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真的是個惡人么？

按：黃劍斌，70後，書畫家，兼從事書畫史論研究，愛好古典文學。曾任中國書法家協會《中國書法》雜誌編輯。現為某高校教師。

作者：黃劍斌

在《紅樓夢》裡面，賈寶玉的母親王夫人算不上主要人物，但卻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人物。榮國府里發生的大事都和她有密切關係，破壞寶黛婚姻的是她，逼死金釧、晴雯的也是她，以「莫須有」的罪名將四兒、芳官逐出賈府的還是她。

在《紅樓夢》讀者群中，一般人都不喜歡這個人物，十個人中恐怕會有九個人給她差評，甚至有些人認為她是《紅樓夢》中比王熙鳳還惡毒的女人。

那麼，王夫人真的是個惡人么？

我看未必。

王夫人固然稱不上什麼善人，但也算不上什麼惡人。她和王熙鳳完全不一樣，王熙鳳是個心機很深、潑辣狠毒、貪慾極強、慣於損人利己的人。小廝們說她，「嘴甜心苦，兩面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都佔全了」，連她自己都說「我是不相信什麼地獄陰司報應的」，這些都是對她相關特徵的最好概括。可以說，王熙鳳就是一個處處算計別人，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的人。

實事求是的說，王夫人還真的從未存心要去陷害哪個人。所以從本質上說，她要比王熙鳳善良得多。

至於王夫人的性格，賈母給寶釵作介紹的時候說過，「你姨娘可憐見的，不大說話，和木頭似的，在公婆目前就不大顯好」（第三十五回）。賈母喜歡的是王熙鳳那種聰明伶俐、善於逢迎的人。有一次，賈母當著王夫人的面說自己最心疼的是王熙鳳，賈寶玉當即表示不滿：「不說話的就不疼了么？」可見，王夫人並不是一個喜歡耍滑頭的人。

王夫人還在閨中的時候，劉姥姥就見過她。劉姥姥形容她「著實響快，會待人，不拿大」。意思是說，她是個性情直爽、待人有禮貌、沒有架子的人。後來劉姥姥聽說的王夫人「越發憐貧恤老，最愛齋僧敬道，舍米舍錢的」（第六回）。

劉姥姥到賈府來打秋風，王夫人讓鳳姐好好招待，並沒有用勢利眼來看待劉姥姥，更沒有將她掃地出門，這固然有維護賈府形象的考慮，但更多的是對迫於生計奔走富家的窮親戚的同情，而賈寶玉也曾說過，「賈府上下都長著一雙富貴眼睛」。

劉姥姥二進榮國府的時候，被那些小姐丫鬟們耍弄，當成了笑料，出盡洋相。臨走時，王夫人給了劉姥姥一百兩銀子，勸她或者做個小買賣，或者置幾畝地，以後別再求親靠友的。

從這些都可以看出，王夫人是真心實意地幫助劉姥姥，希望她能夠活得有尊嚴一些。

她後來性情有所轉變，確實是有不少原因的。長子賈珠不到二十歲就夭折了，女兒賈元春又早早入宮，在那見不得人的去處，一年到頭也難得回家一次。她和丈夫賈政的關係又比較淡薄，賈政只是每天和她說說話而已，晚上經常是到趙姨娘那裡過夜的，所以兩人根本談不上知心。

這也難怪，她生寶玉的時候都快四十歲了，而且已經是第三胎了。夫妻之間最初的那種吸引力早已蕩然無存。賈政轉而對年輕、有活力的趙姨娘產生興趣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了。她也只有整天在吃齋念佛中淡忘自己的煩惱和苦悶，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寶玉的培養上。

趙姨娘是王夫人的情敵，按理說王夫人應該妒忌她，但實際上並沒有，頂多是厭惡。有一次，賈環故意將蠟燭油推到寶玉臉上，想要燙瞎寶玉的眼睛，結果王夫人只是罵了賈環幾句而已，之後沒有對趙姨娘和賈環採取任何報復行為。可見，她還是講姐妹情誼的，她並不是一個心胸狹隘的人。她也經常教導賈環。第二十五回中，賈環下了學，恰好寶玉他們都不在，她便叫來賈環抄寫《金剛經》，很明顯是在盡自己嫡母之職分。

賈寶玉是王夫人唯一的兒子，也是她後半輩子的指望。由於有了賈珠的教訓，她自然會對寶玉的成長格外上心。希望他能夠健健康康地成長，順順利利地考上舉人進士，光宗耀祖、重振門庭，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就會更加穩固些。這種想法本來也是人之常情，天下做父母的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有出息呢？

但現實環境是很複雜的。一方面，她素知大觀園裡有些女孩是有心機的，想接近寶玉藉機上位，而寶玉對那些女孩子都很好，不設防心的，這樣難免就會為人所算。另一方面，寶玉又是一個不愛讀書之人，整日倚紅偎翠，一旦陷入兒女情長之中，必然就會荒廢學業（賈府中這樣的人有很多，這也是賈府敗落的原因）。這樣，自己很可能就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因此，王夫人不得不對賈寶玉嚴加看管。凡是有可能影響到寶玉健康成長、順利成才的因素她都會不顧一切地加以阻攔，儘可能地消滅於萌芽狀態之中。

王夫人來自金陵王家，雖然她是大家閨秀，但並沒有念過書、不識字，她的內侄女王熙鳳也是如此。從這一點來看，她不可能擁有多麼高的智慧。金釧因和寶玉調笑了兩句而被王夫人狠狠打了一記耳光，辱罵了一頓，自尊心受到極大傷害，結果投井自殺。王夫人固然有神經過敏之嫌，但這件事是寶玉引起的，寶玉也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事後王夫人對薛寶釵說，是金釧打壞了她一件東西，她氣不過，打了金釧兩下而已（第三十二回 訴肺腑心迷活寶玉 含恥辱情烈死金釧）。她之所以要避開寶玉，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來，還是出於保護寶玉的目的。

因為賈府從祖先寧國公榮國公開始，都是寬柔對待下人，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惡性事件。一個丫鬟被男主人逼迫跳井自盡，這會給外人多麼大的想像空間呢？儘管寶玉只是和金釧說了幾句玩笑話而已，並沒做什麼越軌之事，可外人會相信么？一旦這件事傳出去和寶玉有關，那賈寶玉這一生不是被毀了么？

晴雯的情況比較複雜。晴雯的死，固然有王夫人主觀武斷、缺乏調查的原因；但也有下人們嫉妒晴雯的才貌，在主人面前進讒言陷害的原因；還有晴雯自己性格暴躁、不能與人為善、樹敵過多的原因。

四兒和芳官的被攆同樣說明了王夫人的主觀武斷和缺乏智慧。四兒的一句玩笑話「同一天生日便是夫妻」使她內心驚恐不已，而芳官僅僅因為是個戲子，長得有點兒像林黛玉，王夫人便斷定「她是個狐狸精」， 最終毫不猶豫地將這些人全部趕走。她自以為給了寶玉一個安全的環境，卻不料使寶玉徹底寒心，兩人在心理上漸行漸遠。

我不否認王夫人是愛護和關心寶玉的，但她的所作所為實際上卻害了寶玉。她的不識字、沒文化的缺點，使得她理解問題膚淺表面、處理問題簡單粗暴，「母以子貴」的封建思想又使得她不得不為兒子的前途竭盡全力、甚至孤注一擲！

賈寶玉的人生悲劇其實也是王夫人的人生悲劇，她同樣是封建社會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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