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上的蘭花詩

2013年3月14日，是父親骨灰下葬之日。

父親的墓地在武漢市郊的石門峰文化陵園，陵園中心廣場右側山坡的一片參天松樹之間，有一塊大石碑，碑的正面下方刻著"湯文選 1925——2009"，碑的背面刻有父親題蘭花詩的手書："摹神取魄最為難，莫作尋常眾卉看；造物有心偏著意，風神獨秀澤邊蘭。"

這塊墓碑石是我和我夫人遠赴千里之外的河北省曲陽縣，在眾多石材場的成千上萬塊石頭中選中的一塊太行山石。這塊石頭歷經了千萬年的風雨洗禮，灰黑色里透著深綠，深沉如鐵；石形偉岸堅挺，樸拙大氣，無人工雕作痕迹，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

下葬當天，石門峰文化陵園安排了多家新聞媒體對我進行採訪。我向記者介紹了這塊石碑，形容這塊石碑恰似我父親的人格：一生中歷經風雨坎坷而堅韌不拔；又如同我父親的畫格：大刀闊斧，大氣磅礴，大朴不雕，作大塊文章。

"大塊文章"出自李白《春夜宴桃李園序》："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 這裡的"大塊"指大自然，"文章"是指自然美妙的色彩，"大塊文章"意指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天人合一，這難道不是父親畢生的藝術創作中所要尋覓與表現的大境界嗎？

父親有不少題畫詩，我為什麼在石碑上刻上他的蘭花詩呢？父親一生畫了近百幅蘭花，蘭花是他的重點創作題材，他對蘭花題材情有獨鍾。他畫的"澤邊蘭"又是什麼蘭呢？是歷經過酷暑嚴寒、生長於大荒大澤邊的"楚蘭"。

詩言志，畫寫心。晚年的父親病魔纏身，人體消瘦，沉默寡言，連走路都十分困難。然而，他一旦提筆畫蘭，便不改強悍作風，而且愈加率意，呈現出了強烈的內在的生命張力。看來父親是把楚蘭與自己完全融為一體了，借蘭以抒情，蘭花似乎成了他拷問歷史、拷問現實、拷問藝術、拷問人生的載體了。正因為如此，父親的蘭花或幽絕高蹈，或瀟洒風流，或陽剛沉雄，或渾融蒼茫，或筆歌墨舞，或披肝瀝膽，或狂歌當哭……

父親在2002至2004年，創作的蘭花有《淚泉和墨寫離騷》、《楚蘭從來岩穴姿》、《春蘭》、《楚蘭遺香》、《幽谷春深》、《楚蘭春深》、《幽芳》、《幽蘭空谷》、《香重》、《煙開蘭葉香風暖》、《楚蘭臨風》、《風神》、《春深》、《殘蘭又放一枝花》等。

父親在畫蘭的技法上也是避熟就生，用筆辣、拙、放，構圖簡、險、奇。那具有生命情調的線條在具象與抽象、傳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兩極間自由往來穿透，從而呈現出他畫蘭不同於前人的獨特的藝術風格。這就是我把我父親的蘭花詩雋刻於石碑上的原因吧。

湯文選（1925-2009），湖北孝感人。七十年來，湯文選先生不懈探索，由花鳥而人物、由人物而山水、由山水重歸花鳥，以至於翎毛、禽畜、走獸、蟲魚，無所不能，無所不精。他在繼承齊白石等前輩大師的基礎上有突破、有發展、有創新，風標獨具，別開生面，呈現出濃烈的時代氣息。成為大寫意花鳥畫領域繼齊白石之後又一座高峰，一位承前啟後，借古開今的國畫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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