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公得了抑鬱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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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年,女兒麵包剛剛出生,我還是一個產後微胖的新手媽媽,每天穿著寬鬆的針織衫,拎著吸奶器和便當盒擠公交車,兩點一線往返於公司和家之間,在我駕輕就熟的晨昏憂樂之外,我的先生卻在每天的早晚愈發明顯地感到規律性的頭暈,一天比一天難以入睡,易激惹。那年夏天,我們跑遍了上海所有的三甲醫院,四處求醫。在華山醫院拿到的核磁共振報告顯示——他的顱內有一個乒乓球大小的囊腫。我們倆看著報告,誰都沒有先開口。在走進門診複診之前,他突然回頭對我說:「以後就麻煩你照顧我爸媽。」我在診室門口淚如雨下。
然而那個囊腫並不是我們以為的真正病因。那一年中秋前夕,我先生的重度抑鬱爆發。他失控打碎了餐廳木門上的玻璃,滿手是血地跑了出去。我抱著女兒,在我們蝸居的那間一室一廳的小房子里,跪在滿地的碎玻璃上,直到無法流下再多一滴眼淚。我先生最終被確診為患有雙相情感障礙—— 比抑鬱症更難以治療的一種心境障礙疾病,那一年他只有二十六歲。
我們租住在浦東一個老舊小區,每到夏季牆皮因為陰暗潮濕開始脫落,在安靜的夜裡能聽得見簌簌落地的聲音。附近有一個花園,夜太長,快要熬不下去的時候,我會拉起他去花園裡走走。一走就是幾個小時,一圈又一圈。每轉一圈,他總是周而復始地問同一個問題, 「為什麼是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找不出一個答案可以安慰他。
在那之前,我也不知道竟有這樣一種病痛會通過嚙噬人心來灼蝕生命。我曾以為,抑鬱只是傷春悲秋不夠堅強,直到當我親眼看著身邊這個我決心把一生託付給他的七尺男兒,已經無法從花園走回自己的家。在一條距離不足兩百米的路上,他幾次停下癱坐在地上,無視所有路人的異樣目光,放聲痛哭卻仍然無法排解心中難以承受的痛苦,最後只能將整個身體匍匐在地面上。我知道他在用全身上下最後一絲意志力抵抗崩潰。
我們用盡了所有能想到的辦法,甚至占卜算卦。每一次醫生調整用藥,都可能導致新一輪的情緒波動或出現未知的副作用。每一天癥狀晨重晚輕,希望以日為單位燃起又破滅。沒有人知道這一切將會持續多久,我和所有知情的家人約定好,要準備好漫長而堅定的陪伴。
終於,在換了三位醫師調整治療方案後,我先生的情緒開始逐漸好轉。我送了他一本筆記本,請他在每天感覺好些的時候,記錄下自己的心境變化。每個周一下午,是我們去醫院複診的日子。醫生告訴我,我先生是他見過的最「專業」的病人,他每天堅持對自己的情緒波動評分記錄,還為自己繪製了情緒波動量表。
但其實,他做的遠不止這些。病情穩定後,他把市面上所有能買到的關於雙相情感障礙的書都買回家,把能搜索到的國內外相關論文和資料都整理列印出來,重點部分用彩色記號筆一一標註並做了筆記。每一次複診,醫生都驚訝於他對這種甚至許多臨床醫師都尚未足夠重視的疾病又有了新的了解。
就這樣,複診時間,從每周一次,逐漸延長到兩周一次,一個月一次,兩個月一次。兩年前,醫生已經建議可以逐漸嘗試減量停葯,可直到今天,我先生仍然在堅持每天服藥。六年來,從未間斷一天。我明白,他的堅持不是為了他自己,是為了我們共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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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搬離那間五十平方米的出租屋那天,我們兩個相視而坐,在心中與這徒然四壁默默告別。因為除了這四面斑駁的白牆,再沒有旁人能親眼目睹,那些身後的日和夜,兩個年輕人如何用血肉之軀一夜夜穿過去再一日日熬過來;一起浸透過多麼漫長的黑夜,才又一起等到再次升起的晨靄。
這幾年,也曾有過紀錄片拍攝、出書和採訪的邀約,但我都一一婉拒了。我曾有顧慮,隨著這個故事的傳播,可能會讓我先生被解讀為柔弱不堪的一方。如果我們所經歷的所有煎熬,最終淬鍊出了一個強者,那個人是他,而不是我。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履行了婚禮上曾許下過的誓言,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疾病還是健康。
曾有一個黃昏,下班後我經過每天路過的天橋,站在那個走過無數遍的十字路口,一瞬間竟不知道究竟應該走向哪個方向。我怔怔地站在天橋中間,看著這個城市裡路人行色匆匆,萬家燈火初上,車水馬龍一刻不停留,而我不知道生活的出口到底在何方。我回到家,推開門,看到我的公公婆婆——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抱著他們唯一的兒子一起失聲痛哭。我咬著嘴唇對自己說,我要做那個不在他們面前流淚的人,我不能夠感到心碎。
我們在人生的最低谷里,開了一家淘寶小店。那是當時的我唯一能企及的創業嘗試,因為我們沒有任何資本也沒有什麼資源,但我需要一份工資以外的收入和更多可以照顧家人的時間,為漫長又未知的將來做好最糟糕的打算—— 如果我的先生再也不能正常工作,如果我也不能再繼續工作下去。那時的我們,在這個城市除了一張婚床之外一無所有,卻從來沒有放棄相信「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我把這家小店珍視為第二個孩子,以一個母親為孩子甄選自用為原則嚴選分享每一件產品。我為每一件產品拍照、上架、寫商品介紹。每天早上 7 點趕到公司,預先完成一部分工作,為的是在下午騰出一部分時間回復客戶的諮詢。我們租的房子太小,沒有足夠的空間放貨,於是把床板拆下一塊放在板凳上搭成簡易的貨架。我會在每天下班回家的公共汽車上核對訂單,因為那時每一張快遞單和發貨單都是手寫的,生怕把手機號碼和門牌號寫錯。
在開店伊始的三年中,我沒有吃過一頓安靜的晚飯,只要聽到旺旺的叮咚聲就會立即坐回電腦桌前,只為了第一時間答覆客戶的問題。我沒有度過一次完整的周末,在麵包三歲前我只帶她去過一次公園。
在我先生抑鬱最嚴重的時候,只要還能站得起來,他還在幫我打包。曾經有一個很小的包裹,可是那天他卻花了將近半個小時才把膠帶完全打好。我看到他每拉出一段膠帶,就要停一會兒。他俯下整個上半身趴在桌子上,小聲說著:「心裡那個魔鬼,它又來了。」我就站在他的身旁,我真的很想很想從他手裡拿過那一卷膠帶,可我沒有那麼做。我看著他一次次地停下,一次次地再開始,直到把那個包裹最終完整地包裝好。我們什麼都沒有說,但彼此明了。
3
麵包第一次學會走路的那天,我回到家裡看到她的第一眼,是她抱著一個小小的快遞箱子從卧室里蹣跚地走出來。那時她才剛剛一歲,已經知道把所有包裝好的快遞包裹往門口搬。麵包兩歲時,我們的工作室從卧室搬到了家附近的一間公寓里,那棟樓的樓下是一個風道,經過時,大風吹在她的小臉上,她嚇得嗷嗷大哭。後來每次經過那裡,我都把她抱起來,麵包會使勁兒把臉緊緊靠在我肩上。冬天房間里很冷,凍手凍腳,我買了一個「小太陽」放在那兒聊勝於無。那時我剛剛買了一台二手的針式印表機,麵包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背對著小太陽取取暖,站在印表機旁每等噠噠噠的聲音響過一輪,就踮起腳尖幫我拿出打好的快遞單,然後再扯一聯新的塞進去。在她的幫忙下,快遞單常常被列印得歪七扭八。
就這樣,我們一個指節一個指節地把曾經扼住我們喉嚨的大手漸漸掰開,一步一步從命運的最低谷走了出來。至今,這家小店已經成為淘寶網母嬰行業金牌店鋪。感恩每一位關照我們的客人,感恩命運高抬貴手,也感恩我們終究沒有放棄沒有失散,直到扭轉乾坤峰迴路轉。
一路走來脫胎換骨,經歷了平靜下的暗流、黎明前的夜路和繁華外的寂寞。我在心裡給自己打氣說,平凡如斯,亦能抵達。
4
今天,我們常常感覺自己還是赤手空拳去披荊斬棘的年輕人,心裡還有沸騰的熱血和期待的遠方。
今天,我們要站出來活給所有患有抑鬱症及雙相情感障礙的病友們看。請相信你自己,請相信你身邊的人,請相信你所生活的這個時代。不要害怕,請及時就醫,積極治療。不要退縮,請坦然接受,勇敢面對。不要放棄,不要放棄,不要放棄。
今天,我們想以無比真誠的心意誠懇呼籲:如果你的身邊也有這樣患有雙相情感障礙或抑鬱症的同事或朋友,請給他多一些關懷和寬容,再微弱的善意都有抵達人心的力量。請試著待他如同待一位情緒上患了感冒的朋友。如果你也有這樣的親人,請相信他、陪伴他、幫助他,一如從前,甚至更多。
今天,我們想向每一位幫助過和正在幫助我們的人一一致謝。感謝父親母親愛我們,並愛我們所愛。感謝朋友雪中送炭。感謝同事照顧包涵。感謝醫生妙手仁心。感謝所有客戶的支持和關愛。感謝團隊夥伴肝膽相照。
再回首那些曾經的悲傷、痛苦、脆弱、迷茫、卑微、無奈、剋制與忍耐,落在紙上只有這樣短短一篇。但如果言辭也有重量,今日一文等於我流過的所有淚水之和。
日後無論遇到怎樣的困難,請在艱難之中保持尊嚴,自強自贖。
謹以此文,致以我最勇敢的先生。
—END—
圖文出自王瀟、趁早團隊作品《讓我們相逢在更高處》。由紫圖圖書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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