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抹香鯨

忙碌實驗之餘，有幸見到實實在在的、神話般的海洋生物，這是學習海洋生物專業令我最興奮的一點！雖然抹香鯨擱淺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兩月有餘了，場景依然歷歷在目。所涉及的詳細經過，大家在網上可以找到一大堆，也有涉及專業營救知識的推文（見文末）。這裡就我的親身經歷，拾掇一二。

危機中的抹香鯨

1

當時抹香鯨被漁網纏繞後，又被潛水員營救脫困，但它並沒有離開事發水域，情況陷入危急。第二天一大早，本研究團隊有兩名成員前往現場，我與另一名成員也於當天傍晚趕到事發海域附近。當晚在抹香鯨救援信息群里，為抹香鯨加油、吶喊的聲音此起彼伏。可是有一種陰霾在每個人的心頭。晚上現場有人徹夜輪班，只要傳來一點的動靜，大家都著急的不得了。其實，能做的並不多。

潛水員把聽覺測試儀器貼在抹香鯨背上

小時候以為「鯨魚」會噴水。長大後，尤其是學了生物專業，一直就在忙於解釋，要叫它鯨，不能叫魚；噴的只是霧氣。這次身臨其境看到了噴霧氣，而且被噴了一臉，臉上如此清涼，內心卻是翻滾的，像是被親了一口。

噴水的抹香鯨

2

鯨怕雜訊。我們就想各種辦法發出雜訊，以告訴抹香鯨前面有擱淺的危險。2名潛水員也在水裡幫助它掉頭。在我們的奮力敲擊下，抹香鯨掉頭了。可是好景不長，過一會兒抹香鯨又「漂」回原來的方向。嘗試兩三次之後，我們陷入了迷茫。抹香鯨只能往左邊轉！有時抹香鯨像是想要深潛，頭部抬起一點後往下沉，但尾部從來沒有翹起來過。多少次都幻想，就這樣深潛吧，離開這裡，去屬於你的藍色深海吧！可是並沒有發生！眼前的抹香鯨軀幹顯得特別瘦削，顯得有點畸形。

剖檢——一項大工程

3

在水裡的抹香鯨只露出了冰山一角。當它的軀體再次展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是在四周搭起鋼材圍欄的隔間里，頭頂有輛大型起重機，旁邊還有一輛叉車。降溫用的冰塊已經被收在一邊。這是一個比羽毛球場地還大的空間，抹香鯨側躺在地上，空間顯得有點狹小。人站在抹香鯨這邊，望不到對面的人。我雖然處理過很多起中華白海豚擱淺事件，但參與剖檢如此龐然大物也是第一次，內心也是拿不準。國內這樣的剖檢事件也很少見。

剖檢這麼大的抹香鯨，把幾個專業的獸醫也累壞了，汗水早把身上的防護服浸透了。本來我這次任務是取樣，現在也忍不住上前搭把手。現場維持秩序的人，見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上來，立馬就說：「你必須戴頭盔！」我一臉尷尬，眼角卻瞥見角落裡的一個小黃帽，立即讓人幫忙取來戴上，瞬間感覺「安全」了！一來不會被叫下去了，二來真的安全了，保護了腦袋。當時起重機在頭頂吊起了抹香鯨的肚皮，叉車在下面支撐起空間。叉車的叉子看起來稜角分明，一不小心估計要去醫院縫針！我一開始干就很起勁。突然聽到有師兄叫我名字，我問幹嘛。師兄說沒事，讓我繼續干。我就又鑽進抹香鯨肚子里！事後看到師兄抓拍的照片，都認不出自己了！

解剖過程

當時胃不好弄，有人打算先把胃取出來，再把腸道取出。在給胃上扎帶的時候，渾身已經濕透了，可是就找不到可以方便扎的地方，慢慢細緻地搗騰了一會兒，還真就找對了地方。但隨即又遇到了問題。我是後來過來幫忙的，口子之前已經開了，但是位置不對。胃原本有2個大空腔，現在只有一個被紮起來了。若先取下這個紮好的，另一個腔的東西就都漏出來了。幾經嘗試，仍然不行，因為胃的另外一個腔被壓在了腸子的下面，這就需要把整個腸道先取下來。我與獸醫商量了一下，獸醫也覺得可行，說干就干。在一位師兄的無間配合下，我一邊在腦海中構建進度圖，一邊用僅剩的體力把多餘的組織一點一點去掉，讓整個腸道與腸系膜完全脫離。經驗在這個時候真管用！當我還在猶豫是先把胃紮起來還是直接割下來的時候，獸醫建議直接割斷。在我下最後一刀的時候，周圍十幾個人一齊用力，把胃和腸道往外拉，就聽到「嘿，終於出來了」！

4

在龐然大物面前，能注意到多少細節呢？雖然看到了完整的鯨，它身上有些細微的東西，要看到就不容易了。當時還有其他幾家科研機構人員在現場取樣，其中一個姑娘突然進入我的視線，她焦急地在抹香鯨頭旁邊轉來轉去。原來在抹香鯨下巴邊上還有幾株寄生蟲！當時還在詫異，我怎麼就只看見了牙齒，只想到了小時候玩的陀螺呢！有件事讓她哭笑不得：「一開始我就發現有幾株寄生蟲的，當時工作人員說最後再取。可是現在最完整的那株不見了，只剩這兩株啦！」我打趣地說：「你太聽話啦！可是有人不守規矩啊！」然後我在旁邊幫忙守著，她趕緊去拿小刀，小心翼翼地取下一株。我也順便讓她幫忙取下另一珠，皆大歡喜。

抹香鯨將被做成標本；同時做成標本的，還有她腹中的胎兒。以後有機會見到抹香鯨標本的時候，也會想起她在海面飄蕩的模樣，那飄揚的霧氣，那嶙峋的脊背，那渴望深潛歸深海卻不能的絕望，那身懷六甲而救援人員卻毫不知情的欲哭無淚！我們對抹香鯨和其他海洋鯨豚的了解還太少了！我們能為擱淺鯨豚做的，可謂微乎其微，但這次是有益的嘗試！

以後看到抹香鯨母子標本時，也將想起那些並肩灑汗的人，還有那頂小黃帽！我們的汗水，早就融進了抹香鯨母子的標本里。

點擊 閱讀原文：一頭抹香鯨的最後74小時：人類能為擱淺的鯨，做些什麼？

http://mp.weixin.qq.com/s/6scuX4gBzo0S8ztV6HBJb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