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母、失學、被施暴、負債百萬,她幾乎遇遍世間險惡……
本文圖片來源於電影《天浴》、《白鹿原》以及網路,與文章無關
這是有故事的人發表的第759個作品
作者:燕子口述,金步搖整理
我出生在寧夏固原一個小山村,九歲以前,我有著無憂無慮的童年。
九歲的時候,母親病了。她每天要吃好多東西,還喝很多冷水,在我記憶里,母親吃過的罐頭,能拉用三輪車裝。可母親總是說,她肚子里有很多嘴在吃這些東西,她吃不上。父親帶著母親去了醫院,大夫說母親是肝癌晚期,僅僅半年時間,母親在醫院裡耗盡了生命,父親傾其所有,負債纍纍,也沒有救回母親的命。
我家姊妹四個,我有哥哥姐姐,還有一個妹妹。媽媽去世後,姐姐遠嫁,我無奈地輟學了。記得那時的學費是四元錢,可是父親只給哥哥交了學費,我坐在校門口哭,整整哭了三天,沒有人幫我。我無奈地把自己的課本一本本順著小河飄走了。小河下游,我那交了學費的哥哥,他逃學在河裡撈魚。
少女時期,我開始跟著父親拚命的賺錢,我們的目標是,還債,蓋房子,給哥哥娶媳婦。
每天早上四點起床,我從地里掰回玉米,煮熟了拿去城裡賣,一天能賣五十多塊錢。我沒日沒夜地幫著父親養雞,養豬,種菜,收割莊稼。慢慢的,我們家日子好起來,債還完了,可我的哥哥也長大了,他需要結婚。
我爸爸的一條腿殘疾,可他沒有一天不在辛勤地勞作,我心疼爸爸,只能接著掙錢,幫哥哥娶媳婦。我去山上挖藥材,越危險的地方我越去,每次挖回來的藥材都比別人多。
十九歲的時候,哥哥結婚了,嫂子家要了五萬彩禮,我們出了,哥哥是父親唯一的兒子,哥哥娶媳婦,是我們家頂天的大事情。
嫂嫂過門後,我在罐頭廠上班,那天加班晚了,我回家天已經黑透,嫂嫂沒給我留飯,我那一刻心灰意冷,沒多久,我離開了家。
干過很多工作,最終,我留在了一個工地,給三十幾個工人做飯,這是很累的活,但我不怕吃苦。很快,老闆就對我讚不絕口,說我老實勤快,人又漂亮,我幹活越發起勁了。國慶節前夕,父親託人帶來口訊,讓我回老家去相親。
一時間,工地上都知道我要嫁人了,這個消息惹怒了一個叫老三的男人。老三是陝北人,他長得高高大大,很面老,說話也不穩當,他半年來一直追我,可我很煩他,從不搭理他。那天晚上,老闆買了兩條魚,讓我做了一起吃,老三還有一幫工友買了白酒,還有冷盤。
我記得我推脫著不喝白酒,可是老三捏著我的鼻子往我嘴裡灌,我最後的記憶,是我回了住處,而且我用過頂門杠頂好了門。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我一直哭,一直哭,我不知道老三是怎麼卸了我的門板。工人們誤了飯點,都在一起議論紛紛,老三跪在床邊,賭咒發誓,要對我好,老闆也幫他說話,我最終就答應嫁給他了。我是一個思想保守的女孩,我覺得自己失去了女孩子的清白身,除了嫁給他,我別無選擇。我是一個好強而倔強的人,那時我想,既然跟了他,就和他好好過日子。
我們家所有人都不同意我嫁到陝北農村,我哥哥去老三家回來後,把我鎖在屋裡,我哥哥說,老三家窮的炕上連鋪的氈都沒有,而且一家人都不務正業。我有苦難言,只能默默抗拒家人。最終,我還是和老三結婚了,我們沒有婚禮,沒有親人的祝福,也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
剛結完婚,我們在靖邊租了一個八平方的小屋,屋裡只能放一張床。天熱,屋子又小,我還懷孕了,非常得難受。我每天早上起來給他做早餐,雞蛋湯,稀飯,他從來不吃。後來,他每天都是喝酒,喝到後半夜才回來。有一次,半夜三更他回來吐的一塌糊塗,我勸他:「老公,你這樣天天喝酒傷身體,晚上回來我也不放心,能不能從明天起,不要喝了。」他回手照我臉上扇了一巴掌。
我非常傷心,非常傷心,當時縣城旁邊有一個壩,我就往壩里走,水沒過了我的膝蓋,我一心想死。有個釣魚的老頭把我拉了回來,他走後,我又走進了水裡。老頭竟然問我是不是小姐,我「哇」地一聲放聲大哭。「我是正經女人,我老公打了我,我才不想活了。」老頭這次陪了我很久,他說:「孩子,你這麼年輕,還懷著小孩,想想孩子,為那樣的人死,不值當。」
早上八點我出門去尋死,晚上八點,那個釣魚的叔叔才把我勸回家。我的忍讓和軟弱,造成了他對我越來越頻繁的暴力,以後的日子,他經常打我罵我,只要喝酒,他就動手。剛開始他用手打,後來就用東西打,不管什麼東西他都往我身上招呼。但他酒醒了,就給我說好話,我那時愚昧地認為,他喝醉了酒,什麼都不知道了,我一次一次地原諒了他。
那時候別人欠了我老公兩千塊錢工錢,把一塊地皮頂給了他。我求他給我蓋房子,我想有屬於自己的家,八平方的小屋,我實在轉不開身。他給我蓋了三間平房。那時候我多傻呀,為了省二百塊錢房租,我連夜搬進了潮濕的新房。沒有一個人跟我說剛蓋好的房子不能住,包括我婆婆。十月份房子蓋好搬家,十一月份我生了孩子。
又是為了省錢,我在家生。難產,生了一天一夜,我跟他說:「我要死了,你把我拉回老家火化了,我不想在這地方呆。」孩子生下來的時候,臉色黢黑,我婆婆打了孩子幾巴掌,孩子才哭出聲,我當即昏了過去。
月子里缺吃少喝,我老公幾乎不回家,我一個人帶著孩子坐月子。那是一段寒冷而慘淡的日子,新房子的房頂上慢慢地淌著水,不時地滴在我頭髮上。買來取暖的蜂窩煤爐子生不著,剛有點火星,爐子就自己滅了,我使勁的塞柴火,炕也燒不熱,柜子里所有的被褥衣服都長了毛。我把孩子放在炕中間僅有的一塊溫熱地方,自己躺在冰涼的炕沿上。餓了我就煮點雞蛋湯或者麵疙瘩充饑。就這樣過了一個月,出月子的時候,我站不起來了。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再一次襲擊了我,我扶著炕沿一次次站立,一次次摔倒,身上摔的不知道疼了,沒了知覺。最初的幾天,我常常從夢中驚醒,醒來時一身冷汗。難熬的長夜,我除了哭,就是掐自己,我怕自己別的地方也失去知覺。幸好,我的胳膊和身子還有疼痛的感覺。
我很小就沒有了媽媽,我不想我的孩子也沒有媽媽,看著孩子稚嫩的笑臉,我希望站起來走路的願望越來越強烈,我給妹妹打了電話。妹妹來時,差點認不出我了。我從一百二十斤的體重,降到了七十多斤,家裡亂糟糟的無處下腳,到處擺放著雜物,我曾經是多麼愛乾淨整潔的一個女孩。
妹妹把我帶到北京治病,那時候掛專家號,要排幾天幾夜隊,妹妹去上班,我一個人帶點水和饅頭,自己給自己排隊。一個老中醫大夫跟我說:「月子病是死不了的癌症,任誰也沒有辦法除根,你回家慢慢等著,也許有好轉。」還有一個大夫說:「風寒會慢慢侵蝕全身,最後侵蝕人的心臟……」我求醫無門,絕望地回到家等死。
那時我抱著我的孩子,捨不得丟下,我不能忍受我的孩子沒有媽媽,於是想盡了辦法治病。有個鄉村醫生給我了一個秘方,我照著方子熬中藥喝,整整喝了幾麻袋的中藥。扎針、拔火罐……我不怕疼,也不怕苦,我怕死。我身上沒有一丁點肉,替我拔火罐的鄰家嫂子每次都不忍下手,我總是催她:「我不怕疼,你只管拔,我知道疼,就說明還有救。」
過了一年多,我的腿奇蹟般的好了起來,我再也不用爬著做飯洗衣了,當時就像獲得了重生般喜悅。
孩子六歲的時候,我們剛剛攢下點錢。我平時挖葯,背木頭,種菜養雞,零星打點工,他也接些裝修的工作。我們準備再攢些錢做生意的,誰知又出事了。他跑到內蒙,跟別人合夥偷了幾隻羊,被派出所抓去了,據說要判十年。他弟弟拿走了我所有的錢,用來替他活動。我的日子再一次沉下去,開始了最原始的勞作。我去磚瓦窯搬磚或者在工地做小工,我要給他寄錢,要養孩子,要再次撐起這個家。
三年後,他回來了。那時候我已經替他想好了出路,也攢好了本錢。我們這裡遍山都是藥材,我生病時知道,一斤甘草藥材收購價一塊錢,賣出去三塊錢,我們做起了藥材生意。
那時候農村做生意的人少,我們很快有了利潤。蓋廠房,加倉庫,生意做的紅紅火火,他也對我好了一點。我們常常跟朋友們出去吃飯談買賣,我給他買最貴的衣服,我愛面子,總覺得男人穿好了顯得老婆能幹。他也很會說話,當著朋友們的面,他總是替我端茶倒水:「瞧我家燕子這麼瘦,得多吃點。」
好日子是滑過去的,壞日子是熬過去的。2010年,藥材生意進入低谷,中藥材出口貿易也不景氣,越是賠錢他越想更大的投入,我們囤積了大量的貨。不得已,借遍了親朋好友,又去銀行貸款,我們堅持著等生意好轉起來。
然而,某一天早晨,他和餘下的錢一起失蹤了。我等了一個月,不見他的電話和人影,有個朋友看我可憐,跟我說,他早就有了外遇,這會兒帶著小女人正在外地逍遙。我不信,我剛開始一直不敢相信,我從來沒有往那方面想過,自己不會出軌,也不覺得老公會。
要債的紛紛討上門來,砸了我的電視,撬了我的門鎖,我開始賣掉一切東西還債。賣廠房,賣存貨,賣房子,這一次,我不但一無所有,還欠下了一百萬的外債。
臘月了,我被債主告上法庭,我打了二十幾個電話,沒借到一分錢。我被拘留了。那是一段難以言說的日子,臘月二十九,一個好心的朋友做保,我才回到家,孩子獨自一人在出租屋裡等我過年,他仍然沒有音訊。
大年三十,我一直等他的電話,一直等。午夜的鐘聲敲過,電話始終沒有響一聲,我開了一瓶白酒,喝了下去。新年裡,我醉倒在自家床邊,打翻了一盆水,我在水裡躺了一夜。
半年後,他打來電話,說自己為了躲債,不方便回家。我時常聽到他跟別的女人出雙入對的消息,我終於明白了過來。
去法院起訴離婚,然後開始找新的工作,我必須工作,我還背著一百萬的債務,還要養活孩子。先開始做保險,這份工作鍛煉了我的口才,使原來不善於表達的我,開始能流利地在街頭演講。我東奔西走,不惜力氣,不顧臉面,我要站起來。我一條街一條街,一家門面一家門面的跑,認識了很多朋友,接著賣化妝品,做美容,漸漸的又好了起來。
我現在開了一家小小的美容院,年收入基本能到十萬,還在還債中。
法院說,年底離婚就可以判下來。
痛過之後,我學會了珍惜自己,學會了愛自己。我慢慢知道,女人,只有自己尊重自己,才能被人尊重。生命的頓悟原來是一次次痛砌起來的,對於傷害自己的人,早早離開,也許是最好的選擇。希望我的故事,能警醒那些準備向命運屈服的女人。
責編: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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