期，小谷一個月收入大約是7萬日元。之後她又得以參加線條比較少的兒童片，最多的時候一個月可以畫800張左右。不過，她感到，如今的新人的辛苦和她自己新人時代沒法比。

小谷出身的公司，應當是真下耕一和堀川憲司創立的BeeTrain。

在小谷還是新人的時候，還在使用賽璐珞，作畫手法也是紙上作畫，所以受到攝影器材的影響，演出和作業都會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然而如今由於數字化，可以實現的效果增加了，工作量也隨之增長了。所以現在的新人，要遠比當年的他們更辛苦。

在作畫中，有一些人美化自己的辛苦體驗，說「我當年也是苦過來的，你們趁著年輕多吃點苦有好處」。小谷認為，這些人應該是不想否定過去那麼努力的自己，才這麼說。但是在她自己看來，對於成長沒有幫助的苦，吃多少也沒有意義。現在的新人每天要畫線條數那麼多的畫，已經很不容易了。

話題轉移到小谷自己。她最初其實並不想作畫，而是想要做背景美術。然而進入專門學校、對各個領域進行學習時，她發現自己還是更適合作畫，才轉向了作畫方向。以至於她直到進入製作公司之後，才第一次知道還有「作監」這麼個職位。

在小谷參與的作品中，給她留下印象最深的是《RED GARDEN》《BLOOD+》和《機動戰士高達00》三部作品。《RED GARDEN》採用了先行錄音這種罕見手法，故事內容也非常有趣。《BLOOD+》播出期間長達一年，所以感情比較深。《機動戰士高達00》則是她參加的第一部高達。

被問及為什麼動畫中漫畫改編作品居多時，小谷回答，一直以來，有人氣的漫畫被改編成動畫已經是慣例，而且因為知道將來的劇情，所以只做起來或許也比較容易。還有，雖然不是所有作品都如此，但是也有些動畫是「為了炒熱原作」做出來的。她個人希望能夠有更多原創動畫。

對於角色，小谷注意不要做出自己偏愛的特定角色，她想要讓觀眾決定愛哪一個角色。

採訪者提出，某家製作公司的新人作畫將自己的收入明細發到社交網路上，引發了話題，並且詢問小谷對此有何看法。小谷說，雖然會有種種意見，但她認為，那位新人是帶著「為了大家」的心態做出這一舉動的。雖然有很多人都說那家公司是個好公司，但是她很懷疑這些話是不是真的和那家公司有所關聯的人說出來的。她個人認為，那位新人在發出那條推文之前，是發生了種種事情。

對於那家製作公司，小谷認為，動畫是金錢方面最困窘的時期，在這一時期讓工作人員自己承擔交通費，她有些不敢恭維。希望那家公司成為可以讓製作人員工作起來更容易的公司。

題外話，對於小谷的這番話，前輩作畫上妻晉作批評說，如果訪談沒有扭曲小谷原話，那麼她在訪談中有一部分（P.A.的事……）憑臆測發言，令上妻感到十分不快。但上妻認為可能是記者添油加醋，所以很快刪掉了這條推文。

（https://twitter.com/kozuma_/status/847655463374118914）

但小谷杏子本人參加過P.A.WORKS的《CANAAN》《Another》等多部動畫，對該公司應當有一定了解，不會信口開河。

採訪者提出，經常聽到有人說「不買BD就做不了二期」。小谷說，也有作品是在一期製作前就已經決定由二期的，所以不能一概而論。不過，雖然兒童片有玩具之類的收益，但是不是兒童片的話，除了BD之外，她覺得也保證不了什麼顯眼的銷售額了。有時候，在動畫一期結束一段時間之後，人家會和她說「那片子人氣挺高，我們要做二期」，但是這個「人氣」指的是不是BD銷量，小谷也不知道。

對於動畫人待遇和作品以外的事引發討論這一點，小谷認為，雖然不是他們的本意，但是動畫製作者們是以自營業者的集合這種形式來做動畫的，對於一般人來說可能會難以理解。但是，她認為業界需要作出整頓，讓大家只要付出一定程度的努力，就能過上普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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