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國際動畫合作的建議：數井浩子專訪（四）

封面來源：數井浩子女士

【受訪嘉賓簡介】

數井浩子（Kazui Hiroko）

採訪日期：2016年12月12日

採訪地點：新宿某所

採訪整理：高瀨司

——除了執筆活動和學術研究之外，您今年將開始在京都精華大學擔任教職。您屆時打算教授怎樣的課程內容？

數井屆時我將要負責的是《動畫演出概論》這門課。但是無論是分鏡的畫法還是演出的方式其實都是因人而異，所以能教給別人的也只有基礎知識而已。故而我的課程打算以「身體性」為主軸，也就是講身體的使用方法。我感覺現在的製作現場的動畫師中，能夠有效使用自己身體的人這幾年越來越少，其結果就是純靠感覺來填寫律表會變得越來越困難。因為他們對於動作的時間感非常薄弱，純粹依靠腦袋裡的理解去寫律表。所以我在課程上會要求學生們運動身體，試圖讓他們的呼吸和身體節奏進行聯動。運動時會用到音樂中使用的節拍器，節拍設置BPM=120（每分鐘120拍）的話，那和3K中三（一拍三，中割三張）的走路就是同樣的節奏，BPM=180就和2K中三的跑步是同樣的節奏。如果能夠把這種節奏反饋到，印刻到自己的身體之中的話，那麼動畫師就能夠無論何時何地就擁有想像動作和節奏的能力。這就是我對於身體性和作畫關係的想法。專業地說這個叫做「身體際性（Intercoporeality）」。如果人能夠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和周邊環境之間的交互感覺，那麼就算畢業後不走動畫這條職業道路，在將來幾十年的人生中依然會有能夠活用的機會。

——說到大學和動畫的關係，除了有指導有志創作的學生的技術類課程之外，關於動畫同時還有學術研究。您一直以來和學術走得很近，在您看來，現在大學的動畫研究主要需要一些什麼呢？

數井最近把動畫當學術來搞研究的情況越來越多，但是目前並不存在所謂的「動畫學」領域。這和不存在「性別學」我想是一樣的道理。為什麼沒有確立出「性別學」？那是因為性別本身是一個橫跨社會學、人文學、生物學等多個領域的問題。社會學角度雖然會存在性別論，但是不會有一種社會學叫做性別學。同樣的，從電影學角度出發，會有動畫論的存在，從文學角度也可以談動畫論，或許從認知心理學角度同樣可以存在動畫論。我們知道有一個組織叫做「日本動畫學會」，這個組織的創始人大山正老師就是一位長年以來專攻認知心理學的學者。因為利用視覺錯覺的動畫正是一個有利於解明人類的視覺機構原理的研究課題。但是要真正把「動畫學」作為一門學問確立下來，必須要有共同的語言和定義。但是我們知道語言學、美學、歷史學、社會學、心理學，這些領域各自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論基礎，使用的語言定義，研究基準各不相同。這也造成位於這些學科綜合之下的動畫很難找到一套一碗水端平的研究角度，這也是研究動畫時的一個難點。

國際交流中的「協議」

——最後想向您請教這樣一個話題，您長期以來致力於協調思考方式不同的雙方。從您看來，中國和日本共同製作動畫的問題在哪裡？近年來中國不僅僅是向日本動畫投資，最近中國提出企劃,日本公司製作動畫的情況也越來越多。日本現場對此有著怎樣的反應呢？

數井在和中國共同製作動畫中我聽得最多的，就是雙方的交流「協議（Protocol）」差太多，帶來很多困難。其中最困難的就是中途變卦。前幾天我也從一個參與中國企劃的人那邊聽說，中國公司一開始說好的事兒，說改口就改口。這導致交流十分困難，日本現場不知所措。

——那麼在這種前提下，您對於中國的企劃製片部門有沒有什麼期待？

數井從製作現場和製片人的關係來說，我覺得重點在於製片部門需要對動畫「有興趣」。我讀研時同一研究小組有一位來自博報堂的企劃經理佐藤夏生，他說自己的類型比較特殊，同時擁有市場營銷和創作的視角。而大部分情況下，做市場的只考慮市場，搞創作的一心搞創作。但是佐藤表示這兩者是聯動的，必須同時擁有兩方的思路才行。

而動畫也是一樣，直到十年前為止都是這樣一個狀態：不怎麼懂動畫但是想做生意的製片人，和不會做生意但是想做動畫的創作者，兩者聯合起來進行製作。這樣一來創作者能夠集中於自己想畫的東西，至於能賣不能賣則交給製片人考慮，這是當時的分工狀況，各自管好自己這一塊。但是現在情況變了，現在能做到監督層級的動畫人們，除了導演作品外，還必須要以接近製片人的視角去思考資金回收等問題。反過來說，如果監督做不到這一點的話，投資人也不會讓你來導演作品。所以，我覺得反過來說，現在的製片人同樣也需要加深對於創作方面的理解。這種相互理解最終也能夠促成商業上的成功。所以我想，中國的製片人也好投資人也罷，如果能夠對日本動畫本身抱有興趣，擁有更強的好奇心，那麼無論是交流還是商業合作都會變得更加順利。

——非常感謝您貴重的建議。最後請給中國的粉絲說幾句吧。特別是您作為活躍在第一線的女性動畫師·演出家，對於女性粉絲和有志動畫行業的女性有沒有什麼想要傳達的？

數井非常感謝大家一直觀看日本的動畫。我在大學裡也經常和喜歡動畫的留學生交流，親身感受到中國真的有很多人喜歡日本的漫畫和動畫。而對於女性粉絲和有志動畫行業的女性，我希望傳達的一個信息就是「多視角在將來能成為更強的武器」。今後的世界中，無論是經濟狀況、政治還是生活節奏都會越來越快，更大的變化會在更短的周期內產生。所以如果只擁有一種價值觀、一種思路、一種視角，那麼生存起來將會很困難，人生也會變得很無聊。特別是女性一生中擁有多個身份，對於父母而言她們是女兒，進入社會後他們是職業女性，她們是友人，是妻子，是母親。這種情況下，同時需要擔任多重身份的女性需要儘快養成從正反雙方思路看待事物的習慣，這樣才能在艱難險阻中殺出一條血路。以我自身為例，「加拿大的工作經歷」和「大學·研究生院的經歷」並沒有能夠對我在日本的動畫製作職業產生直接的影響，但是和不同背景的人們的相遇，確確實實地讓我的人生更為豐富多彩。而人生經驗的豐富，在當監督和做演出時同樣也能起到作用。有一句話叫做「人生中沒有無用功」，我覺得「充分利用人生經驗」以及「增加可利用的材料（人生經驗）」這兩點是非常重要的。那麼今天就到這裡，希望將來還有和各位見面的機會。

（完）

採訪人介紹

高瀨 司（Tsukasa Takase）

動畫評論社團「Merca」主宰。動畫評論家、編輯、撰稿人。在《EUREKA》等日本雜誌發表評論，為各種動畫·漫畫·插畫媒體供稿及擔任訪談記者，並擔任「SUGOI JAPAN」動畫部門評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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