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中國最偉大的人物畫，就是陳丹青說的《流民圖》

看了這幅《流民圖》以後驚呼：

他就是你們中國的倫勃朗！

但卻因為它而背負一輩子罪名…

《流民圖》局部蔣兆和

陳丹青說，20世紀中國最偉大的人物畫，是蔣兆和先生的《流民圖》。

這幅畫創作於1942年，歷時1年完成，正值我國的抗戰時期。當時日本侵略者已踐踏我國的半壁河山，數百萬人民死去，倖存者流落街頭。

蔣兆和的《流民圖》局部 | 中國美術館藏

《流民圖》的畫面通過一個個滿面愁容、疲憊不堪、倒地而息的人物群像，揭示了侵略者給中華民族造成的毀滅性創傷。

但這並非僅只民族苦難的生命記錄，在漫長輝煌的中國繪畫史中《流民圖》是第一幅描繪戰爭創傷與民族落難的巨作，因此而無愧是現代中國美術的先鋒作品。

開天闢地的大型歷史國畫

他是中國的倫勃朗

《流民圖》是在蔣兆和先生目睹了九一八事件以後東三省的流民、八一三淞滬戰爭後上海的流民以及北京抗戰爆發後流民後創作的作品。

這樣苦難的畫面場景，自然會讓人想起徐悲鴻先生的兩幅講述人民苦難的大型歷史主題畫作——《田橫五百士》和《徯我後》（描繪夏桀暴虐的布面油畫作品）。

《田橫五百士》徐悲鴻

畫作屬與西洋油畫一類的的初作，與中國歷史題材有些格格不入。但當時中國尚未出現巨幅油畫群像，徐悲鴻這幅《田橫五百士》成了我國歷史畫的開山之作。

雖然《流民圖》問世較《田橫五百士》略遲數年，但是蔣兆和先生的《流民圖》是完滿成熟的，自足自洽，無可商量的穩重，並以中國畫的方式體現了中國歷史。

五十年代引入前蘇聯大型人物群像畫，中國隨即出現越來越多的革命畫、歷史畫，期間也有很多大師的創作，比如羅工柳、董希文、王式廓、高虹、何孔德。

但陳丹青確定，以上成就，仍不可與《流民圖》比肩。因為這幅畫在1957年唯一一次國外展覽的時候就引起過轟動，當時是在前蘇聯的莫斯科與列寧格勒展出。

《伏爾加縴夫》 列賓

蘇聯的藝術傳統以悠久的苦難主題、人道主義、現實主義而著稱，欣賞慣了本國作品的蘇聯人還是大讚這幅《流民圖》，並稱：蔣兆和先生是「中國的倫勃朗」 。

可謂《流民圖》的道德力量、心理深度、歷史分量，與列賓、蘇利科夫、珂羅惠支，同屬一支，能夠深深打動俄國人。而整幅長卷從容而深沉的敘述性，又能令人想起托爾斯泰的《復活》與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被侮辱被損害的人。

談論《流民圖》 ，它的說服力很難在本土作品中尋獲等量齊觀之例，惟在歐洲經典中，可資觀照。這幅畫所投射的絕望、悲劇性、死亡感，如聖經的片斷，直追中世紀晚期及文藝復興初期的宗教壁畫；逾百位畫面人物的組合糾結而能各在其位、各呈其態，便在歐陸亦屬一流。

——陳丹青

畫中每一人物的面相、種姓、神態、氣質，高度自然，的確可以與倫勃朗的自畫像相比美。但是陳丹青說，講蔣兆和先生是「中國的倫勃朗」只說對了一半。

只因倫勃朗生於巴洛克盛期，本邦與鄰國當時群星燦爛。但蔣兆和先生所在的現代中國，這樣的大型歷史主題繪畫（而且是中國畫）完全沒有成型。

能夠創作出《流民圖》這樣的作品 ，不論在任何層面上說，都是奇蹟。

差點被銷毀的《流民圖》

「反共賣國的大毒草」

《流民圖》這樣震撼人心的戰爭主題，同樣有一副世界名畫可以參照。那就是畢加索創作的二戰主題的《格爾尼卡》。

但是論及一位藝術家在淪陷期間所能做出的強悍回應， 《流民圖》超過畢加索的《格爾尼卡》 。更不用說《流民圖》成稿期間的政治語境，遠較《格爾尼卡》危險而艱難。

《格爾尼卡》畢加索

《流民圖》是蔣兆和先生抗戰時期完成的作品，完成之初只在當時還是淪陷區的北京太廟展出過一天。淪陷區的居民前往參觀大為震撼而憤恨侵略者，而第二天就被日本憲兵隊發現，並立即禁止了這個展。

但第二年這幅畫就被運往上海，由當時的《申報》主辦，展出《流民圖》兩周的時間。1944年的上海也被戰爭的陰暗所包圍，很多人站在畫面前就直接哭了。

1944年《申報》影像

但是蔣兆和先生的《流民圖》在抗戰勝利以後卻一直不知去向，直到1953年被人在倉庫里發現。而多年缺乏妥善保存，《流民圖》已經霉爛不堪，而且畫作缺失了超過一半！

原來的《流民圖》高2米、長30米，而從倉庫找出的只有12米長。當然這還不是《流民圖》最悲慘的命運。

蔣兆和《流民圖》部分（高2米，長12米，現藏於中國美術館）

在文化大革命期間，蔣兆和先生的《流民圖》被定性為「反共賣國的大毒草」。又再一次被丟到倉庫不說，還差點被銷毀。

這原因說來真的有些牽強，只因為在抗戰期間的蔣兆和先生在北京生活非常困苦，但還是十分希望完成《流民圖》的創作。

當時有個政治地位較高的漢奸得知了蔣兆和的想法，對他表明自己非常支持這件事並願意贊助他。可不就這個漢奸就死了，蔣先生在沒有贊助的情況下還是完成了《流民圖》。

但文革十年期間這件陳年舊事還是被人挖掘出來，《流民圖》從此成了「反共賣國的大毒草」。但所幸，這幅畫躲過了被銷毀的命運。

1979年文革結束後三年，陳丹青在人民美術出版社的走廊里看到了破舊不堪的《流民圖》。

1979年9月，中央美術學院作出結論並報文化部黨組批准，《流民圖》才獲得評定，被稱為「現實主義的愛國主義的作品」 。

此時距離《流民圖》誕生已經過去了整整36年，蔣兆和也成了一個承受了36年煎熬的老人。

畫了傳奇的《流民圖》

從此只能一直低著頭過日子

在抗戰堅持時期就創作《流民圖》的蔣兆和先生，在1945年抗戰勝利的第一時間在報紙上刊登了一副名為《爸爸永不回來了》的畫。

雖然並沒有在抗戰時期失去自己的親人，畫作的中小女孩形象的模特就是蔣兆和的侄女，侄女的爸爸當時好好在世。蔣兆和先生純粹是出於對戰爭中失去親人的同胞，富有強烈的同情之心而創作的這幅畫。

《爸爸永不回來了》蔣兆和

而這幅畫想要表達的相比起戰爭勝利的喜悅，更多的是雖然我們經過的持久的抗戰最終獲得了勝利，但戰爭的結果還是死去了數百萬人民。

對每個親歷戰爭並受到侵略者造成的毀滅性創傷的人而言，這種打擊是不可逆的。特別是畫面中這樣一個幼年喪父的孩子。

蔣兆和 (1904 - 1986)

可以見得蔣兆和先生是一個極具人道主義的中國老藝術家，陳丹青也稱他為20世紀中國最偉大的人道主義畫家、最傑出的人物畫家，他的座右銘就是：悲天憫人。

然而這樣一幅畫在當時國家民族勝利為最大喜悅的背景下，反而是「同情惻隱之心」的悲情反調。《爸爸永不回來了》當中的同情之心，不是最高的美德而直接被遺忘。

然而蔣兆和先生更沒有想到的是，連自己抗戰時期冒險創作的《流民圖》都要被定性為「反共賣國的大毒草」。

但是《流民圖》的歷史價值不可置否，最令人震驚的是《流民圖》全畫逾百位等大尺寸的人物其實個個有名有姓有身世，不論是從社會學、生理學、譜系學、遺傳學，甚至地方志的角度都極具價值。

而畫面中人民被恐懼所統攝，合成淪陷的慘景。能夠畫出這樣的作品，已經不在取決於蔣兆和先生的造型繪畫能力了，更在於他深入骨髓的同情之心能夠理解當時每個人的情緒。

可以就是這樣的惻隱之心而成的作品，還是在文革期間遭到了批判。日本侵略者對《流民圖》的憎惡情有可原，被揭露的暴行以及引起我國人民的憤恨讓他們不堪。

但作為中國作為受難國，在戰後對待這樣一幅作品的態度依舊是毫無妥協的憎懼。

出身是一個窮苦的學徒，後來艱難輾轉於城市學畫的蔣兆和先生，在經歷了持久難熬的抗戰歲月後，還要因為「歷史問題」成為一個有歷史問題的人。

我們偉大的繪畫傳統是「千里江山」，而不是死亡與苦難。所以中國人向來受不了絕望之作，而文革時期的中國人大抵討厭在藝術中，在一切言說中，撞見無所遮掩的真實。

但是蔣兆和先生一輩子沒有畫過壯麗河山，他只是一輩子默默用自己的畫筆來描繪同胞們遭受到的最真實的苦難。

1986年3月 蔣兆和在北京協和醫院逝世前幾日

但就是這樣一位老人，還要背負大半輩子的罪名，成了一個有歷史問題的人。直到現在還有一些老一輩的權威畫家，是這麼認為蔣兆和先生的。

如果要問《流民圖》中的流民在哪裡？他們以沒頂之災的代價，如鬼魂，進入蔣先生這幅畫，豈料這幅畫亦如鬼魂，在勝利後的漫長歲月間，背負罪名，幾被銷毀。 或可反證何以今日的中國人，大致仍是精神的流民。

——陳丹青

編輯 _ 譜妹 | 圖片來自網路

部分內容來自陳丹青《陌生的經驗》

以上內容來自外灘新媒體旗下分類媒體「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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