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Q報道:48位犯人講述那比死刑更可怕的美國單獨監禁
「長年單獨監禁之殘酷,犯人之痛苦,是常人無法估量的。這項刑罰對大腦的摧殘是任何一種對身體的虐待都無法比擬的。」查爾斯·狄更斯在1842年拜訪關押在費城東周教養所的單獨監禁犯人後,得到深刻體會。
如今,這種完全不存在於中國監獄體系中的單獨監禁依然泛濫於整個美國,刑罰方式極不人道,是將犯人隔離在狹小的囚室中,並切斷其與外界的聯繫,沒有窗戶,沒有電話,也沒有探監,殘忍程度絲毫不亞於死刑,甚至比後者更痛苦。
美國 GQ 採訪了48名正在服刑或已經出獄的犯人。他們從殺人到搶劫,從劫車到勒索,罪名不一、程度不等。單獨監禁里,犯人沒有任何自尊可言,暴力的獄警、瘋癲的犯人,每個人都是兇手,每個人又都是受害者。「我確實活該坐牢,」一名犯人說,「但我還沒到該受折磨和虐待的地步。」
然而,這就是他們每一天的生活。
清晨
布萊恩·尼爾森(單獨監禁23年):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體會,困在這個牢房裡的感覺,哪怕一丁點兒。
哈維爾·帕努科(單獨監禁5年):我時不時還能聞到監獄專用的肥皂味、牢房裡的霉味,還有水泥院子里的青苔味。
雅各布·巴雷特(單獨監禁20年以上):牢房裡聞起來就像廢棄的基督教青年會男廁所一樣,大家放屁、打嗝、流汗,把大便蹭在牆上、窗戶上,到處都是屎尿。
特納(單獨監禁24年)與 GQ 之間的往來信件
肖恩·史密斯(單獨監禁15年):每天看著這牢房的牆壁,我都產生幻覺了。我嘗試自殺過幾次,把自己的血塗在牆上、天花板上,我劃傷自己就是想看看自己的血。
丹尼·約翰遜(單獨監禁24年):單獨監禁最可怕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那就是醒來。
史蒂文·齊弗拉(單獨監禁8年):沒有人能理解我。我被單獨監禁了八年,這八年里,別人都有八年的經歷,而我只有一天,因為八年里的每一天都如出一轍。
美國的古拉格集中營
在充滿高科技的超高度安全級別地牢式監獄內,犯人被完全隔離開,只能摸到、嗅到牢房的水泥牆,只能聽到昏暗的日光燈發出的嗡嗡聲,還無法關掉。
相反,在最高級別戒嚴的單獨監禁牢房裡,犯人會日日夜夜聽到其他罪犯的尖叫和咆哮,會聞到他們抹在牆上的糞便味,聞到他們嘔吐、撒尿、流血散發出的味道。如果哪一層有人不服從獄警的命令,獄警就會衝進來打人、噴洒梅斯噴霧,刺得所有人眼睛生疼。
單獨監禁囚室內部設施
牢房裡有時非常冷,犯人只能裹著兩件外套、穿著鞋睡覺,有時又特別熱,犯人流的汗都能把床鋪浸得濕透。每天從早到晚都是摔門聲、對講機的刺耳鳴叫聲和鑰匙串碰撞的叮叮噹噹聲。哪怕犯人有幸出獄,這些聲音也會如夢魘一般伴隨他一生。
單獨監禁監獄簡直成了美國的古拉格集中營——「他們把所有想扔掉的垃圾都扔到了這裡。」一名犯人這麼說道。根據美國司法部統計數據,平均每天有九萬人被單獨監禁。國家沒有保留任何記錄,這些犯人是誰、他們被關了多久、為什麼被關,外界一概不知。
相比一般人而言,這些犯人患精神病的幾率大了五倍。根據紐約市的調查,黑人被關單獨監禁的可能性是其他人種的三倍,拉丁裔則是兩倍。
奧巴馬執政時期將單獨監禁稱作「對人性的侮辱」,自此聯邦政府及半數的州政府開始嚴格控制判處單獨監禁。這一舉動得到了兩黨的共同支持,但這份支持不是出於同情,而是出於經費原因,因為單獨監禁的成本比最高級別戒嚴的監獄還貴一倍。
6:00 AM
克林特·特雷爾(單獨監禁4年):大部分時候都餓的要死,吃完上頓就想著下頓。每頓飯我都狼吞虎咽,兩秒鐘就吞沒了。
卡米內特·阿蘇爾(單獨監禁15年):吃飯的時間有限。有時還要被戲弄,剛把餐盤發給你,轉身就要收走。
7:30 AM
帕努科:每次都以為他們要給我開門了,我就瘋了一樣地衝過去。
丹尼斯·霍普(單獨監禁22年):我的手心腳心都出汗了,來來回回原地打轉。當時我就體會到狗在家等你出門遛它是什麼感覺了。
羅伯特·薩利姆·霍布魯克(單獨監禁10年):獄警來的時候你要是沒守在門邊,你就別想到院子里去放風了。
傑拉德·舒爾茨(單獨監禁18年):要張開嘴檢查口香糖,要檢查舌頭下面,要用手把頭髮都撩開檢查一遍,還要檢查耳朵後面,要舉起雙手檢查指縫,要抬起睾丸檢查,沒割包皮的還要把包皮翻開給他們檢查。
費德里克·弗洛雷斯(單獨監禁16年):我們能看到的只有圍牆上那一小片天,每次都期待能有飛機飛過。
維多利亞·布朗(單獨監禁5年):按理說應該每天都能放風一個小時,但實際上從未實現過。一周有一次就不錯了。要看當值的獄警,還要看天氣,一下雨就取消。
理查德·約翰遜(單獨監禁19年)與 GQ 之間的往來信件
8:45 AM
克里斯·梅迪納·柯克納(單獨監禁6個月):他們只給我們看心靈雞湯類的書。
尼爾森:我把高露潔牙膏管上的字全背下來了。
巴雷特:佛羅里達監獄裡的犯人還會花錢只為看一眼破爛的協議書目錄。
霍布魯克:被單獨監禁卻不識字的最可憐了。因為除了看書之外,在那裡面真的了無生趣。
瑞安·里辛(單獨監禁4年):你必須運動,否則你的憤怒會讓你爆掉的。我們都把墊子掛在燈下面當沙包打。
特納(單獨監禁24年):我們只能在特定區域里看電視或聽廣播,其它地方都不行。
雷·盧克·勒瓦瑟(單獨監禁13年):馬桶壞了可以三天不修,但要是電視壞了,獄警立馬就會換一台。
社會性死亡
從一開始我們就知道單獨監禁會把人摧殘成什麼樣,美國第一個單獨監禁監獄設在紐約奧本,於1822年關停,只運作了18個月,裡面僅有的26名犯人全部精神失常。直到20世紀70年代才又大規模重啟,用以鎮壓暴動。
當政者開始構想一種新型的單獨監禁監獄,整個監獄就為了控制、監禁、監視和鎮壓犯人而存在,光線明暗和其它構造都依照第八修正案中「殘酷及不正常」的標準來設計。
單獨監禁的犯人會覺得,對於親朋好友而言,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他們的生活依然在繼續,但自己卻已經不存在了。加州大學聖克魯茲分校的專家學者克雷格·哈尼將之稱為「社會性死亡」,他解釋道:「犯人會為曾經的自己哀悼。」一名犯人這樣形容單獨監禁:「就像在參加一個至親的葬禮,但你卻不能哭。」
Andre Scott(單獨監禁1個月)
研究表明,單獨監禁會導致嚴重的抑鬱、狂躁、恐慌、創後應激障礙、妄想、幻覺和自殘。單獨監禁犯人的自殺率是普通犯人的5-10倍。
我問過鵜鶘灣監獄的一名心理醫生怎麼幫助單獨監禁犯人調節心理。他的外表看起來很容易讓人感到親近,但當我提到單獨監禁會導致精神病的時候,他立馬反駁說:「放屁。」
他向我保證說,有的犯人其實更喜歡單獨監禁,有自己舒適的小天地。他說他帶過一些反對者來監獄參觀,當著他們的面問一些犯人,說實話你們過得怎麼樣?有沒有不適?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能鍛煉嗎?有沒有被虐待?而犯人卻說:「我過得好著呢!我非常滿意!」
而我在參觀時無意中瞥見一個犯人,濃密的頭髮,戴著眼鏡,大約20來歲,拉丁裔,看起來暴躁不安。他自顧自地在比劃解釋著什麼,旁邊根本沒有人,而在他的隔音玻璃門外,我什麼也聽不見。這已經不僅僅是單獨監禁了,這感覺就像看著太空艙里一個馬上要被永遠拋棄在太空里的人一樣。
尼爾森:第一周還沒過,我就開始說胡話了。總覺得眼角能瞥到什麼,我飛快地轉過頭,彷彿在牢房裡看到了什麼東西。所有人都產生了幻覺。
特納:我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監視著,犯人里有人告密,牢房裡也安了監聽設備,這些我倒還能應付。但他們總會想方設法毒死我,我懷疑他們最有可能在食物里給我下毒。有可能在床單、枕套、馬桶,甚至是門上抹毒藥,所以我盡量保持衛生以防萬一。
何塞·弗洛雷斯(單獨監禁11年):在禁閉室里會患上很嚴重的強迫症。我不斷地擰毛巾、衣服,擰到手上都起了水泡。但說實話,這很正常。
帕努科:監獄裡的人都覺得求助可恥,所以沒有人求助過。悲觀的犯人甚至會被懷疑是告密者。
盧塔羅:大便在這兒再正常不過了。有些精神失常的犯人會在洗澡的時候大便,有人會把大便拉到餐盤上遞給別人。
托德·阿斯克(單獨監禁28年):剛開始,工作人員只給我們一半吃的。我們就在牛奶盒裡裝滿大便,趁出去洗澡的時候到處亂扔。兩個星期後,他們就開始給我們整份食物了。
尼爾森:按照規定,之前確診精神疾病的犯人不能單獨監禁。但如果你在監獄裡得了精神病又該怎麼辦呢?有個犯人割了自己的睾丸,切了幾根手指。還有一個人一遍又一遍地從上鋪頭朝下往馬桶上跳,最後摔得頭骨粉碎。
特納:有次我在牢房門口試圖和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聊天,還沒回答完我的問題,他就割喉自殺了。
威廉·卡西亞諾(單獨監禁1年半):有次我在門縫裡親眼目睹了一個老人割腕自殺。他在杯子里灌滿血,然後把杯子砸到了門上,血灑了一屋子,然後他躺下就死了。
勒瓦瑟:ADX 弗洛倫薩監獄的一個警衛和我說,他們那兒有個綁滿束縛帶的犯人,因為他不停地啃食自己的肉。
理查德·約翰遜(單獨監禁19年):獄警把我帶到了他的辦公室,他們和我講我妹妹打來了電話。電話里妹妹告訴我哥哥去世了,打電話的時候那兩個獄警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他們問我想不想見見牧師,談談心。我拒絕了。直到今天,我都沒有好好悼念我哥哥。
霍普:我最害怕自己也失去理智。我見過無數犯人變得瘋瘋癲癲。我常常覺得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如果你真瘋了,他們會把你身上的罪名推給你的精神問題;如果你沒瘋,他們會說,這恰恰說明單獨監禁不會把人逼瘋。
特納:你問我怎樣保持自我和尊嚴?恐怕我已經沒有自我和尊嚴可言了吧,能活著就已經很不錯了。
肖恩·史密斯(單獨監禁15年)與 GQ 之間的往來信件
10:45 AM
霍普:午飯通常吃「大鍋飯」。蔬菜罐頭裡經常有蚱蜢、蟋蟀之類的蟲子,要麼是一整隻,要麼就缺胳膊少腿。
里辛:能吃的東西很有限,幾乎吃不到乳酪、水果、蛋糕和果汁,我瘦了很多。
霍布魯克:午飯過後,看我心情,要麼接著看書,要麼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看,一看就是一個多小時。
維恩·貝茨(單獨監禁1年):我花了很多時間思考未來,雖然我沒法預測,但至少我希望我做好了迎接未來的準備。
1:00 PM
卡洛斯·格里爾(單獨監禁5年):我可以通過通風系統跟我牢房正下方的犯人聊天,不過只有站在水槽上才能聽到。
勒瓦瑟:你把馬桶里的水排干,沖裡面喊話,這時候馬桶就像個擴音器,隔壁犯人可以從他的馬桶里聽見你的聲音。
班森:壓抑的環境里,很多單獨監禁的病人都患有言語增多症。
霍布魯克:對於那些被「活埋」在單獨監禁牢房裡的人來說,哪怕一點兒聲響,都是讓他們堅持下去的能量。
Reginald Dwayne Betts(單獨監禁1年)
2:00 PM
梅迪納·柯克納:我們只有五分鐘的時間洗澡,而且洗的時候特別冷,有時候臉上的肥皂還沒沖乾淨,水就停了。
卡納萊斯(單獨監禁16個月):你根本無法控制水的溫度,太燙的水簡直就是虐待。
泰·伊萬斯(單獨監禁3年):我必須戴著手銬洗澡,洗頭的時候手銬會把頭皮劃傷。
俘虜與獵手
大規模監禁泯滅人性,獄警也是受害者,他們患抑鬱症的幾率極高,大多數人都有家庭暴力傾向,還有濫用藥物甚至自殺的可能,三分之一的獄警還患有創傷後應激障礙。單獨監禁牢房獄警的情況則更加嚴重。
有些州流通稅率高、工資水平低,監獄獄警的資格審查制度形同虛設。其他州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工會力量強大,所以不可能開除所有惡警。據人權觀察站記錄,很多獄警行為惡劣,隨意對犯人實施暴力,因為他們知道,就算自己這麼做也不會受到法律制裁。的確,在採訪過程中,GQ 就聽聞了大量獄警的暴力行徑,他們毆打、強姦、折磨犯人,甚至讓犯人像鬥雞一樣打架。
Danny Murillo(單獨監禁7年)
2013年,加利福尼亞鵜鶘灣監獄單獨監禁牢房發生了足以載入歷史的絕食運動。當時犯人們在大院的水管處商量發動了這場絕食運動,不久便獲得了全州各種族30000名犯人的聯合響應。《23/7:鵜鶘灣監獄,長期單獨監禁走進公眾視野》作者凱拉邁特·里特說,「這個事件讓人們逐漸認識到,單獨監禁絕不是一個月或者一年那麼簡單,有時候一關就是幾十年。」
這本書引發了阿什科爾訴加利福尼亞州案。最終,加利福尼亞州於2015年同意廢除終身單獨監禁和團伙罪犯單獨監禁。
如今,鵜鶘灣監獄裡三分之二以上的單獨監禁犯人都已經取消了單獨監禁。但犯人的情況得到了改善,獄警的日子卻不再好過。法院對監獄的頻繁審查大大增加了獄警的個人工作量,同時監獄也面臨著人員短缺問題。很多獄警覺得廢除對團伙罪犯的單獨監禁是個重大錯誤。
弗蘭基·古茲曼(單獨監禁13個月):如果你不聽話,獄警會用手銬把你的手綁到背後,讓你身體前傾,直直往前摔倒,他們管這個叫「摔刑」。犯人們常常因此摔斷鼻樑和顴骨、摔破相甚至摔掉牙。獄警跟我們說,不聽話的人就是這個下場。
齊弗拉:監獄規定,熄燈後不許說話。早上獄警開門,你還不知道自己昨晚說話被抓到的時候,他一拳就已經打在你的臉上了,把你關一個小時,然後再回來帶你去洗澡,你還得跟他說聲謝謝,這事兒才能過去。單獨監禁時我才16歲,本來只用四個月就夠了。但出獄手續來來回回辦了幾百次,幾乎每周都要重新辦,一辦就是四年。
托馬斯·惠特克(單獨監禁10年):根據美國法律1983條款訴訟,當你覺得權利被侵犯,可以提出訴訟。但如果你這樣做的話,實際情況往往會變得更糟。你的信會突然消失,他們會牽強地說你違反了規章制度,你會被換到精神病患者區。那裡屎尿遍地、臭氣熏天、蚊蠅滿天飛,就像埃及瘟疫一般。如果你找他們理論自己為何會換到這個鬼地方,他們會笑著對你說,「有本事寫舉報信啊。」
布朗:獄警本來要強姦一個無助的女孩兒,我們問他為啥偏偏選她,他說總要有個人讓我爽一把,誰都一樣。我不想讓其他人受到這樣的傷害,所以就選擇了代替她。我告訴自己那算不上強姦,因為是我主動提出的。
德魯·鮑威爾,警佐(鵜鶘灣監獄工作18年):有個長期監禁的犯人,能把牢房裡的任何東西做成武器,簡直不可思議,可如今他也要出獄了。
4:00 PM
巴雷特:周二和周四晚上一般會吃個花生果醬三明治,比平時吃的好點。平時給我們吃的都是高度加工過的食品,要麼就是爛菜葉子配上紅色的「死亡果汁」,沾到水泥地上都擦不幹凈。
布朗:在外面,從商店買來的麵條或者餅乾里要是有老鼠,你肯定會抱怨。但在這兒,老鼠也跟你一樣餓著肚子,進來轉一圈啥吃的也找不到。
4:30 PM
布朗:監獄裡的信件都有貓膩,單獨監禁牢房裡的信件貓膩更大。看不慣你的人會對你的信做手腳。信可能會莫名其妙消失。
約瑟夫·多爾(單獨監禁10年):每次收到信件都很緊張,因為你害怕聽到壞消息,比如,裡面可能是封否決信,或是財產沒收通知,甚至是一個月前家人去世的消息。
里辛:你感覺自己被拋棄了,沒有人知道你的境遇,因為你收不到信。
霍普:如果今天的信都發完了還沒有你的,接下來的一天你都沒什麼盼頭了。
Ojore Lutalo(單獨監禁22年)
7:00 PM
帕努科:單獨監禁的時候性慾並不會減少,相反,我覺得自慰的次數變多了。
里辛:你會整日沉迷於自慰,因為沒什麼其他事可做。
卡納萊斯:有時候我會盯著磚頭上的小洞坑發獃,跟它們說說話。
11:00 PM
巴雷特:在單獨監禁牢房裡關了20多年,我可以在噪音中睡著,因為我給自己做了個耳塞。不過,即使你知道那個大喊大叫的犯人精神有問題,你還是想一枕頭悶死他。
史考特(單獨監禁1個月):只要他們想,就可以讓你牢房裡的燈整晚整晚地亮著。有些人睡不著會把燈管打碎,不過他會受到懲罰。
帕努科:我們會把牙膏塗到燈管上,這樣燈光就會暗一些。
霍布魯克:你問我犯人都是怎麼睡著的?要麼適應這種嘈雜環境,要麼吃精神病葯。
「我打算報復」
監獄一共收押了16名男囚犯,一半被關在靠里的單人牢房裡。另一半則聚集在一個高頂大廳里,他們稱這裡是「聚集區」。他們穿著潔白的運動鞋,這些人從來不去室外。幾個人在金屬餐桌上玩著多米諾骨牌,但大多數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滿懷敵意地盯著訪客。獄警不得與這裡的任何犯人進行親密接觸。有獄警告訴我:「每個大廳里總有犯人試圖故意傷害工作人員。」
這是科羅拉多州監獄的管理控制單元(MCU),是罪犯降級計劃中最高的安全級別。該計劃旨在讓本州最危險的囚犯能夠從監獄生活回歸到正常生活。
科羅拉多州獄政局的執行董事瑞克·雷米思之所以能坐到執行董事這個位置上,是因為前任執行董事湯姆·克萊門茨在自家門前被一名白人至上分子槍殺,而兇手曾被單獨監禁了七年,不久之前剛剛假釋出獄。他將自己精神狀態的惡化歸咎於獄中的單獨監禁。
雷米思把自己關在一個超高度安全級別(美國監獄安全級別由高到低為:超高度安全級別,最高安全級別,近距離警戒級別,中等安全級別,最低安全級別)的單獨牢房裡20個小時,並為此撰文,發表在《紐約時報》上。
之後,雷米思在國際上發聲,稱將進行改革。在州長的支持下,他開始讓該州最危險的罪犯免受單獨監禁之苦。「這是我22年來見識過最激進的改革,」時任科羅拉多州監獄典獄長的特拉維斯·特拉尼說道,「我是軍人,但我想,沒門兒。」
Ray Luc Levasseur(單獨監禁13年)
如今,科羅拉多州單獨監禁的囚犯人數已經從2011年的1500人下降到了160人。監獄工作人員因此而恐慌,但是囚犯的暴力行為,包括自殘行為的發生率都大幅下降。然而仍有人表示質疑。雷米思告訴我:「我不敢保證,我們每個人都能互相勾肩搭背邊跳邊唱『Kumbaya』。」
MCU 里的囚犯每天可以在大廳里活動四個小時,在那兒他們可以社交、打電話、下棋、打牌或者健身。他們還可以參加教育與自助計劃,這能幫助他們過渡到下一個限制較少的級別。美國約有三十個州都在進行類似的嘗試。
科羅拉多州將近兩萬名囚犯中,74%都有毒癮、酒癮或兩者皆有。超過三分之一的人有精神疾病。美國公民自由聯盟稱,條例規定囚犯每天要有四小時自由活動時間,而 MCU 並沒有嚴格執行;該組織認為,許多囚犯還是關在牢房裡,處於一種長期的單獨監禁狀態。
雷米思否認了這一點。然而,他確實承認,該項計劃可能——至少對於某些罪犯來說——不過是一扇旋轉門而已。他說:「聽過這個俗語吧,『牽馬到河易,強馬喝水難。』我覺得,你要是把馬扔水裡,它肯定會喝水,但也只是為了從水裡出來而已。」
雷米思第一次打開單獨監禁的牢房門時,200個囚犯都不願出來。醫生們用美食和治療犬才把他們哄了出來。「他們有些人永遠不會和其他獄友待在一起,」值班獄警塞斯·凱里這樣告訴我,「他們已經制度化很久了,我覺得他們會故意違規,只是想繼續關著。」
這是單獨監禁改革中出現的第一個悖論:官方希望囚犯能免受單獨監禁之苦,而囚犯知道,在普通人群里最容易被攻擊,監獄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監獄即地獄,」雷米思說道,「不論是在哪個監獄、在監獄的哪個角落,都是這種情況。」
當然,也有單獨囚禁的犯人一口氣直接回到了外面的世界。非盈利無黨派新聞組織馬歇爾計劃與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NPR)曾聯合發起一項調查。調查發現,2014年,美國24個州共釋放了至少一萬名單獨監禁的犯人,殺害克萊門茨的兇手也位列其中。
這便是單獨囚禁的第二個悖論:我們將這些人視為極端危險分子,用最高安全級別的監獄關押,用籠子把他們鎖起來,給他們戴上鐐銬,派武裝警衛監視他們,多年之後,我們忽然給他們鬆綁,然後讓他們出獄,把他們丟到公交車上(雷米思說:「我要是公交車司機,我肯定會歇斯底里地大叫:快逃啊!」)。
如今,科羅拉多州並不會將封閉監禁的罪犯刑滿釋放,這在美國也是不多見的。相反,雷米思創立了通過認知治療施行的重返社會計劃、職業培訓計劃以及教育課程,其中教育課程使再犯人數下降了40%。「你還想讓他們回來?」雷米思問道,「我們的任務是保證公共安全,我們的職責是確保他們出去時比進來時要好。」
雷米思談及斯堪的納維亞地區的矯正哲學時,語氣中滿是欽佩。近年來,無數美國獄政官員都不遠萬里地前去挪威哈爾登監獄學習管理方法。在那裡,囚犯不穿戴鐐銬,居住在明亮通風的房間,房間配有私人廁所、冰箱以及平面電視。工作人員也不持武器,他們以社工、導師、顧問的身份在這裡工作。那裡也沒有絲毫暴力。
單獨監禁囚室內部設施
有研究表明,在美國,單獨監禁的囚犯,刑滿直接釋放後,60%到90%會在五年內再犯。而在哈爾登監獄,單獨監禁僅僅是作為緩和情緒的手段,一般只有幾個小時,極少數情況下會持續三天。從這裡出獄的罪犯再犯率只有20%。在科羅拉多州,只有一個人仍處於無限期的單獨監禁中。「每個監獄都有漢尼拔·萊克特,他就是我們這兒的漢尼拔,」雷米思對我說,「他曾說:『你要讓我出獄,可以,但我要出獄了,我就會殺人。』」
伊萬斯:等我放出去那天,估摸著就75歲了,我就不打算「重新做人」了,我打算報復。不然還能幹什麼?
里辛:他們那天打開牢門,給我200塊,把我送到灰狗車站。下了車,我往左邊一瞧,是一群流浪小孩,往右邊一看,全是毒品,要多少有多少。
科格:三維立體的東西太讓人震驚了——在街上開著車,路邊的樹以一個速度運動,樹木後面的房子以另一個速度運動。
尼爾森:我家裡人帶我去貓頭鷹餐廳吃飯,我吃了一塊很辣的雞塊,又燙又辣,我都快喘不上氣了。監獄裡什麼東西都是冰涼的。他們不得不往我喉嚨上噴了一些嬰兒奶粉來緩解。
阿蘇爾:最難的事情還是跟人相處吧。有一段時間,我都在瓶子里撒尿,因為我不想出房間。外面太吵了。
尼爾森:我現在有17塊能用的手錶,我忍不住,一直看時間。
穆里洛:我他媽天天都在打掃房間。要是什麼東西不受控制,我簡直能焦慮死。在牢房裡,他們可以隨時走進來,把你的屎踢得到處都是。
尼爾森:幾個月之前,我女朋友因為我在馬桶里涮拖把而對我大吼大叫。而在監獄牢房裡,最乾淨的地方就是馬桶了,你整日整夜地刷馬桶,因為你得在裡面洗床單、洗衣服。
科格:有一段時間,我甚至不能用浴缸洗澡,因為我曾經幻想過就在這個該死的浴缸里流血到死。有時連著幾個星期我都沒出過房間。
里辛:我現在還是很狂躁,也很警覺。我是防禦型思考的人,我會盯著每個人去打量他們。一進到房間里,第一件事就是先找出口。
里辛:我努力去談戀愛,但我卻不能坦誠相待,我的心依舊堅如磐石。
齊弗拉:我覺得,會有人突然把毯子從我身子下面抽走。過去如此,將來也一樣。除了我的孩子,每個人都離開了我。所有人都會離開,所有的東西都只是暫時的。入獄受到單獨監禁就像被人抽走了身下的毯子。沒有希望,今天你還活著,明天也許就死了。
編輯:Rocco Liu 撰文:NathanielPenn 攝影:Dan Winters
翻譯:陳哲震、張夢嬌、賈翰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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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被判刑最長的犯人,泰國女子被判140000年排第一
※世界上最厲害的監獄:犯人無路可逃,200年來卻無一人越獄成功
※沒犯人可關的荷蘭,進口犯人賺大錢:500人收2.5億!
※犯人最長刑期多久?這群人個個判刑5000年以上,百姓仍不解氣
※這個國家犯罪率太低,7座監獄關押犯人不足50人,索性改成酒店
※3000多年前一絕世女子發明一酷刑,比凌遲更可拍,犯人自殺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