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劇《東京女子圖鑑》：很恐怖，很日本

去年，電視劇《歡樂頌》火了。和過去那種瑪麗蘇電視劇相比，這部劇相對真實地描述了不同階層女性在上海這個大都市的生存狀況。這樣的電視劇就好像是對觀眾說，生活不止霸道總裁灰姑娘，看看現實吧，好殘忍的。

當然，作為國產電視劇，殘忍也有限。而和《歡樂頌》相比，日劇《東京女子圖鑑》堪稱恐怖片。故事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個小鎮女孩到東京去實現夢想，她的夢想也很簡單，就是成為讓別人羨慕的人。而所有恐怖的元素，都在細節里。

如果給這樣的電視劇歸個類，應該叫反瑪麗蘇電視劇吧？因為劇里的情節基本上都和偶像劇反著來，應該這麼講，這部劇反映的才是現實，反而偶像劇是跟現實反著來的。這部劇毫不掩飾人的慾望和野心，以及這慾望被現實暴擊。

劇集里有幾個細節特別耐人尋味。其中一個就是女主角跳槽去了一家奢侈品公司，這之後她和前公司的同事們聚會，我猜她未嘗沒有炫耀的意思，然後她的前同事們在她面前狠狠地炫耀了一把，她們都懷孕或準備懷孕。接下來的話題都和孩子、家庭有關，女主角一句話都插不上，尷尬和失落溢於言表。

估計她們聚會的時候，女同事們都已經辭職做家庭主婦了，而這才是日本女性的常態，女主角反而是個異類。去年還有一部日劇特別火，就是新垣結衣主演的《逃避可恥但有用》。劇中女主角作為一個名校高材生在求職市場毫無競爭力，最後只好把家庭主婦發展成了自己的職業。

日本的企業，往往不願意招高學歷女性職員，或者說職業女性在日本的公司里沒有太多晉陞的空間。所以相比於高學歷女性，企業更願意招收短期大學畢業生。而這些女孩來企業也不是為了事業，在企業工作兩三年，也就離職去做家庭主婦了。對企業來說，這種不挑戰職場格局的「臨時工」才更受歡迎。

《逃避可恥但有用》劇情亂入

新垣結衣就是被這些女生擠出市場的，而《東京女子圖鑑》里的女主角綾，她之所以能在職業道路上走更遠，還是得益於她從事的是與時尚有關的工作，那裡本來是少有的女性專屬職業。而且她還有一個女權主義的上司，念茲在茲的就是1985年的《男女僱傭機會均等法》。

另外幾個耐人尋味的細節講述的其實是一件事，就是女主角綾想要躍遷到上一個階層而不可得。和服店老闆只是把她當做情婦，當她提出分手時，對方毫不留戀，果斷得讓女主角懷恨在心。而另外兩位「青年才俊」也明確告訴她，他們只會和門當戶對的女子結婚。

上流社會並不看重女性的賺錢能力，因為這對他們並不重要（除非你特能賺錢），他們更看重門第、教養，前者意味著更多的資源，而後者則意味著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得體。看旅日作家俞天任的文章介紹說，一個對上流社會繁文縟節一無所知的配偶，也許會給家門帶來羞辱，這是不能接受的。

即使女主角綾跟幾位名門貴女結成朋友，但其實那些人並不真正接納她。她既無法成為上流社會男性的配偶，也很難成為上流社會女性的朋友。然而諷刺的是，當她返回到自己的階層尋找伴侶的時候，她也被自己的階層拋棄了。組織相親聯誼會的工作人員告訴她，她的一身名牌暴露了她的經濟狀況和強勢，這不是日本男人想要的那種小鳥依人的妻子。

劇集里安排了幾個和綾類似的單身職業女性湊在一起發牢騷的情節，其中一位說出了她們的怨恨：

這個角色暢快地把這話說出來，但作為觀眾，我也只好同情地看著她。

日本社會對女性的不友好，可能緣於骨子裡的男尊女卑。所以在日劇中很少出現像《歡樂頌》里劉濤那樣的角色，因為那並不可信。在日本，女性作為專業人士也許有前途，但在企業和政界，這個空間就太狹窄了。用俞天任的話說：如果只看內閣有多少女性閣員、國會有多少女性議員這些數字指標的話，或許日本在世界上的排名還不那麼靠後。但這些數字基本上都是屈服於主流價值後的一種表面讓步。

這就讓人想到日本首相安倍提出的「女性經濟學」：讓更多的女性加入到工作當中去，這意味著潛在產出的增加、女性收入的提高，以此來促進消費。這基本上就是想當然。職場中並不會因為女性進入就能提供更多的工作，所以要麼會有很多男性在競爭中下崗，要麼企業就只能像我前面所說的，為女性提供短期工作。然後大多數女性的「出路」仍然是去做家庭主婦。而且如果主婦們真的去工作了，那日本「糟糕的育兒援助」會讓整個家庭失控，畢竟日本可沒有中國這樣由老人帶孩子的傳統。

傳統文化加上現實困境，讓日本女性並沒有如安倍所願湧入職場，而是繼續選擇做一個溫柔賢惠的家庭主婦。我們很難說這裡面有多少無奈和迫不得已，對日本女性來說，這也許是更好的選擇，就像是那部日劇的名字，逃避可恥但是有用。

所以最終，女主角綾無法得到她想要的生活——成為令人羨慕的人，因為她的自我定位和社會對女性的定位並不匹配。在一個需要通過丈夫和孩子來定義自己幸福的國度，無論你的人生如何獨立，在世人眼裡，這並不令人羨慕，「不過是平淡無奇而又隨處可見的故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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