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巴赫成為「殺人犯的音樂」後，舒伯特成為師生虐戀的背景音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殺人犯總是喜歡巴赫

而師生關係最變態的情況

配上舒伯特的奏鳴曲卻一點都不違和

師生關係本來沒有什麼好說的，往好了，會有法國總統與妻子這樣的楷模；但往壞了，就是遭受老師性侵的台灣作家林奕含這樣的悲劇。我想到這部《鋼琴教師》。師生之間的戀愛和暴力，藝術中的謊言和真實，其實都在這一部電影里了。

你可以說這是一個學生與鋼琴教師相愛相殺的故事，包含著所謂「重口味」的SM和暴力。但正如林奕含在採訪中說的，這樣概括「不是很正當」。那麼我們從頭說起。

鋼琴教師

La pianiste (2001)

一

一次家庭演奏會，愛好古典樂的大學生Walter對鋼琴教授Erika一見鍾情。當時教授與搭檔共同演繹了一支巴赫雙鋼琴協奏曲（看吧又是巴赫，想要出眾必須準備好巴赫啊），就把Walter迷得靈魂出竅，迫不及待與教授搭訕。

他們談起舒曼的C大調幻想曲，她說那是「朦朧的狀態」，「他知道自己將喪失理智，非常痛苦，但抓緊最後的機會，那是尚有自知的一刻，之後就完全迷失了。」作曲家中她最愛舒伯特和舒曼，或者說她最擅長。

他覺得她是個好老師。「您說的好像您親身經歷過。」

她卻說：「父親因為精神病死在醫院之後，我對精神的朦朧了如指掌。」

年輕人咋舌，沒有再將話題繼續。但為了表達他已經抑制不住的愛慕，他演奏了舒伯特的A大調第二十奏鳴曲(D959)第二樂章。教授波瀾不驚的臉上，隱隱有了一絲饒有興趣的笑容。

自此，Walter想要放棄大學的工科，投奔教授名下學琴。入學考試，他選了高難度的拉赫瑪尼諾夫的g小調前奏曲，當然也彈了他最擅長的舒伯特。他的演奏得到了學院其他教授的認可，但只有Erika冷冷地坐在一旁，懷疑他的目的不純。

「論想成為職業鋼琴家，他已經超齡。如果錄取他，等於拒絕了更佳人選。他耍的花招以至於低俗。」

有教授反駁她：「他的快板，沒有你所謂的花招。」

她說，「我們對舒伯特的理解不同，沒有必要浪費時間。」顯然，她是固執的，並且對舒伯特有一種獨裁統治的心理。

等到Walter成了教授名下的學生，她也不許他彈舒伯特。而他當然是目的不純的，他是徹底地愛上教授了，並且有很強的佔有慾。

教授向來孤傲，她想要像老師控制學生一樣，像演奏時控制音樂一樣，掌控兩人的關係。即使是Walter是衝進女廁所強吻她，也沒有得逞。她說她會把想要的性愛，寫在信里告訴他。他很生氣，但慾望讓他屈服於教授。海報上的那一幕，其實Walter走向深淵的開端。

二

其實電影里的伏筆已經很明顯了。

舒曼，有家族精神病史，晚年精神疾病不受控制。舒伯特雖然一生清貧、潛心創作，但他在朋友的蠱惑下，一度沉迷性愛。那個年代醫療水平不如現在，梅毒傳播甚廣，且無法根治。人們公認貝多芬的交響樂之所以偉大，一部分原因是其中有對抗耳疾的頑強精神。耳疾功德無量，而性病就難以啟齒。換句話說，人們在聆聽如此浪漫的、「鋼琴詩人」舒伯特的時候，不能接受他有個性病纏身的晚年。

影片中，Walter最喜歡的舒伯特A大調第二十奏鳴曲(D959)，是舒伯特在人生最後時刻寫下的三部奏鳴曲大作之一（另兩部作品分別是c小調第十九奏鳴曲D958、B大調第二十一奏鳴曲D960 ）。這三部作品水平非常高，但由於當年舒伯特寫的藝術歌曲太多，被譽為「歌曲之王」的作曲家，奏鳴曲無法被重視。直到他逝世十幾年後，這三部奏鳴曲才被出版。

人們常說，「如果你能在作品中感受到痛苦，因為那都是真實的。」的確，舒伯特在創作這支曲子的時候，是痛苦的。他的確有病。而那個坦然說出，「父親因為精神病死在醫院之後，我對精神的朦朧了如指掌」的鋼琴教師，是故意要這麼說的嗎？

年輕人又怎麼會想到，用音樂征服了自己的鋼琴教師，心理上是個「變態」 。

影片中最美的一支曲子，我認為是舒伯特的三重奏D929。除了廣為人知的五重奏，舒伯特有兩支鋼琴三重奏（D898和D929）很傑出，舒曼曾稱讚D898是「使世界為之一亮」的作品。當Erika與兩位教授排練這支三重奏，當大提琴伴著鋼琴短短的和弦開始演奏的時候，總給人有種不安的感覺。果然，屏幕上就為我們拉開了Erika不為人知的一面。

在外一切得體的Erika，有著許多極端的小癖好。她自殘，去色情影院，除了渴望SM，她還會偷窺別人做愛。這是一個高等院校的教授的日常行為，是一個極度壓抑的靈魂僅有的出口。

Walter又怎能想到，Erika內心「嫉妒」的惡魔隨時會不受控制。音樂會綵排時，看著台上她最優秀的女學生彈奏舒伯特的《冬之旅》，她留下了眼淚。她痛苦不安，Walter又與女生走得很近。於是她去更衣間把碎玻璃倒進學生的大衣里，導致學生手受傷不得不取消演出。這是非常惡劣和扭曲的行為了，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沒有攝像頭。

Erika在信中坦白，她想要一場受虐的性愛。她想要被捆綁、被虐待，甚至強調了要在她家、把母親關在門外。「我只是個鋼琴家，不是詩人。」沒有辭藻修飾，一切讀起來都是那麼的醜陋。

他讀完她的信，罵她「有病」，揚長而去。

Walter離開後，失去主權的Erika變得虛空和卑微，她去向Walter道歉，懇求他回到她身邊。Walter雖然怒氣還在，但是愛欲也還在。其實對於年輕氣盛的Walter來說，他想要的不過就是一場性愛。要不是Erika欲擒故縱又提出怪異的要求，他們的故事不知道會不會這麼長。而這一次，Walter被徹底惹怒了。

「我不允許你這樣侮辱男人。」這是他在強暴她之前從牙縫裡喊出的話。原本嫌棄Erika骯髒醜陋的他，最終沒能遏制慾望而實施暴力。他半夜闖入她家，把她母親鎖在房間，抽打她滿臉是血。面對這樣失控的場面，她求饒也無用。「這是你想要的嗎？」「不是。」她幻想的一場SM性愛表演，現實中以身體和心靈的雙重痛苦結束。

隔日，是音樂會。她悄悄在包里塞了把餐刀。她期盼著在演出前見到Walter，但當他若無其事地出現時，她只有痛苦。那個曾被音樂才華征服的年輕人，強暴了老師之後回到他陽光快活的生活中去了。表面看起來毫無影響，他的心理，就不得而知了。

法國國寶級女演員於佩爾，在影片中貢獻了最猙獰的一個表情，她把餐刀狠狠地插入自己的肩膀，又迅速地拔出。同樣也在瞬間的，表情又恢復了冷漠。血漸漸溢出來，在襯衫上開出一朵花。

三

原著的結尾是這樣寫的：

除了能損害自己，她還能損害誰呢。 除了默默地穿過人群，走回家，明天繼續在這個正常世界裡偷偷地病態地活下去，直到死亡將她帶走，她找不到出口。

沒錯電影是根據奧地利女作家埃爾弗里德·耶利內克（Elfriede Jelinek，1943～）的同名小說改編的。這是帶有自傳成分的小說，耶利內克自幼開始學習鋼琴、管風琴和長笛，後進入維也納音樂學院就讀。1964年畢業後，進入維也納大學學習戲劇和藝術史。1971年在維也納大學獲得管風琴碩士學位。如果不成為作家，她或許會是音樂家。她在2004年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電影沒能展現Erika的成長環境，只有開頭簡短的伏筆。與她一起居住的母親是個控制狂，不許Erika晚歸，不許買新衣服，不許與異性接觸。她們吵起架來會大打出手，但很快就和好如初，每晚在同一張床上睡覺。

書中是這樣描寫心理的：「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因為母親已經上了年紀，總有一天將要故去。也因為埃里卡自己的青春也已逝去，更主要是因為老是有什麼流逝而去，但很少有什麼接踵而來，因此，想到這些，她不免又啜泣了幾聲。」

他們相依為命，是彼此的精神支柱。也許學琴的同學同感會更強烈。不管內心多少次想要擺脫那個監督、強迫我們學琴的家長，每每想到家長的不易，還是會心軟。家長方面，亦是如此。

Erika的母親是極端的。女兒是她擁有社會地位和財富的籌碼，因此除了音樂，其他的都不被允許。

就是這樣的母親，還有一個精神疾病的缺位的父親，塑造了自認為理解音樂中所謂「精神朦朧」的鋼琴家。她擁有音樂天賦，但音樂沒能成為她的堡壘。Erika一直幻想的那場性愛，不如說就是為了報復母親的管制，演戲給母親的。她把受到的強壓發泄在學生身上，毀掉優秀學生的手，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自保。而那個女學生，也有個幾乎如出一轍的渴望培養大鋼琴家的母親。

想起林奕含在視頻里說，她是迷戀文字的人，她相信文字的真善美。但是文學辜負了她。修辭堆砌起來的那個「真善美」，用她難以置信的一種「假惡丑」摧毀了她。她的悲劇，文學和家庭都有責任。Erika也一樣，音樂和家庭一起摧毀了她。

btw，D959和D929真的太好聽了！

文 編_ 梨科夫斯基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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