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殤：夢裡女人均是客，千古悲劇只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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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清明祭」主題周第五篇。作者言米，工商管理碩士研究生，曾任亞華乳業奶粉事業部銷售總監，愛好文學，紅迷。

作者

言米

《紅樓夢》初看繁華似錦，細看百錦成殤。

《紅樓夢》里那些人見人愛我見猶憐的女孩，那些鮮活靈動張力四射的女人，一旦動了感情，大抵結局堪憂。

先說說底層的女兒們。

首先是迎春的首席大丫頭司棋。司棋生活中大膽潑辣，明察秋毫，敢說敢做敢擔當，是個難得的好丫頭。以「二木頭」著稱的迎春，如果沒有司棋這樣的丫頭，只怕也難做到「虎踞階庭而色不變」。但這麼個豪氣中天的人物，一旦心中有愛，立馬就變成了見人怕人的軟柿子。只要有人輕輕一捏，就睡卧不寧魂飛魄散，並不得不隨時做好死亡的準備。

儘管老天眷顧她，姐妹鴛鴦不僅不責怪她，反而賭咒發誓絕不告發，讓她安安心心別白糟蹋了小命。外婆王善保也想盡一切辦法保她。但她那一抹情愫不僅沒有得到成全，最終還是死在世俗與禮教的雙重壓迫之下。

其次是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尤三姐。尤三姐自從情愫暗定，芳心暗許後。便以異樣的堅忍和果敢，與賈珍賈璉鬥智斗勇，苦苦掙扎在豪門公子的懸窩邊，一心一意等著柳湘蓮。然而，五年相思，多年守候，一生期盼，最終也只能一抹香頸，空留余恨。

至於「爆炭」晴雯，也只是因為愛。帶病連夜織補雀金裘，用盡了生命的力量。不僅落下病根，還被人乘虛而入，最後掃地出門，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寶二爺也無力回天。

當然其它因愛成困的底層女兒，比如齡官，智能兒等等，就不一一細說了。

如果說底層的女兒們不配有愛，不能有情。那麼高層的小姐們可不可以有愛可不可以動情呢？

先來看看第一主角林黛玉。雖然她身世不錯，才情靈動，貌美如仙，言行謹慎，固守禮節，又有賈母的愛護。但是，她一動情愫，就只能引頸待戮。

如果說尤三姐事件中，柳湘蓮對她的不信任直接導致了最後的悲劇。而黛玉與寶玉完全沒有這樣的隔閡的，他們兩人的心意是相通的，但最後還是免不了悲劇。當然很大一部分讀者認為，寶黛的婚姻之所以行不通，是因為黛玉的身體不好。這裡且不論對錯。

那就談談寶釵。寶釵身體很好，性格也大方，母兄家庭齊全，也是四大家族之一，背景也不錯。寶釵本人也很得力。賈府上上下下她都用心打理曲意逢迎，賈母王夫人及寶玉身邊的人都被她打理得通透順溜，對她讚譽有加。她的一言一行都不違禮教，不逆他人。有人把她譽為封建禮教的「活化石」。

寶釵做得那麼完美，她應該有資格愛了吧！她可以有點自己的感情追求了吧。結果還是不能。

她的結局是「金釵雪裡埋」，她不僅得不到寶玉的愛。就是薛家也輪不到她發光發熱，只能被深深的埋下去。

再來看看第一能人王熙鳳。以王熙鳳的身份背景，個人能力，現有地位，王熙鳳擁有一點愛自己老公賈璉的能力，應該無可厚非吧。但事實上，還是不行。她就是因為愛賈璉，愛得容不下第四個人。她還是給了賈璉一定空間的，比如納個平兒，娶個秋桐，或找小廝泄泄火，那是沒有問題的。而她自己也是很正統的，比如賈瑞有點不良想法，她立馬就殺一儆百，把他們的這點歪心思給徹底斷了。

但還是不行，從王熙鳳的判詞可以看出，「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是更衰」，鳳姐最終的結局不是簡單的病死，而很有可能是被休之後，羞憤交加而死。所以，她還是死在了愛與情上。

無論是才貌雙全，家庭齊全，有權有錢，還是智勇雙全，女人都得不到愛，也不能去愛。就更別提迎春、妙玉這些了。

在那樣的時代，女人要得到愛或者被人愛太難，以生命為代價都得不到。因為在那樣的環境里，愛根本沒有辦法活下去，愛情根本沒有生存的土壤。

女人們什麼都不能有，只能有三從四德，貞節烈女。她們出嫁從夫在家從父。她孩長大後的唯一能做的是嫁人，嫁人又分原配、續弦、姨娘三種。這三種都有一個共同點，不能有愛，甚至都不能要求相公愛自己，原配也不能。

試想一下如果王夫人與賈政恩愛有加，或者邢夫人與賈赦卿卿我我，那是什麼場景？那一定是現代。只有在現代，你才能看到60多歲的柯林頓與希拉里牽手漫步在林蔭大道上遛狗，兩人喜笑笑顏開，溫馨而浪漫。50歲的奧巴馬和馬歇爾十指緊扣站在演講台上與大家揮手致意。所以要紅樓夢有原配老夫妻之間的恩愛場景那一定是穿越。

既然女人不能愛，也不可以被愛，她們不能讀書識字，也不能行走江湖，更不能創事業趕科考，那她們能做什麼呢？做什麼才是正經的呢？就只能做死魚眼珠子了。

看看王善保和張媽，原本兩家是世交相好，只因為王善保新晉了級，立馬高人一等。為什麼呢，因為太不容易了，所以忍不住得瑟。然後兩家就掐來掐去，勢不兩立，老死不相往來了。

再看秦顯家的，為了爭一個做飯的職位，可謂用盡心機手段，一邊打點管家林之孝，一邊清算柴米油鹽用私錢填補虧空，一邊宴請同事吃喝。結果卻竹籃打水一場空，柳五兒被寶玉保了下來，廚房依然由柳家負責。結果秦顯家的立馬轟去魂魄，被掃地出門。女人要撈個工作職位實在太難了。

那些自以為活得滋潤的婆子。探春實行果園承包制，得到承包權的婆子們，把它當成了天上掉餡餅的美差，寶貝得不得了。為了一朵花，一盆水，幾顆果子，可以紅眼，可以拚命，可以四處告狀，可以指桑罵槐，可以錙銖必較，可以打女罵娘，可以無所不做、無所不為。連同乾女兒和親身女兒都不放過，罵個昏天黑地，活得一地雞毛。

而寶玉的奶媽也是用盡方法刷存在感。比如時不時去寶玉那喝口茶，和小丫頭搶搶酥露，到薛姨媽處抓抓寶玉喝酒的軟肋。然後趁機耍耍權威，丫頭雪茜由此而消失，襲人晴雯也被罵得一頭狗血。她才不管寶玉喜不喜歡。她一輩子就剩下這點資本。如果不在小丫頭面前得瑟得瑟，藉以提醒賈家她曾經的付出和功勞，那她就真的一無是處。這些在賈府眾奶奶眼皮子底下活了幾十年的人精，怎麼會不知道如何恰倒好處的拿捏。既能在眾丫頭頭上肆意跑馬，又能不觸及主人的底線。然後或明或暗的敲敲下一代主子的警鐘，盡最大的可能獲取最後的利益。這的確是她們活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資本和最後的尊嚴了。

寶玉怎麼也想不通，好好的女兒只要一出嫁就像變了一個人。就算原本是一顆珍珠也會變成死魚眼珠子，變得市井小人，粗俗不堪。

因為嫁人之後，「天使」變成了「保姆」。她們沒有人愛。應該愛她的人根本不可能愛她；她們也沒有辦法愛別人，愛誰都是錯；她們沒有攢錢的能力，只能織織補補縫縫洗洗。活著就得依靠男人，活著就得壓抑自己，一路付出，一路討好。生活對她們而言只有責任和義務，沒有權利和尊嚴。

所以一旦有了工作崗位，她們就像抓救命稻草一樣。一旦有一點攢錢的能力或驕傲的資本，她們就變本加厲的去壓榨和獲取。她們只能錙銖必較，從別人口裡扒拉一點，來討好那些讓她賴以生存的人。不管怎麼努力，最後還得靠男人一點殘餘的道德生存。如果她們還像女兒時期一樣陽春白雪，不食人間煙火，那麼很快就會被唾棄，連生存的權利都沒有。

不僅下層是這樣，上層生活也充滿市儈艱辛。

首先看看長房太太邢夫人，作為一等將軍的夫人，邢夫人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呢？

邢夫人基本六親不認，只認銀錢。書上說她「兒女奴僕，一人不靠，一言不聽，一門心思順承賈赫以自保，婪取財富以自得」。邢夫人作為一個將軍夫人，只不過一門心思撈點銀子。萬事不管，一切全聽老公的，甚至連婆婆也不當回事。只要賈赦一句話，她立馬就跑到賈母身邊討要鴛鴦做小妾。什麼娘家、夫家、兒女、奴僕，全都不管不顧。她活著就只能為自己撈點銀子。

試想一下，難道邢夫人真的天生冷酷毫無感情嗎？筆者認為她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只是男人的附屬品，沒有能力保全別人。即使她現在擁有的位置，也是「鐵打的賈家流水的夫人」（事實上賈家也不是鐵打的）。她隨時都有可能被替代。她只能這樣六親不認的去討好，以示忠心與賢良。她只能想盡一切辦法為自己積累點銀子，免得後半生潦倒。可以說她自己都活得戰戰兢兢。

賈珍的老婆尤氏也是沒有話語權的。既不能管賈珍扒灰，又要迎合賈珍的一切口味。稍有不慎連同兩個水靈靈的妹妹尤二姐尤三姐都葬身虎口。賈珍雖然貴為一族之長，世襲功名，但身為夫人的尤氏卻並沒有得到相應的尊重。她自身不僅被小姑子惜春刻薄，也被一眾婆子丫頭看輕，連補粉都是用丫頭的粉盒。所以尤氏日子過得也並沒有豪門貴婦的應有的舒坦。

最為顯赫的要數王夫人了，紅樓夢中後期，四大家族基本上靠王家撐著，王夫人娘家背景最為過硬。用王熙鳳的話來說，把王家的地縫子掃一掃也比賈家的銀子多；王夫人家勢顯赫，嫁妝豐厚；王夫人既有貴為皇妃的女兒，也有天賦異稟的兒子。可以說王夫人是個相當幸運和完美的女人。

但在感情上，她依然非常孤獨。賈政對她的愛是非常有限的，從趙姨娘的飛揚跋扈就可窺知一二。沒有賈政的支撐，趙姨娘根本就不可能有興風做浪的機會。王夫人在賈政面前，話語權顯然比趙姨娘要少。她面對賈政基本不多講一句，不多行一步，一切按禮法章程辦。她不僅任憑趙姨娘叫囂，而且明知趙姨娘心懷不軌，卻無法阻止趙姨娘對寶玉的迫害。

王夫人對於婆婆賈母也是言聽計從。只要賈母不愛的，自己絕不會說喜歡；只要賈母不去的地方，自己也絕不會去；甚至自己的親嫂子過生，賈母不去，王夫人便也呆在家裡不動。以至於賈母都把她當木頭，凡事先讓她墊吧，而王夫人無論受多大委屈也不發一言。而王夫人做女兒時可不是個木頭，劉姥姥的原話是：「二小姐著實爽快，會待人，倒不拿大。」可見王夫人婚後變化之大。王夫人的日子也不見得輕鬆如意。

總之，不管高低貴賤，一旦成婚，女兒就不再是女人，她們成了各種男人生命的某一個部分。她們只能謹守三從四德，無我無情，無欲無求。能做的也就是想辦法積累點銀子，為身後計。然後苦苦等待媳婦熬成婆。

那是一個男人至尊的世界，所有的女人，都不過是那個社會的過客。她們不能有自我，不能有好惡，不能有情緒，也不能有尊嚴。只有這樣，她們才能麻木而又卑微的活下去。而心中有愛，目中含情的女子，等待她們的命運是必然的悲劇。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曹公才將《紅樓夢》中兩位重要的女主角黛玉和寶釵，安排成客居賈家的兩個表姐妹。也許恰恰隱含了那個時代的所有女人都只是客居在男人的世界。

有情有義鮮活靈動的女兒們，不管地位高低，身份貴賤，她們都只是寄居在那個世界裡的客人。在那樣的地方，那樣的環境，女兒們根本沒有辦法主宰自己的命運，更不可能主宰自己的感情。也許，這才是紅樓兒女「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悲劇根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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