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張魯一：和王凱的第一場戲，我們喝酒找感覺

本文由騰訊娛樂原創，微信號：txent

最近的張魯一變得從容了很多。而且是在很短的時間裡，變化很大。第一次採訪他的時候，《嫌疑人X的獻身》還在做後期，低調又羞澀的張魯一，面對騰訊娛樂的攝像機鏡頭，回答每個問題時，眼睛都要死死盯著地面，考慮再三才慢條斯理地做答——留足了修改答案的時間。那時，他的答案當然也比現在官方得多，尤其是對蘇有朋和王凱的評價。

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後，面對同樣一台攝影機，張魯一已經不再像個踢點球大戰時的守門員一樣了。可能是十幾站路演中與觀眾的互動，連篇累牘的媒體採訪，高頻率的曝光終於讓他有了「條件反射」，他可以在幫蘇有朋反駁「魔鬼論」以及回應對於他和王凱合作「互相較勁」時，既適當展示幽默感，又釋放一些安全的小情緒。

這就是娛樂圈的同化力量。不管你此前多麼特立獨行、遺世獨立，你總有一天要主動或被動，迎來它的「感染」。

但張魯一的變化，打破了很多負面案例給人的悲觀感受。雖然在談及種種江湖潛規則的時候，你能感受到他的某些抗拒與無奈。但是對於三觀早已成型、並且極其穩定的張魯一來說，他永遠有一套自洽的坐標系，來丈量一件事情對於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意義。

一如《嫌疑人X的獻身》中那個「需要走下去，而不是走出去」的石泓一樣。

張魯一與蘇有朋在片場

蘇有朋不止對演員「苛刻」，對投資方也一樣

蘇有朋是「魔鬼」導演這件事，被《嫌疑人X的獻身》全劇組給坐實了。不過，到了好心的張魯一這裡，事情變個樣子：蘇有朋精確到每一幀的苛刻要求，的確曾逼得張魯一產生不會演戲的錯覺。但是和蘇有朋這麼優秀的人一起工作，也讓他認真地審視了一下那個曾經偷過懶的自己，是不是被觀眾「錯愛」了？於是才有了差點把石泓演成連環殺手的「洗腦系」表演。

至於蘇有朋惹出來的這一撥吐槽狂潮，張魯一更是用神邏輯實力護駕，「大家吐槽就是因為他和善。一個凶的導演，誰好意思當著所有媒體面去罵他。」

騰訊娛樂：花絮里有一個地方是，你站在蘇導旁邊說，咱就乾脆不要妥協了，那時發生了什麼？

張魯一：蘇有朋導演對於我們的表演，要求到每一秒鐘，恨不得每一幀。他在監視器裡面看你表演的時候，會看傳達的情感對不對，眼睛裡面有沒有東西。

騰訊娛樂：怎麼感覺像計算公式一樣？

張魯一：是的。他可以準確指出來，開始的時候你眼睛裡還是石泓，從這一秒開始眼睛裡面已經空了，這一秒開始有東西了。他確實有一雙慧眼，因為我自己也知道，那一秒我的確放空了。

我以前沒有碰到過這麼苛刻的要求。所以到了後來，我覺得我終於有一次機會跟自己較較勁。之前演過一些角色，觀眾還挺喜歡的，那是他們對我的厚愛，不過我是不是真的就演得不錯呢，通過這部戲我認真地審視了一下自己。所以我才會跟導演說，希望你對我的表演不要妥協，做到最好你再喊過。如果你覺得還有可能做得更好，我們就再一起努力一次。

騰訊娛樂：導演都這樣了，你還主動提這樣的要求？

張魯一：這也是一個創作態度吧。因為自己會有偷懶的時候。蘇有朋導演對每個演員都是這樣子，包括對製片方、投資方，都是這樣。因為他心裏面很乾凈，他只對作品和對觀眾負責。這種精神會鼓勵我。

騰訊娛樂：那今天再見蘇有朋導演，覺得他變和善了嗎？

張魯一：大家吐槽就是因為他和善。一個凶的導演，誰好意思當著所有媒體面去罵他。（騰訊娛樂：有道理！）我跟他拍戲的時候，不管說話還是爭論，我都可以直接跟他講。因為只要是為作品、為角色好，他永遠也不會對你有芥蒂。

這場戲，兩人真喝了一點紅酒

跟王凱的第一場對手戲，要靠喝酒找感覺

在蘇有朋這版《嫌疑人X的獻身》，王凱和張魯一是雙雄對決，寄託了導演的很多期待。開拍後，蘇有朋將兩人對手戲全部推後，先拍單獨的戲份，為王凱和張魯一更快進入角色爭取時間。但饒是如此，第一場對手戲——重逢後的王凱直接殺到張魯一家，兩人一開始還是各種彆扭，直到嚮導演提出來，喝點小酒才能調動起片中兩人微醺的狀態。

騰訊娛樂：你在樹林中說的那句台詞，我不是要走出去，而是要走下去，很讓人感慨。很好奇你在說台詞的時候，代入了什麼樣的感情？

張魯一：這場戲是王凱老師的殺青戲。我印象很深，王凱在拍完之後，全劇組為他送上了鮮花和掌聲。因為那個時候已經是我們離角色最近的時候了，並不像前面那麼坎坷，所以，我們基本上都是在人物里去完成表演。導演說，你們說的很多話只有彼此才能懂，但凡有第三個人聽你們倆聊天，都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其實這對於蘇有朋導演來講，也是印象很深的一句台詞。就像他說石泓心裏面很複雜，這句話很好地總結了他為什麼要做接下來的所有事情。有可能一言不合，唐川就會消失在這座森林裡面了。

騰訊娛樂：當時你真的是演出了連環殺手的感覺。

張魯一：導演當時也是這麼去設定的。但是石泓選擇了先把內心最深處的東西掏出來給你，你能理解我，我們就一起走出去。這是很複雜的。

跟唐川聊完之後，石泓留下了一句話，等到冬天你再來這裡看看，會是另外一番景色。其實是在跟唐川做最後的告別。所以那場戲我自己也拍得感觸頗深。

張魯一與王凱的山林對手戲，讓他感觸頗深

騰訊娛樂：跟王凱演對手戲，是在什麼樣的氛圍中完成的？

張魯一：從我們兩個人重逢，到他特意為了一件事情來找我，到後來我帶著他進到山裡面，到我們兩個最後一次見面，這幾個重場戲貫穿了整部電影，這也是導演想講的天才之間的較量和對決。我們倆的每一場戲對於整部戲來講都很重要。

因為導演之前也是演員，知道演員需要一個過程才能夠進入角色，碰撞出火花。所以導演沒有一上來就拍我們的對手戲，而是基本上通過別的戲讓我們把自己的人物感覺找到之後，才來演這些比較重要的對手戲。

我們兩個人演的第一場戲，其實是重逢的那場戲。因為那個戲是從喝到一半開始的，拍之前我們兩個人跟導演商量了一下，說我們稍微喝一點吧。於是就在拍之前，一人喝了兩小杯的紅酒。

就算已經喝了一點，拍起來都沒有那麼順利，因為是第一次嘛。兩個人既是天才，有共通的地方，又是兩個獨立的個體。我們也是在不斷去碰的過程中，慢慢理解他們怎麼相處的。

騰訊娛樂：您酒量怎麼樣？喝完兩小杯是什麼樣的狀態？

張魯一：按照以往的創作經驗，我覺得是不應該通過真的喝酒去達到喝酒的狀態。但是導演對於表演的要求太嚴苛了。他不要任何刻意的表演痕迹，也是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

騰訊娛樂：森林那場戲，假如讓你演王凱老師的角色，你最後會怎麼辦？

張魯一：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場戲現在回想起來，有石泓和唐川的告別，也有我和王凱的告別。所以可能也有角色的東西，也有自己的東西。那場戲我自己演得很舒服。

騰訊娛樂：今天再見王凱老師，還能回想起戲裡的感覺嗎？

張魯一：之前也見過了。我們兩個私交也很好，拍完戲之後經常會聯繫，沒有那麼生疏。生活中我們倆也都不是那麼糾結的人。

張魯一時常反省自己：你真的演得很好嗎？

「中年危機」無關演技，有關責任感

張魯一曾經非常愛惜自己的羽毛。這個考大學的時候想要當律師、幫人打官司的boy，比起名利，更看重自己的內心感受。假如因為不去討好迎合這個圈子，失去好角色，甚至不紅了，他也能坦然接受。

但這次恰恰是內心的自我評價體系也面臨著分崩離析，這點讓他很受折磨。因為蘇有朋的苛刻，張魯一進入深深的自我懷疑，懷疑自己不會演戲，懷疑是自己表達的方式不合適才導致作品和角色沒有影響別人的能量——他幾乎要把導演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了。

如今《嫌疑人X的獻身》已經上映，這個時常自省的人還沒有完全擺脫這種「自我懷疑」。而且，他其實是一個對於演藝職業沒有明確遠大規劃的人，但是他很確定自己是義無反顧的：「我覺得在還有創作衝動，也還覺得很開心的時候，就去做吧。之後是什麼樣的誰也不知道。」

騰訊娛樂：剛才您說到這次對自己演技的評判標準被粉碎，這算是演藝生涯的中年危機嗎？

張魯一：我覺得可能到了一定的階段，就一定會有這個過程吧。類似的感受其實在排話劇的時候也會出現。當時是因為自己演了很多話劇，也導了話劇，真的不知道接下去該何去何從。

騰訊娛樂：聽起來好像是在說怕以後對自己來說沒有難度了？

張魯一：其實無關於難易，每一個角色都會全力以赴去面對。只不過我覺得是經歷了不同的事情後，工作中和更優秀的人在合作，就會去思考，表演到底是什麼？我們要帶給觀眾什麼樣的東西？我覺得我們身上背負著責任感。作為一個文藝工作者，我們的作品和角色會傳達給觀眾不同的能量，責任很大。

騰訊娛樂：我記得你曾說過《麻雀》中的角色最打動你的地方是，他職業上是一個壞人，但是他對家庭很有責任感。是說這個戲讓你在這方面產生了懷疑嗎？

張魯一：不是，只是在思考怎麼做更合適。這種東西很難講清。包括大家都在說表演沒有對與錯，也沒有好與壞。但是自己應該怎麼去做，再想想吧。

張魯一此前因《紅色》、《麻雀》等電視劇而為人所知

騰訊娛樂：外部評價的改變，有沒有影響到你呢？

張魯一：我覺得沒有太大影響。更重要的是自己和自己的對話，就是「張魯一，真的你就演得很好了嗎？真的你就把這個角色塑造得無可挑剔嗎？真的這種表演方式就是最恰當的嗎？」多給自己提提問題。

騰訊娛樂：大家說你好的時候，你反而會這麼想嗎？

張魯一：居安思危吧。

騰訊娛樂：你是一個時常自省的人嗎？

張魯一：對，我會經常提醒我自己。也特別感謝身邊的團隊，對我的批評要遠遠大於表揚。他們都會直言不諱提出我所有的問題。

騰訊娛樂：你說過現在最喜歡休息，在家發獃這種，這樣的工作量會累嗎？

張魯一：會累。你說做哪行不累啊，大有大累，小有小累，很多比我們更累的人，沒有機會給關注到。我們現在其實還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知足了。

騰訊娛樂：只要是做你喜歡的事情，體能完全可以不顧嗎？

張魯一：現在能感受到一點兒了，體力、精力都沒有以前那麼好了。

騰訊娛樂：但是一年要接多少戲，要休息多久，有規矩嗎？

張魯一：有嗎？（看向工作人員）他們說沒有。

騰訊娛樂：現在還是屬於衝刺階段？

張魯一：我覺得在還有創作衝動，也還覺得很開心的時候，就去做吧。之後是什麼樣的誰也不知道。

騰訊娛樂：你對演員這個職業有怎樣的野心？

張魯一：你說的這個問題我真沒想過。確實沒什麼標準。我覺得對自己的認可，對我來講是特別重要的。

張魯一因數學不好才走上演戲道路，這次卻要飾演數學天才

太愛惜羽毛也不好，有時候應該燒兩根

張魯一從小所受的家教應該極為嚴格。為了《嫌疑人X的獻身》接受完採訪，他會主動和騰訊娛樂握手，並且深深鞠上90度的一個躬，一度都不少。

不是因為有攝影機在，他才如此表現。《妖貓傳》的殺青宴是在一個酒吧里舉辦的。演員們依照電影中的CP設定，一對一對上台接受採訪。一對演員上台，其他人都在角落幽暗的卡座里互相寒暄，或者刷著手機。唯獨張魯一，從頭到尾都扭著身子，專註地看著舞台上發生的一切，像個從鄉下剛來到大城市的孩子。

他不喜歡成為焦點中心，被人過度關注。飾演《嫌疑人X的獻身》男主角，讓他受到的關注度激增，他必須開始適應他曾經不適應的一切，拍大片、採訪、路演等形式反覆的車軲轆宣傳活動。

久而久之，他找到了自洽的心理機制，「這是你的工作，你就要很好地完成它」。他甚至開始認真考慮接受團隊的意見：「太愛惜羽毛也不好，有時候應該燒兩根。」

騰訊娛樂：除了表演，關注度的激增對你的生活上有帶來什麼樣的改變嗎？

張魯一：我覺得還好。這種東西事在人為吧。我也特別感謝很多喜歡我的粉絲，他們慢慢知道了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喜歡的生活方式、工作方式是什麼樣的。所以他們會特別注意不去干擾到我的生活。特別慶幸。

騰訊娛樂：你在人比較多的環境中，好像特別想免於被關注，害怕引起太多注意？

張魯一：是的，特別害怕。

騰訊娛樂：為什麼呢？

張魯一：為什麼要被人關注呢？就像我之前打籃球，我也不喜歡得分。我可喜歡助攻了。

騰訊娛樂：別人讚美你的時候，你第一瞬間是會害羞或惶恐嗎？

張魯一：不。這個確實有點做作了。誰聽到別人誇獎不會開心呢？但我持續不了。我估計高興一段時間就得去想其他的問題了。

騰訊娛樂：現在越來越多的站台、商演，包括拍時尚雜誌，你習慣嗎？

張魯一：不習慣。但是這是你的工作，你就要很好地完成它。

騰訊娛樂：你這麼容易就能接受？

張魯一：還是對這份工作有敬畏吧。現在其實也知道了，很多糾結、難受、尷尬都是不可避免的。只希望這些付出了，可以完成一部好的作品，只有作品出來了才是最重要的。

騰訊娛樂：現在是不是沒有剛開始那麼抵觸這些東西了？

張魯一：還好吧。我倒沒有那麼強的抵觸情緒。但我還是要把自己打開一點，別把自己保護得太好了。就像他們（工作人員）說，你固然要愛惜身上的羽毛，有時候也應該拔下來燒兩根，別太在意了。

騰訊娛樂：所以在主動做一個調整嗎？

張魯一：我覺得調整是特別重要的。每一類東西都可以讓自己去嘗試，然後自己調整到適合的狀態。這也是演員的本職工作。

騰訊娛樂：網上有一種說法，說你的角色自帶高智商、高等教育背景和浪漫屬性，說這就是你的個人修為，你怎麼看大家對這種人設的預期？

張魯一：這些人設既是幫助，可能很多同類的角色會來找你。同時也是阻礙，因為可能很難碰到其他類型的角色，還是要看自己。

騰訊娛樂：不會有想反駁的慾望嗎？

張魯一：不，從來不想反駁，因為這就是你帶給大家的感覺。

騰訊娛樂：會為了更好的角色更主動爭取嗎？

張魯一：還好，以前是什麼樣還是什麼樣。

騰訊娛樂：你原來一直是學藝術，報考政法學院的想法是怎麼來的？

張魯一：我從來沒想過要學藝術。我一直想的都是要（學理科）當醫生，學文科就要當律師。我是因為數學不好，拖累我的總成績。學藝術不用考數學。結果這次還演了一個數學教授，人生就是有很多尷尬啊。

騰訊娛樂：想學法律的出發點是什麼？

張魯一：我覺得可以幫人打官司。

騰訊娛樂：很有正義感。

張魯一：是，年輕的時候是這麼想的。

騰訊娛樂：你很容易察覺到別人的痛苦嗎？

張魯一：對，就是覺得有很多人需要幫助，自己又沒有能力去做。所以就找一個還行的專業，希望能幫到一些人吧。我覺得現在自己還願意努力做得更好，很大一個因素是覺得，能力越大，越能幫到更多人吧。

騰訊娛樂：你說過生活中的態度是，覺得人生浪費時間是最美好的。

張魯一：是。

騰訊娛樂：這是從什麼時候形成的？

張魯一：家庭教育，從小被灌輸很多的思想，包括身邊的人帶給我的一些感受和改變。

騰訊娛樂：大行其道的成功學沒有影響到你？

張魯一：什麼叫成功？每個人對成功的理解不一樣。

騰訊娛樂：會不會常常聽人說，張魯一，你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幹嘛不去爭取？

張魯一：無榮無恥，挺好。從小家裡邊長輩就說了，當個普通人，平平淡淡過一輩子，沒什麼大災沒什麼大難就行了。包括父母也說身體健康，別有惡習，與人為善就可以了。能有多大成就多大成就。所以我也一直都這麼想。

騰訊娛樂：這個圈子要求一個人要左右逢源、八面玲瓏一點，你吃過虧嗎？

張魯一：我覺得刻意而為之的東西，真的很難堅持好久。所以自己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如果真的有一天可能不適合這個領域了，我就找點別的事干。

騰訊娛樂：最想幹什麼？

張魯一：看到時候能找著什麼工作（微笑）。

（文/陳小猱 攝影/隋希 攝像/張超 編輯/端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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