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的說我命不好,母親放棄十歲的我,幾年後她來求我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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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後,清瑤才明白「螢火之輝」的含義。
1
她出生在金陵某個商人家庭,家裡曾經拿錢捐了個小官,也算是家境殷實。
她原本姓秦,單名一個輝字。但是剛出生的時候,算命的先生就說這女子的命格不硬,故而「輝」這個字光芒萬丈,是萬萬當不起的。
也好似應和著算命先生的話一般,她從小時候開始就體弱多病,好幾次差點夭折。她的母親擔心女兒,故而給她起了一個小字,叫作清瑤。
那之後,秦輝這個名字便再無人提起了。所以很多年後,我聽到這個名字,第一時間也沒有反應過來這是誰。等到細細查證,才知道這個人是艷名遠揚的大姑娘。
往後的那些浮名可以先不提,總之清瑤的少女時期還是十分安樂的。唯獨的煩惱大約只是被爹娘罰罵。
她雖然出生於普通的商人門第,可是家裡禮教卻是嚴明,絲毫不允許她和外界接觸。
她的母親原本只是一個綉娘,嫁給她父親的時候生意還沒做起來,後來家裡條件好了,父親又開始一房一房姨娘收進房裡,自然冷落原配。正好正夫人是溫柔到有些懦弱的性格,又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便是鎖在深閨,只求女兒的一生安穩平淡就好。
轉折發生在清瑤十歲的時候。
那時候正好是她的十歲生辰,府里雖然沒有大肆操辦,但是也宴請了不少賓客。在席間,有一位她父親生意上的夥伴送了她一串紅珊瑚手串。許是看到清瑤白皙可愛,所以硬是要清瑤念兩句詩聽聽。
結果清瑤端詳了半天那通紅的手串,琢磨了一下,方才說道:「那就……那就……便將相思寄紅豆,換得卿心意飄搖。」
這句詩一出來,全場都變了臉色。
那位送她手串的客人自是尷尬,她的父親秦老爺卻是面色驀然鐵青。不過常年在外經商,也是打磨了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好心態,沒有立時翻臉。
其他的客人看著氣氛不對,便趕緊過來打個馬虎眼,隨口圓了兩句如「令愛才情尚好將來必為一方才女」之類的場面話,便過去了。
等到晚間宴席散了之後,秦老爺才怒氣沖沖地把清瑤叫到正堂,不等她反應過來便是當頭一聲怒喝:「跪下!」
清瑤不明就裡,然而她也從剛才父親和其他人的反應里發現了不對勁,於是便順從父親的話跪在堂前。
「你,你給我說說,你方才在席間,念的是什麼!」
清瑤嚇得氣息都短了半截,只能磕磕巴巴地說道:「……便……便將相思寄紅豆,換……」
她的後半句沒有說出口,已經被秦老爺扇了一個耳光,秦老爺的胸口劇烈起伏:「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娼婦,才不過十歲就能說出這樣的淫詩,可見平時你娘是怎麼教導你的!你們娘兒兩個,真是、真是把我家的臉都丟盡了!」
這時候坐在一邊的姨娘慢悠悠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慢悠悠地說道:「老爺也犯不著生這麼大的氣,小孩子懂什麼,不過是大人的傳話筒罷了。你看清瑤這孩子也怪可憐的,莫不要成了她娘的替罪羊。」
她娘這時候也站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在她的旁邊,哭訴道:「老爺,我真的沒有教給她這些東西。我對天發誓,若是教給她半點除了《女則》《女戒》之外的東西,我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這一番哭完,她娘又扯著她的頭髮將她的頭摜到地上,登時她便磕破了額頭,血流了滿面。
她娘的眼裡閃過一絲心疼,然而還是一下一下打到她的身上:「你這個不要臉的,你到底從哪裡學來這些,你就是個討債的鬼,是個來害我的小娼婦,我打死你!」
那天最後是僕人一起上來拉開了纏在一起的人影,她娘已經哭得眼睛紅腫,被拉開後還向著親生女兒揮著拳頭。
而清瑤卻是一言不發,眼淚沖淡了血污,弄得臉上是深一道淺一道的痕迹,極為狼狽可笑,可是她的眼睛卻是直勾勾的,彷彿裡面已經沒有了情感。
後來丫鬟們給她額頭上藥的時候,她的眼睛還是直勾勾看著窗外,暗夜裡只有門口的燈籠有那麼一點微光。她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娘親的親生女兒呢。
她本來是想要辯解的,想要說那串珊瑚手串內部每一顆珠子都被刻上了小字,正是那首「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她當時的確是不知道回答什麼詩句,所以只好改了那背後的詩句,她也不懂那句詩的意思。
那之後清瑤的額頭上就留下來一個小小的疤痕,一年四季,她都需要用長長厚厚的劉海遮擋。而她的性子,也從這一天開始,久久地陰沉了下去。
這個無星無月的暗夜,似乎就是她生命里的第一道不可控制的閘門。從此以後那無邊的黑暗就開始包圍她,讓她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
2
十歲生辰之後,秦老爺就又請了一個算命先生來替她算算命格。那人捏了半天手指,方才皺眉道:「不好,這女子怕是日後要流落妓籍,禍及家人。」
此話一出,秦老爺登時被嚇得背後涼了半截,當下便讓清瑤母女搬到金陵城郊的一處別院,每月送去可以維生的用度,再不多管。
清瑤就這樣在一個僻靜的別院里完成了她從孩童到少女的蛻變,這期間她與母親之間的嫌隙進一步擴大。
她母親只覺得自己是被這麼個不成體統的女兒拖累,才不能住進大房子過好日子,所以時不時便要冷言冷語兩句,而清瑤一貫報之冷漠。
久而久之,連她母親也不想多說了,母女二人宛如陌路人。若不是丫鬟僕婦多嘴說一句大小姐如今也要挑人家了,恐怕她母親連女子出閣這等事都要忘記。
挑挑選選,最終定了林知縣家中的公子,單名一個釋,表字恕己。
其實清瑤的名聲並不太好,大家都忌憚著那句「流落妓籍,禍及家人」,所以並不願意過來提親。
好容易來了個林公子,卻一直風評不太好,說是這位公子腦子有些毛病,平日里總是做出許多痴獃事情來。
但是撇開性子和命數不談,這兩家倒也說得上是門當戶對,年齡相仿且家裡長輩著急。顧不上那些旁的,所以這門親事也就這麼定了下來。
婚期將近,卻傳來中主駕崩的消息,舉國皆孝,婚期就這麼被擱置下來。
國孝期間,有些關於家國天下的話語被不痛不癢傳到清瑤閨中,只是到底沒有引起她的注意。
她只是聽聞,金陵城外有另一支軍隊崛起,領頭的人似乎姓趙,這支軍隊勇猛異常,大有建國之勢。但是她卻不甚在意,坊間悄悄流傳起來新主喜歡腰細腳小的善舞女子,所以不少歌女開始以綢布纏足,以求雙足玉雪可愛。
她偶爾和林釋一同出遊,嬤嬤把她打扮得端莊美麗,教她用綉著石榴花的紈扇輕掩口鼻。像所有上流社會的男女一般,就著夏日的景緻吟詩作對。
她和林釋約在秦淮河畔,河岸邊三三兩兩有少女就著河水梳洗,夏天的薄紗衣被風吹起艷色的衣角,那是一片嘻嘻哈哈的風流情景。
林公子白衣白扇,長得雖好,但是極為瘦削。他的臉上稜角過分分明冷厲,反而給人一種疏離的姿態,再加上一直倨傲的神情,倒是有幾分讓清瑤心裡生厭了。
「公子……現下蓮花開得正好,不如以蓮花為題如何?」她躊躇了一下,先問道。
周圍也有不少出訪的文人,四周都瀰漫著自古以來有關荷花的典故。她看到不遠處有人被擁簇著,似乎閉著眼吟誦了兩句什麼,換來大片的叫好,怕是朝中某個官員。
林公子久久不語,驀然冷哼一聲:「國之如累卵,而舉國或沉溺酒色風月,或耽於詩詞歌賦,這樣的國家,怎麼長久呢?」
他說完便拂袖而去,一身白衣許是寬大了,在風中搖擺如同巨大的翅膀。
她在原地等了很久,也沒等到林公子回來,只好訕訕地回了家,想想自己白天被晾在一邊的羞辱,氣得把一頭的金釵步搖都拔下來扔在桌上。
她的手指抹掉了額頭上的花鈿,露出小時候被砸的一個疤痕。時過經年,那疤痕留下一片暗色,和雪白的肌膚襯在一起,只顯得暗沉。
清瑤想要以後都不去見林公子,然而主意才剛剛下定,就有人過來告訴她,林公子多次語出大不敬之詞,早該治罪。新主寬宏大量,沒有重罰,只是革去了他父親的官職,讓他下獄關了幾天,以後都不得錄用罷了。
秦老爺一聽到這個消息就宣布婚約解除,生怕林家的災禍沿襲到自己家。至於清瑤,她原本是討厭林公子的,可是得知他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下獄,心裡卻莫名不舒服起來。於是,在林公子從牢里出來的那天,她以白紗蒙面,偷偷溜出去,去接了林公子。
林公子的一襲白衣早就在牢里被弄得灰不溜秋,衣擺上濺滿了泥濘。清瑤下意識地和他拉開了一些距離,以免那泥水也沾污了自己的衣裳。
林公子卻是毫不在意,他自顧自接過清瑤遞過來的酒,湊到唇邊一飲而盡,唇角閃過一絲笑意:「我與姑娘的婚約已經解除,姑娘此刻願意來送我,十分感謝,我敬姑娘的為人。」
感嘆完之後,他嘆息道:「只是家中無餘糧,父母年邁,從今以後怕是要為生計奔波了。欠姑娘一闋荷花詞,在獄中閑著無事便作了兩句,聊以答覆。」
他說著將一張皺巴巴的紙放在清瑤的手中,然後一瘸一拐地走了。
清瑤這才發現他的腿似乎是在牢中被打過,沒有及時治療所以落下了殘疾。他儘力挺直背脊,然而走路卻搖搖擺擺,凌亂骯髒的頭髮上還束著髮帶,隨著他的腳步四處晃動。
遠遠的,她似乎聽見林公子的感嘆:「這世道不公,嘲風月弄花草之所謂名流可以食百姓稅,而吾輩卻要淪落至此,受盡貧窮之苦。」
清瑤聽不懂,她不明白所謂的「貧窮之苦」到底有多麼苦,她想到了小時候被母親磕破頭的那個夜晚。她想,再苦也不會有那晚上苦吧。
林公子在紙上題了兩句詩,看得出來是用牢房中的干炭頭畫上去的,字跡粗陋,但是詩句還是看得明白——欲將心緒比蓮心,滿目蕭索,知音何求。
不知怎麼,她一直不喜歡林公子,可是這兩句題詩,卻讓她心中驀然豁開了一個口子。再看那髒兮兮的背影,只覺得如同謫仙一般。
3
清瑤最終沒等到她的下一門婚事,沒過多久,秦老爺的一船貨物被查收,據說是與宋私通信件。消息一出,秦老爺就下了大獄,而且,是死牢。
全家立時慌了,清瑤每天都在家聽到母親哭天搶地,直呼自己命苦,不過這一次她卻不覺得煩了,反而有一種恐慌一遍一遍侵襲著自己。她知道,若是通敵叛國則必然誅九族,她還這麼年輕,如花一般的年紀,她還不想死。
不過她的運氣也還可以,因為證據不足,所以秦老爺也只是收監,並未判決。也有一種說法,說是新主最近又立了一位皇后,乃是原本皇后的親妹妹,姐妹雙雙入宮侍奉,日子極為風流,所以這個案子也就這樣被拖了下去。
只是這一拖不要緊,家裡的財路斷了,原有的一些余錢也被拿去打點了官府。姨娘看著事情不對,帶著自己的兒子早早分了家,剩下留給她們母女的財產,少之又少。
如今夏日早就過了,天氣一天涼過一天,可是家裡的炭火都還沒有著落,清瑤和母親還沒做新棉衣,甚至過冬的餘糧都沒屯。這日子,一瞬間又是雪打又是霜落,似乎已經過不下去了。
清瑤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學一些管理賬目的東西,可是初上手哪有這麼快,更何況這個家是一個只進不出的情況。很快,她辭退了最後一個僕人,從原來的隔幾天能吃個肉菜到如今只能煮青菜稀飯果腹,每日還要盤算剩下多少錢。
偶爾她回想起來幾個月前的自己,那個還能拿著石榴紈扇吟誦荷花詞的清瑤,只覺得恍如隔世。
某天,清瑤路過秦淮河畔,一個披著毛絨斗篷的美貌少婦笑眯眯地看著她。她只覺得渾身不自在,正當加快了腳步的時候,那人出聲喊住了她:「姑娘。」
清瑤本能地站住,然而脖子僵硬得不敢回頭,她聽到那少婦踏雪而來,身上帶著一股蓬蓬的暖氣:「真是標緻啊,姑娘有沒有興趣來我們這裡?」
這句話如同一根刺刺了過來,清瑤立刻喊道:「不要!」
她心裡極度害怕,她害怕那人一身的暖和衣服,也害怕心裡隱隱蔓延上來的那一點自暴自棄的對於求生的掙扎。她不等那少婦說完就邁開腿向前跑去,雪天路滑,她又行色匆匆,所以跌倒了好幾次,最後一身的單薄衣裳快要濕透。
回到家裡,她渾身上下都在冒著熱氣,汗水和雪水融在一起,衣裳貼在身上,可是清瑤卻感覺自己一點也不冷。
她從柜子里拿了一套乾衣服,卻也沒著急換上,腦子裡一團亂麻,那個少婦的身影竟然在眼前揮之不去。她已經記不得那人長著什麼樣子了,只知道她穿的是毛絨的大氅,手中似乎還捧著一個小暖爐,這一身該是多麼暖和啊。
「我不能去那樣的地方,我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從牢里出來,我家中還有母親,我不能去那種地方。」她這樣對自己說。
她打了個噴嚏,這才開始覺得冷,於是趕緊換上衣服。隔壁房間傳來母親的咳嗽聲,她翻了翻凌亂的賬目,盤算了剩下的錢財,終於咬咬牙,出門挨家挨戶敲門問需不需要洗衣服。
一個大家閨秀淪為洗衣娘,這是何等的落差。清瑤的手很快被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泡在冰冷的水中只覺得刺骨疼痛。白天勞累之後夜裡總是睡得格外沉,某天她迷迷糊糊醒了,卻見到母親在自己床邊抹眼淚。
她的心裡柔軟了下來,她想,這種窮苦能夠成為自己和母親之間的一種緩和,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更多的時候,她看著窗外的夜色。在一片濃黑中,她只能想到林公子那身雪白的袍子,還有那句詩。
「欲將心緒比蓮心,滿目蕭索,知音何求。」
她不止一次想過,林公子是對的。
4
清瑤給自己總結了一套道理,窮人家的日子不是過,而是熬。要麼熬出頭了,要麼習慣了,也就可以從這無邊的苦夜中發掘一點點的螢火。
可是還沒等到她習慣這樣的苦日子,事情就變了。
那天清瑤去送了衣服回來,想著還有兩家就可以洗完了事,卻在剛剛到家門口時聽見一聲悶響。她慌忙放好了錢過去看,卻見到自己的母親暈倒在地上,旁邊放著洗了一半的衣服。
清瑤急得大哭,哭聲驚動了左鄰右舍。鄰里憐惜她苦女弱母,好心地幫她請來了大夫,診斷結果是喘症,起因是寒氣入體。
那老中醫嘆了口氣,捻著鬍鬚說道:「夫人身子虛弱,怎麼可以在寒氣如此重的夜裡就著冷水洗衣服呢?」
清瑤這才知道,原來每天夜裡自己的母親偷偷幫著自己洗衣服,這才分擔了一些她的工作,可嘆她竟然一直以為自己早已習慣洗衣的操勞。如今這突如其來的喘症,幾乎是壓垮這個家庭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連續洗好幾天的衣服,都換不來母親的一副葯。當天夜裡,清瑤的嘴唇都快要被自己咬穿,終於到了第二天,她換上自己最為體面的一件衣服去了秦淮河畔。
她本是美麗的女子,正當韶華,而且一身書卷氣,極為受追捧。鴇兒細細地用顏料在她的疤痕處畫了一朵盛開的梅花,想要塗成紅色的時候卻被清瑤止住了。
「白色吧。」她聲音哽咽。
鴇兒點點頭,換了白色的熒粉。畫好之後,眉心一點如同螢火,映照著眉眼都動人起來。
從此以後,金陵再也沒有了清瑤,也沒有了秦輝,而是多了一個只穿玄色裙子的妓女。她的年紀不算小,所以被稱作大姑娘,金陵人說話帶些地方口音,把「大」念成「奪」。因此,奪姑娘的艷名,也就流傳出去了。
她娘得到了治療,可是臉上卻再也沒有了笑容。這一次彷彿母女之間調了個兒,是她娘對她冷漠了下去。
喘症是沒有辦法根治的,加上她娘心情一直悒悒,沒過多久也就去世了。下葬之後,她夢見了她爹秦老爺,在夢裡狠狠甩了她一個嘴巴,指著她通紅著眼睛說道:「我是前世造孽,才攤上你這麼個不要臉的女兒,世上這麼多路可以走,你為什麼偏偏走這條?」
這一次,在夢中,她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瑟縮著不說話,而是直接還嘴道:「你罵得好!可是你沒資格罵我,若不是你沒有維持好這個家,我何至於淪落到這個程度。
「你自己沒有吃過苦,你怎麼知道我們無依無靠的弱女子怎麼在這世上生存下去,你但凡嘗一嘗我之前過的苦日子,你就該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
「如今我還活著,我雖然哭,可是我還能一邊哭著一邊吃飯,一邊哭著一邊賺錢,所以我就是比你強!」
這番話噎住了秦老爺,他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了,而奪姑娘也從夢中醒了過來。她旁邊睡著蠢豬一樣的男人,儘管長得難看,但是吟詩作對卻是一流,說起話來也很是動人,這人是皇上身邊的紅人。
奪姑娘已經養成了在夜裡思念林公子的習慣,她繁複咀嚼林公子和她說過的為數不多的話,越想便越覺得林公子說的是對的。其實不僅是她,連我這個敘述人都覺得,這個社會,真是已經爛到骨髓里了。
5
奪姑娘的賣身錢並不多,她很快便賺足了自贖自身,出來之後卻沒有從良,而是在自家做起了暗娼。很難說這兩種哪種更高貴,可是奪姑娘覺得第二種更好,她說青樓裡面的床太髒了,不如自家的。
因為她在家中接客的緣故,她家裡的大門總是打開的。有一天,一個全身髒兮兮的人溜進了她家,一見到她就跪在她的面前,她冷眼看清了來人,便說道:「我家中不接待女客。」
那人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對著她磕頭哭訴道:「姐姐,姐姐求你救救我親姐姐姐夫!我知道你和我姐夫曾經認識!」
她揚眉,只以為那小姑娘的姐夫是自己的某個老主顧,於是淡淡地喝了一口茶:「你姐夫是誰?」
小女孩說:「我姐夫姓林,單名一個釋!」
奪姑娘的茶盞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顫顫巍巍地詢問林公子出獄之後的一舉一動,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應那女孩的。
只知道到了傍晚,那女孩就帶了落魄的兩個人來到她家,她一眼就認出來了林公子。其實也沒過去幾年,然而林公子老了不少,甚至有些形銷骨立的樣子,但是那眼中的傲氣沒有變,依然是那麼果斷又驕傲的——
「公子……」她喃喃地念道,倒說得林公子有些難受起來,自從家道中落,還一直換他「公子」的,竟然只有她一個了。
林公子的妻子,是個容顏端正的女子,不過因為操勞,面色蠟黃,顯得比奪姑娘大了許多。她訕訕地咳嗽一聲,說道:「多謝姑娘了。妾身娘家姓徐,這是我的妹妹,阿暖。」
奪姑娘細細端詳了她一陣,方才挽起一個笑容:「你是宋人。」
林徐氏點點頭,伸出手臂挽住妹妹:「妾身是宋人,一年前和阿暖來到金陵的……」
「這麼短的時間……」奪姑娘嘟噥道,她儘管在風塵中待了一段時間,可是仍然掩飾不了女人的嫉妒心。這個林徐氏只是過來一年就嫁給了林公子,讓她心中十分吃醋。
林徐氏臉頰有些紅:「妾身……妾身略通岐黃之術,當時正好夫君染病……」
她不必往下說了,奪姑娘面色已經變得冰冷,確實林公子補充了一句:「如今宋軍就要攻打金陵了,新主不問政事一味納貢。然而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金陵城破應該就是這段時間的事情了。」
奪姑娘看著他深深陷下去的眼窩,以及唇邊來不及剃掉的鬍子茬,突然覺得一陣心酸,好像不久之前,他們還是富貴人家的少爺小姐,還可以同游踏青。然而亂世的浪潮來得太快太猛,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你就被命運踩在腳下。
「所以……你們要怎麼做?」
「現在城中在抓捕宋人,若是男子會被直接關在牢里,若是女子……」他咬咬牙,才繼續說道,「若是女子,早就成了那些禽獸發泄的工具了,我不放心她們,所以……」
後半句話他實在說不下去了,然而奪姑娘卻能夠理解,她的常客,就有守著角門的官爺。
「好,我幫你。」她一口答應了下來,眼光掃過一邊的林徐氏姐妹,「不過……」
阿暖忍不住,先一步跪在她的面前:「你也把我姐夫放出去好不好?我留在這裡,我留在這裡一輩子伺候你!下輩子我結草銜環也報答你!」
奪姑娘苦笑,搖搖頭:「我不是要公子留下,我是要你們把你們認識的宋人都召集起來。那天晚上,便一起走了罷。」
——「我不想再有女子,如我一樣了。」
6
那天晚上,她去那個守門人的房間之前,林公子將一塊小小的墨玉墜子放在她的手上,說道:「這是我家裡當初要我送給你的,那天我太衝動了些,沒來得及,如今送你不算晚吧。」
奪姑娘哽咽著接過:「遲,太遲了。」
那天她趁著那人睡著的時候偷拿了鑰匙,在軟泥裡面印了模子,然後重新找鎖匠鑄了一把一模一樣的鑰匙。
送那些宋人出城的時候也是午夜,那些人大多是女子,用衣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他們感激涕零地向奪姑娘道了謝,然後一個一個跑出門,順著城牆逃入了夜色。
最後走的是林公子一家,林公子還是堅持一身白衣,他的腿腳不方便需要林徐氏挽著,一瘸一拐走到門口,他卻突然回頭說道:「我不走了。」
阿暖先是尖叫起來,然而她到底是聰慧的姑娘,很快就將那聲音堵回喉嚨中,低聲說道:「姐夫,你跟我們走吧,你知道姐姐沒有你活不下去。」
「可是金陵到底是我的故國。」林公子深陷下去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城門,嘆息道,「我應該與國家共進退的。」
他剛準備拂袖轉身,一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是奪姑娘,她還是一身黑衣,臉色蒼白在黑夜中如同一盞明燈:「你和她們一起出去。」
她的語氣格外堅定,饒是林公子也被她的眼神震撼了一下。
「你帶她們出去,我不要看到你的這些深明大義。」她苦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吧,我的父親也是宋人,他當時入獄的確是因為他給宋偷偷送了不少藥材糧食。
「他是忠於他的國家了,可是他的入獄卻害苦了我和我娘,也害苦了他自己。他為著心中莫名其妙的忠心,把家人害得嘗盡苦果。我知在這樣的亂世中忠義無法兩全,但是如果是我,我肯定不會這樣做。」
她說著嫣然一笑,伸手將愣住的林公子推出門去:「你可不要學我的父親,害苦她們姐妹倆。」
林公子到底是被她說服了,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她看著那互相攙扶的三個人影漸漸遠去,眼淚終於是落了下來。
這次夜奔很快就東窗事發,她被官兵們以叛國的罪名逮捕,押入大牢。本來半夜開城門放走敵國人就是重罪,更何況是在金陵已經岌岌可危的情況下。這一次新主沒有心軟,而是一紙詔書賜死了她,即日處斬。
被押去刑場的路上有人向她扔雞蛋,有人向她扔菜葉,甚至有人向她扔尖石頭。他們用最惡毒的語言去咒罵這個叛國的妓女,有人義憤填膺地說:「婊子怎麼會懂得國家大義!這種女人只要有錢誰都跟的!」
還有人惡意地猜測:「許是那些宋人裡面有一些極為俊俏的小生罷。」
然而奪姑娘卻是充耳不聞,她的黑衣被弄髒,弄濕,然後又晾乾,早已經不成形。可是她的臉上卻是釋然的笑容,她說:「在金陵,我失去了我的家,失去了我的婚姻,失去了我的親人,失去了我的尊嚴,可是我最後還是替我掙回來了一些東西。」
她的手緊緊攥成拳頭,眼睛盯著金陵湛藍的天空,眼神空靈宛如孩童:「我賺回來了我的良心。」
那天的監斬連新主都到了,他身邊是周姓皇后,姐妹花中的妹妹,姐姐在不久前死於沉痼。
奪姑娘眯著眼睛,看見了高高在上的那個人,和她想像的不同,那個人面目出奇的柔和俊逸,的確是文人風流的模樣。她不僅感嘆,這就是生錯了時代,生錯了帝王家,但是同時她也慶幸,唯有這樣的人,唯有這樣的人才可以保住金陵其他人。
「陛下!」在鬼頭刀高高揚起的時候,那個黑衣女子突然出聲,她的聲音已然嘶啞,因為緊張,聲線抖得很厲害,「陛下,有時候放棄尊嚴,可以換來更多東西。」
她說完,深深地磕了一個頭,一隻手始終攥成拳頭。
劊子手沒等她抬頭就迅速地手起刀落,這一刀極其利落,以至於人頭落下一會兒之後,血才噴湧出來。
從此以後,背負一生罵名的奪姑娘,再也不存在了。
尾聲
十二月,宋軍攻至金陵城下,執行宋太祖「使自歸順,不須急擊」的方針,包圍金陵至十一月二十七日,才向金陵發起總攻,一舉佔領金陵。
宋軍破城,守將咼彥、馬誠信、馬承俊等在巷戰中戰死。李煜念完最後一首唐詩後,奉表投降,五千名南唐殘兵放棄武器停止巷戰南唐滅亡。
有傳聞說,這位皇帝歸順之前,曾經說道:「舍大義而取一城的性命,她說得對。」
當時史官覺得詫異,然而這件事記載下來對於新宋建立聲望用處不大,所以便刪去了這句話。
很多年後,我的導師在南唐的古金陵遺址找到了一具女性無頭骨骼,那具骨骼小巧且錯落有致,生前應該是個極其窈窕的女孩。她的手指緊握,我們費了很大力氣才打開,然後,一塊古玉掉了出來。
我目瞪口呆地拿出來那塊古玉,那是一塊墨玉,許是因為在地下埋了幾百年,所以色澤有些渾濁。我仔細清洗一番之後,方才恢復了光彩。
上面刻著盤鉤小字,待我仔細看時,方才發現上面寫的是「螢火」兩個字。
再之後,我知道了這個故事,也知道了「螢火」的含義。
那是一個背負一生罵名的女子,竭盡所能,甚至犧牲自己去保護別人;那是一個卑微而偉大的夢想,即所有人不用再受她所受過的苦難;那是一個卑微的舉動,雖然不能像史書上其他英雄那般威震古今,卻仍然可以以螢火之輝,點燃另一些人的生命。
我凝視著那塊墨玉,在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中,有點點微光閃爍。(原題:《螢火姑娘》,作者:納蘭饅頭。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眾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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