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小說 低眉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不會有人甘心當配角，根本就沒有天生會對你俯首甘為人下的人。

一

大一新生的第一次院系大會，我坐在最後一排，無聊地玩著手機，旁邊有一個大眼睛的女孩看了我好一會兒，伸頭過來說：「哇，這是蘋果最新款吧！」

我大方地給她看我的手機，順便大大方方打量她：她穿著的還是高中時候的校服，那種不透氣的纖維紙質地，寬寬大大的袖子和褲管。頭髮很濃密，扎個簡單的馬尾，眼睛很大，黑白分明，臉頰上有痘印，看來是好好做皮膚保養，而且皮膚有點黑。

我看了看我身上穿的高腰黑色薄呢裙，脖子上戴著施華洛世奇的吊墜，腳上穿的還是新買的黑色羊皮小皮鞋。我再看看前面的同學，黑壓壓都是一群穿著衛衣和夾克衫的，旁邊那個女孩子也看到了，不禁笑笑。

「你看起來很精緻。」她非常羨慕的說。

那一瞬間，我對她有了好感，我知道她叫趙巧眉，她知道我叫做陳瑜錦。

大學剛剛開始，聰明人已經懂得分三六九等，女生們本能會避開太過於耀眼的女伴，選擇和自己吃穿用度差不多的同性隨行，我一開始就知道我在這個學校註定會孤獨的，所以遇見趙巧眉是意外之喜。

我入學成績是全班第一，趙巧眉成績平平，排在後面，說自己差點考不上師大，我卻是發揮失常落入了這所學校。

「復讀太累，不讀也罷。」我說。

她羨慕點頭：「你這樣的學霸，又漂亮，難怪她們不愛接近你。」

我便問她的情況，才知道她父母均沒有固定工作，入學的時候的學費還是男朋友幫交的，每個月就幾百塊生活費，特別不容易。她笑笑：「不過我就是不想去申請助學貸款。」

那雙大眼睛讓我看出了堅強和樂觀，我帶她一起去食堂，請她吃雞腿。

後來我就和她經常一塊走了。

趙巧眉是個特別開朗的女生，她和班上的紀雨婷還有隔壁班的劉莎莎都結成了好朋友，於是順帶拉上了我，於是外語系多了一個四人小團體。

我從高中開始就獨來獨往慣了，從沒想到大學的時候能融入這麼一個小團體，剎那間感覺到特別的驚喜。

原來真的是越往前走，越容易遇見好事情的。

二

和趙巧眉她們一起玩，我很容易就接觸到了大學生的日常交際圈子。趙巧眉經常穿著寬寬大大的運動服，穿梭在體育系男生的宿舍樓，讓男生們請她喝奶茶，偶爾我也能分到一杯。

我倒是不喜歡喝這種甜膩膩的沖泡飲品，我更喜歡喝鮮榨的果汁。但是小男生們請客，我也喝得開心。

「幹嘛叫人家小男生啦！」趙巧眉哈哈大笑。

我頓覺失言，其實這個學校所有的男生在我眼裡看起來都是小男生，但是心裡知道就可以，不要說出來。

那時候體育系裡有一個高個子男生和她們玩得很好，也見過幾次，叫做肖雲，眼睛深邃，臉上總帶著笑容，喜歡玩band。他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盯著我看了好一會，突然笑著說：「小眉居然有那麼出色的朋友。」

趙巧眉打了他一下：「肖雲，這個是我們班上的女神陳瑜錦，你小心點別嚇到人家。」

肖雲笑嘻嘻地看著我，迎上我的目光以後立刻低下頭去。那一瞬間，我就知道他喜歡我。

我們的四人小團體多了名男生，高高大大的男生走在四個嬌小的女孩子中間，總是迎來體育系那些男生的嫉妒。巧眉也很想不通，以前不管幹什麼叫肖雲出來都是叫三叫四叫不動，為什麼後來叫他出來都是輕而易舉？

「我想見小錦。」肖雲笑嘻嘻對她說，然後看了我一眼。

就算再怎麼心知肚明，我還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喔——」其他三個女生拉長聲音表示感嘆。

這是肖雲第一次毫不掩飾表達對我的好感，雖然明明知道我和他相差十萬八千里，但是我心裡依然一陣悸動。

紀雨婷和劉莎莎都有男朋友在外地，紀雨婷的男朋友在高中復讀，劉莎莎的男朋友在廣東讀一所大專，而巧眉的男朋友是當地的一個小老闆的兒子，讀著那種掛著名牌大學名號的三本大學。他對巧眉是真愛，不但學費是他墊付的，巧眉的手機，MP3等都是他幫買的。我其實有點羨慕巧眉，雖然她出身貧寒，但是她有一個特別愛她的男朋友，還有一副樂天的心腸，所以她在師大如魚得水，左右逢源，而我，我看著肖雲火熱的眼神，也只能低下頭去，猶豫著要不要接受他的感情。

那段時間，我不在的時候，聽說她們使喚肖雲就喜歡用這樣的話：「如果小錦的話你絕對不會這樣！」

肖雲那時候嬉皮笑臉的說：「你們能和小錦一樣嗎？」

這句話傳到我耳朵里，自然是甜滋滋的。我對他而言是不一樣的，他對我另眼相看，讓我覺得非常珍貴。但是我不知道怎麼回報他，我天生就是一個愛無能，以前不能體會到別人的感情，同樣也不能把自己的感情傳遞出去。

不知道從哪本小說里看到的句子：我就像住在一座荒島，別人上不來，我也出不去，只能遙遙相望。

我好羨慕巧眉她們，她們有正常的愛情，就算平時拌嘴，也很快和好。等待她們的將是溫暖的結局。

三

寒假過去了，肖雲走之前讓我在這個寒假裡考慮要不要當他的女朋友。

我微微一笑，當著他的面拒絕了他：「我不適合你。」

肖雲有點心灰意冷的說：「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不是這樣的。」我想解釋什麼，但是沒說出口。

肖雲寂寥地離開了，看著他走上去往火車站的公交車，我忍住淚水說不出話：其實是我配不上他，他不知道而已。

我回到寢室去收拾東西。收拾到一半，突然轉身衝出校門，打了一輛計程車去了火車站。

計程車上在播放一首歌，就是林宥嘉的那首《想自由》：「就算愛也會變冷的/可是現在抱的你是暖的/我不曉得/我不捨得/為將來的難測就放棄這一刻……「

這首歌太煽情了，聽得我哭得稀里嘩啦，計程車司機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是的，我是不想放棄這一刻的溫暖，明知道將來會灰飛煙滅，可是我還是抱緊他。

我趕上了肖雲的火車，答應當他的女朋友。

他在火車站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這麼一個大男孩緊緊抱著我，我能感覺到他身上的體溫，瞬間忘記了身處人來人往的車站。

四

寒假我回到家裡，發現一切如常。

也有人約我出去玩，都是以前的同學，西裝革履，高級香水，男男女女都在談著目前的房產投資和股票，都是一些我聽不懂的話。他們看見了我，也有意識地想把話題往我這邊引，問我最近成績怎麼樣，新學校呆得習慣嗎，我勉強回答了幾句，實在答不上來，只能奪門而逃。

「她真的變得和我們不一樣了。」

我背後有人依稀這麼說。

回到家就接到肖雲的電話，他說遇見了以前高中時候的女朋友和她的現男友，心情有點複雜，想和我傾訴。我聽了之後抑制不住情緒地和他發脾氣。

「你沒處理好和前女友的感情就不要來找我啊！你都是成年人了！」我說完狠狠掛上了電話。

我們師大四人小組有個小群，我在群里氣狠狠吐槽了肖雲今天的表現。可是劉莎莎愣了一下，說：「其實男孩子處理不了和前女友的關係很正常啊。」

「是啊，我家波波在復讀的時候也是和他高中時候喜歡的那個女生有來往啊，我還不是吵了一架。」紀雨婷無所謂的說。

我簡直不能理解她們這麼淡定的腦迴路，我生氣的說：「談戀愛難道不是要保證單身才能開始另一段感情嗎？我實在不懂你們這些小孩子，為什麼還有心情在這種糾纏不清的感情中自得其樂！」

話也許是有點重了，群里長長的沉默。

我自知自己鋒芒太露，難過地趴在房間的床上哭了起來。

房間里的衣櫃開著，裡面都是滿滿的連衣裙，梳妝台上都是用到一半的雅詩蘭黛，YSL等瓶瓶罐罐。

媽媽似乎聽到我有動靜，就敲門問我怎麼了，我悶著說沒事，只是有點想睡覺，媽媽就出去了。

自從發生了以前「那件事」之後，家裡人對我的關注可是比以前多了呢。我趴在被子里想著。

巧眉給我打電話，問我怎麼在群里發脾氣，我便憋著氣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巧眉沉默了片刻，便說：「肖雲那樣的個性和長相，和女孩子牽扯不清也不奇怪，你這麼優秀，他應該知足的。」

劉莎莎她們不懂的事情，巧眉就懂。她輕輕巧巧一句話，驅散了我心頭的陰雲。

有些時候我覺得巧眉不應該叫巧眉，應該叫低眉比較合適。很少有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能做到這樣低眉順眼，這麼體貼別人的感受。

正這麼想著，巧眉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她說她父母湊不齊學費，父親為了她的學費去賣血被她阻止了，她寒假又和男朋友吵了一架，接下來她沒辦法讀書了。

我說區區幾千塊錢我借給你就可以了，不要想不開。

她忍著哭聲說，借得了一時，借得了四年嗎。想像讀書也真的沒有意思，還不如去廣東打工算了。

聽她這麼說，我沉默了片刻，說：「有些事情是真的很難，目前看怎麼也翻越不了，但是過了幾年看，其實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巧眉愣了片刻，問我為什麼會有這種感慨。

我猶豫了一會，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和你們有點不一樣？」

「你比我們家裡條件好，沉穩，而且看問題更犀利。」她說。

「因為我比你們多讀了一個大學。」我淡淡地說，「你現在知道為什麼我不肯接受肖雲的愛了吧。」

巧眉呆住。

五

三年前，我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學，是居家歡慶的事情。

但是考上大學之後，我發現自己有社交障礙，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不但和寢室的人關係處理不好，連班上的同學都覺得我是個怪咖。

本來以為忍到畢業就沒事了，但是終究還是沒忍過。

我得了中度的抑鬱症。

根本沒有任何預兆，我突然就不能再學任何東西也無法在寢室再住下去了。那段時間抑鬱和狂躁交替發生，學校通知了我父母，讓他們把我接回去。

父母這麼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我什麼都不缺，我過得這麼好，還是會患上抑鬱症？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不讓我去見親戚，也不讓我見人，他們實在不能理引以為傲的女兒怎麼就得了抑鬱症，連大學都讀不下去，選擇退學。

「現在你知道我經歷過什麼了吧？」我對巧眉說。

巧眉在那邊沉默很久。

「你以為沒錢就無路可走了，可是有些時候有錢你也會無路可走。人生就是有一些我們必須要翻過去的坎。你現在忍過去了，畢業之後你就會知道你的路寬廣很多。」我第一次像一個大姐姐一樣告誡她，她迷茫地應著。

最後我沒忘記告訴她：「不要告訴別人我的事。」

「我會的。」她應道。

告訴了她之後，我才鬆了口氣，好像自己心底的秘密總算有人裝載。不然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我在師大的時候一直迴避和人交往，為什麼我寒假回家接觸到的人和師大的同學完全不一樣。

那是因為我的同學早就畢業了，已經開始在事業上初展拳腳，而我還在修著自己的學業，從頭再來。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看起來和周圍的同學沒什麼不同，可是內心已經滿目瘡痍，自己不過是個怪物而已。

那時候就從內心羨慕巧眉，低眉順眼，從塵埃里開出花來。也只有這樣的女子，能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往上走，而我，卻是個從雲端墜落成碎片的人。

六

開學之後，我又再次看到了肖雲。他訕訕的說已經和前女友斷乾淨了，以後會全心全意愛我。但是我看他的眼神閃爍，似有不甘，不覺氣悶：「你要是覺得不甘心就不要勉強。」

就這樣是我們第一分手。

我想我還是不理解這個比我小了幾年的男生的心。

他還是適合和同齡人一起玩，同齡人有足夠的耐心和他糾結前塵往事，我卻不行。

巧眉那段時間一直陪著我，她的男友和她和好了。她又開始過著有男友疼愛，在學校里有很多很多朋友的日子。有一次她看見有一個我大學時候的男同學路過師大來看我，看著輛現代，穿著西裝筆挺，好不羨慕。

「他是不是想追你？」她小聲問我。

是嗎？我看著那個男生，和他吃頓飯就已經感覺話不投機半句多。他也許是大學時候喜歡過我的吧，但是我現在根本聽不懂他的話。他談的都是很現實的房子，車子以及之後的事業規劃，我還是像一團迷霧，怎麼都看不清未來。

「看來我們終究還是不合適了。」最後他這樣說。

我有點好笑，我從來沒想過要和他合適。

「你這個樣子，同齡人也不會有人適合你了。」老同學很遺憾地說，「我們現在都是為生活奔忙，需要的是一個能相互扶持的伴侶。」

就這樣平白無故地被人按照相親標準評判了一番，我回學校的時候剛好遇見肖雲和一個從未見過的女孩子有說有笑地從校門出來。

我看了半天，頓覺身心俱疲，扭頭就走，肖雲看見了我，便追了上來。他說他前女友一直念念不忘他，突然來師大玩，他不得不陪著。

晚上我就叫巧眉她們出來喝酒，喝的也是學校旁邊的米酒，這附近根本沒有好的酒吧，我喝著喝著也覺得我的悲傷廉價起來。

喝到一半，肖雲拉著那位女生，對著她說這個就是他現在的女朋友，希望她祝福我們。女孩子看了我一眼，臉上露出挫敗的表情，說你找到白富美了，難怪不肯和我複合。

女生跌跌撞撞回家了，肖雲看著我，我說你去送她吧，送到火車站，畢竟女孩子晚上一個人回去不安全。

劉莎莎和紀雨婷特別佩服的看著我，說原來處理前女友的事情可以用這樣的姿態。巧眉卻一言不發，似乎對我們複合並不看好。

七

我和肖雲和好之後兩個人都有點小心翼翼的。

他和我在一起的時間多了，在餐廳遠遠看見巧眉她們三個，都可以避開我們。肖雲想和她們打招呼，但是她們裝作沒看見。

肖雲有點尷尬，我問為什麼，他說他不知道。只是悶聲說，前幾天巧眉和男朋友吵架，抱著他哭過。

我覺得這麼刻意避開不是個事兒，去問巧眉，巧眉就是不說。後來劉莎莎背地對我說，之前肖雲因為前女友和我的事情心情不好，拉巧眉去逛街，然後吃了飯還買了洗髮水等零碎的東西，都是巧眉付的錢。巧眉經濟條件本來就不太好，那一百塊錢足夠要了她的命。

我一聽就急了，急忙讓肖雲還錢。肖雲抿著嘴不做聲，說自己只是心情不好，怎麼這種事情這麼當真。

「巧眉家裡條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著急地說，「你這樣別人背後對你評價不好。」

他白了我一眼：「你這麼有錢，你怎麼不幫我還？」

我一聽這話就氣得不打一處：「你一個男生，怎麼好意思讓女朋友幫你還錢？」

「你根本就不愛我！」他賭氣說，「巧眉還知道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幫我買東西，你卻不知道幫我還錢！」

我頓時呆住了，我沒見過這麼孩子氣的說法。我以前在大學裡和男生相處的經驗，從來沒有主動掏過錢包，給男生花錢僅限於禮貌的回請對方吃飯。

「你自己明明就是個白富美，家裡有錢又漂亮，那麼同情巧眉，為什麼不幫幫她？」他越說越氣，我聽了也越來越火大：畢竟是個小孩子，這麼沒有擔當，實在不合適在一起。

那一次和肖雲不歡而散。

我一個人去食堂吃飯去了一段時間。因為肖雲的事情，讓我感覺在巧眉她們面前很難堪。當我獨自去吃飯的時候，卻看見巧眉和肖雲迎面走來，兩個人有說有笑，就和過去一般要好。

肖雲抬頭看見了我，轉身想走，巧眉卻拉住了他，笑著挽著他在我面前走過，還特意和我打了個招呼。

手足冰涼，呼吸停頓，大概就是我那時候的感受。

我以為那次是我看錯了，但是我沒有看錯。我後來在校園幾次看到巧眉她們三個人和肖雲有說有笑的在我面前走過，打打鬧鬧，就像從前那麼要好。她們任何事情都不叫我加入，只是在我面前打鬧得更歡。

原來我再讀一次大學，依然是看不懂這些人情世故，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失戀的痛苦加上失去友誼的痛苦讓我加倍難過。我說不出哪一樣更難過，

我像一個行屍走肉一樣在學校里晃蕩，看著那四個人偶爾在我面前走過。你看巧眉雖然還是穿著土裡土氣的衣服，臉上還是帶著雀斑，但是肖雲還是更願意和她在一起玩。

上課的時候我也一個人坐在教室後面，反正課程聽不聽都無所謂，都是學過的東西，輕而易舉就可以考過。

獎學金還是我的，孤獨也是我的，我依舊穿著漂亮的裙子，像一個供人展覽的娃娃一樣，一個人在學校里走來走去，偶爾有女生上來問我裙子在哪裡買的，上課也有人問我題目。但是依舊疏離，依舊覺得自己鬧了個大笑話。

直到有一天我聽說巧眉的男朋友鬧到學校來，和她分手了。

八

巧眉那個男朋友那麼愛她，為什麼會突然和她分手，我有點震驚。但是寢室里有同班女生不屑道：「哪個男人喜歡看著自己女朋友天天挽著別的男人大晚上在校門口走？」

是的，巧眉不光是和肖雲交好，她和很多體育系的男生都是好哥們，經常會看見她和不同體育系的男生走在一起。她失戀的姿態都和我不一樣，空間里寫著「只要你過得比我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現實里依舊和男生打打鬧鬧，依舊有男生送她玩偶，請她喝奶茶，雖然都是一些不值錢的玩意，但是姿態依舊比我好看太多了不是嗎？

肖雲也交了新的女朋友，女朋友是藝術系的學跳舞的女生，長得馬馬虎虎，有一張讓人記不住的臉。就和那些女生一樣，都是扎著高高的髮髻，走路腳有點外八字，喜歡穿桃心領的衣服，看見我的時候眼神帶著挑釁。

有時候我會看見他和那個女孩子在路上生悶氣，肖雲依舊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一般，吵架的時候不會讓著女孩子，把女孩子晾在一邊。

我遠遠地看著，然後遠遠地繞了過去。

在食堂總是能遇見他們，我索性連食堂都不去了。

幾天不吃飯，就在房間里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感覺有人背著我往醫務室走，肩膀有點瘦，很熟悉。定睛一看卻是肖雲。

「你怎麼來了？」我輕聲問他。

「你暈過去了，你室友打電話給我。」他說，「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事情了。」

這句話不說還好，說出口更讓我覺得心口遭受重擊。其實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不長，算不上什麼刻骨銘心，但是每一步都是顯得如此血淋淋，肯定是因為我不是巧眉那樣的人。

低眉順眼，知道審時度勢，迎合別人，對自己的傷害降到最低。

我在醫務室打了葡萄糖，巧眉也來了，和肖雲在外面說了會話，又打鬧起來。她似乎就是能和男生隨時隨地都嘻嘻哈哈打成一片，我一個人躺在帘子後面的病床上，看著葡萄糖一點一點打進我的靜脈，覺得這種青春真的太殘酷了，還不如我之前不問世事來得輕鬆。

但是這次我不能再得抑鬱症退學或者休學了，鬼知道會不會再有第二個肖雲，第二個巧眉。無論如何我都要咬牙拿到這個學位，然後順利進入下一個階段。

九

就這樣默默忍受著，居然熬到畢業了。

畢業那天我如釋重負，終於可以回到自己原來的那個世界。

畢業宴會上，我沒有和班上那些小孩子喝酒，但是巧眉喝得很開心，她有點醉了。她考上了鎮上的公務員，實習的時候學會了喝酒，行得一手好酒令，看起來目前的生活很適合她。

依然是有男生追她的。

劉莎莎也喝醉了，搖搖晃晃走過來，我以為她要找別人，但是她卻指著我，說：「你也沒什麼了不起，不就是有幾個錢嗎？你真以為全天下的人都該聽你的話？」

我頓時愕然，那種窒息的感覺再一次抓住了我，我不知道她怎麼來的恨意。

但是恨意在眼裡，明明白白。

「你知道那次我們去肖雲寢室玩，他對我們說什麼嗎？他叫我們替他掃地！我們就說如果是小錦來你敢讓她掃地嗎？他說小錦怎麼會做這種事情？」劉莎莎指著我大聲說，「憑什麼你一出生就是公主，我們都是丫鬟？你連掃地都不會嗎？」

要是沒有人攔住她，估計一杯酒就朝我這裡潑過來了。

在那邊和男生喝酒的巧眉走過來，趕緊拉住她，說道：「不要和她計較了，我們忍她忍了那麼久，現在終於不用忍她，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吧！」

劉莎莎恨恨地退後，旁邊還站著紀雨婷。

那瞬間我很吃驚地發現，她們竟然恨我恨了那麼久。

我想不起我到底做了什麼事情那麼記恨，是因為大一的時候把我不怎麼穿的衣服送給了巧眉嗎？是因為我吃飯的時候總喜歡搶著買單嗎？是因為出去玩的時候我一定要住比較貴的酒店嗎？她們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到底有多少次是懷著強忍的屈辱和不甘心和我一起玩耍的？

就這么想著，不寒而慄。

她們那時候冷落肖雲，原來是沖著我來的。她們和肖雲之間從來就沒有矛盾，有矛盾的只是和我。

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麼低眉順眼，低眉順眼下壓抑的是不甘心，收斂的是妒忌，低眉順眼就意味著對面站著的那個人是一個「惡人」。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不會有人甘心當配角，根本就沒有天生會對你俯首甘為人下的人。

我抬頭看見巧眉在對著我冷笑，她已經不是那個因為交不起學費而覺得人生無望的女生了。她現在有了出路，總算熬出了頭，她是可以鄙視我了。

我趕緊打了個電話叫計程車，趕緊離開這個畢業宴。

十

畢業了很久，我很少和師大的同學聯繫，但是看微信群還是看到巧眉很早結婚了，有了孩子。結婚對象是不是她的那個初戀我不知道，但是看得出婚姻幸福美滿，她和劉莎莎經常在群里一唱一和秀著恩愛，顯示她怎麼使喚老公。

我突然想起她以前私下和我訴苦，她在寢室怎麼不受待見，怎麼遭人白眼，現在終於輪到她揚眉吐氣了，大家都要爭著討好她。

師大的同學畢業之後大部分都沒什麼出息，不是在小縣城討了個編製，就是早早嫁人以求安定。在鎮子上的公務員，在很多人眼裡都是很值得羨慕的對象，而且巧眉在自己工作領域依舊發揮了她八面玲瓏的特長，很快調入了縣政府，也許之後還會繼續升職。

我呢，我依舊居無定所，做著自由撰稿人的職業，雲遊各地。家裡沒有負擔，父母自然也不苛求我，只要我有一份生活，還能接觸一下社會，他們就很安心。

師大八年的同學聚會，我被叫了去。這次聚會據說很盛大，有位同學發了財，一定要全班同學到場。

我那時候的心境已經大有變化，心想去去也可以，我就去了。

結果去了之後還是失望，女生見面就問我有沒有結婚，什麼時候結婚。我說我沒有對象，一直單身。

接下來就沒話說了，女生們在曬娃，交流帶娃的經驗，我像個外人。

遠遠看見了巧眉，感覺她的成長速度終於超過了我，我說的成長速度是外貌上的，她完全是個小婦人的模樣，身材微微發福，隨隨便便穿著百貨商場打折出售的襯衣，抬頭看見我有片刻錯愕。

那瞬間我知道，低眉順眼四個字，已經離她很遠了。

她看著我的眼神很複雜，但是我看得清楚，裡面還是有恨意，她依然那麼討厭我。

巧眉其實給我很多陰影，比如第一次見到我就訴苦的人，我都會保留著戒心，比如我再也不敢隨便送人舊衣服，比如我對別人身邊的男性友人都保持距離。

但是那些事情，我沒有機會對她說，只是點點頭，然後離開了。

我知道她恨我什麼。

她恨我，就是那麼多年，她自認為已經趕上了我，她家庭美滿，生活安定，很多人都羨慕她，可是在我面前，她依舊是失敗的。

因為我看來依舊是不經風霜，她卻比我更早的老去了。

只要她心裡還在和我比較，就永遠都比不上我。

可是她也許不知道，很多年前，我一個人在師大的校園裡繞遠路去別的食堂吃飯的時候，我內心的傷感，最大的原因不是失戀，而是我自以為是的以為獲得了一份友情，然而卻沒有。

她從來就沒有把我當成她的朋友看待。

就像第一次搭訕，她只是習慣性的先看見了我手上的新款蘋果手機，才看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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