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整容的你，正淪為時代犧牲品｜真實故事

杜少按

「你長得美，你說什麼都對！」

你不得不承認，中國是一個看臉的社會。外表出眾的人，總是擁有更多機會。

而當審美與科技結合，時代造就了一個兇猛而瘋狂的野獸——

整容。

在你身邊，依靠整容改變命運的魔幻故事每天都在發生，而很多人卻並未察覺。

這是杜少的第27篇真實故事，你將透過一個普通而又特殊的直男，看到中國這片古老土地上，延續數千年的審美觀被新興技術徹底碾壓，直至土崩瓦解。

諱莫如深的大多數

孫凡第一次找林醫師諮詢，這位資深整容醫師便興奮地向他講起整容的好處：

「我認為你有整容想法是很領先的。人肯定愛美嘛，現在科技發達，整容能幫助人修復相貌上的缺陷，還能延緩衰老，讓人變得更美，其實是時代的進步。而且你不用擔心，我們醫院在安全性上絕對有保障，我還給一位一線明星做過整容…」

聽到這裡，孫凡好奇地問林醫師：「是哪個明星？」

前一秒還在說「未來每一個人都會做整容」的林醫師，馬上面露難色：「這個，我們是不方便透露的。」

林醫師的為難並非沒有理由，中國明星對整容史的保護程度，堪比國家機密。

當紅明星Angelababy屢次被網友懷疑做過整容，為證清白，她不惜帶著媒體和公證人員大張旗鼓去醫院進行鑒定，卻仍然難以讓網友信服。

2015年10月，Angelababy接受鑒定

以證明自己從未整容

Angelababy之外，范冰冰、吳亦凡、楊冪、黃曉明、陳學冬、李小璐…幾乎所有演藝明星都被懷疑有整容史，而眾明星卻沒有一個站出來承認。

明星如此，普通人也如此。很多人去整容醫院第一件事，就是反覆叮囑醫生，千萬不要將自己整容的事告訴其他人。

而在沒接觸過整容的人眼中，他人臉部任何變化都是整容所致。雖然大多數人對整容的理解，僅僅限於割雙眼皮。

不知道誰整過容，不知道整容能改變什麼，甚至不知道什麼是整容——

在中國，整容是一件神秘的事。

籠罩在迷霧中的中國整容者，數字卻高達1000萬，而直男孫凡，正是其中之一。

以貌取人的世界

整容，不就是人造人嗎？

提起整容，曾經的孫凡毫不遮掩自己的反感。

福建人孫凡今年讀大四，在北京一所211大學讀電子專業。大一入學時，理工科背景讓他時刻帶著智商上的優越感。

身為一個正常直男，孫凡也愛看大胸大腿，在荷爾蒙旺盛的大學男生宿舍，他和宿舍兄弟靠著A片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夜晚。偶爾遇到封面誘人、下載下來卻發現女優難看的片子，孫凡連後面的肉戲也懶得看，關閉播放器、刪除文件、清空回收站，毫不留戀。

用孫凡的話說：假的東西，噁心。

一天晚上，孫凡牽著女友的手在學校散步，女友笑著問他：我想去割雙眼皮，你覺得怎麼樣？

孫凡瞬間變臉，一把撇下女友的手，快走幾步，甩下兩個字：不行。

女友為此生了2天悶氣，最終還是被孫凡哄回來，一場小小的整容風波歸於無形。

如果不出意外，今年6月，他將和全國795萬應屆畢業生一樣，走出校門，在社會上開始下一段人生。

但在去年秋天，剛剛升入大四的孫凡碰了壁。為了找工作，他前後投遞100多份簡歷，絕大多數如同石沉大海，沒有反饋。同宿舍的哥們，學習成績遠不如自己優秀，反倒拿下不少面試機會。

每年就業季

也是整容業的旺季

總找不到工作，孫凡的媽媽比他更著急。

「凡凡，16歲就找先生給你看過相，你額頭內陷，耳朵又小，福祿不深。總說讓你去北京的大醫院整一下，你總不放在心上，現在找工作都火燒眉毛了，你怎麼還不著急呢？」

本來就心煩的孫凡覺得媽媽簡直是胡鬧。家境優裕的他20多年一直頂著這張臉生活，一路順風順水，考上211大學，還找到女朋友，福祿不深完全是算命先生放屁。

進入大四下學期，這間4人宿舍里，2個室友簽了三方只等畢業，還有1個成功保研。只剩下孫凡沒著落。孫凡慌了神，拿著簡歷求人指點，對方皺著眉看完簡歷：兄弟，你換張好看的照片試試。

孫凡從沒想過，自己這輩子第一次用美顏軟體，是為了找工作。

看著照片里白凈的證件照，孫凡有些認不出自己。他沒抱太大希望，再次投遞了5份簡歷，卻很快收到回信：明天下午2點，請攜帶簡歷來我司面試。

乘電梯來到國貿一棟寫字樓的12層，孫凡有些忐忑地走進會議室，面試官正低頭看簡歷，聽見聲音抬頭看到孫凡，表情忽然變得比孫凡還緊張。眉毛上挑，瞳孔放大，身體後仰，椅子劃在地面上發出響聲，聲音不大，但清楚地傳進孫凡的耳朵。

5分鐘後，孫凡走出會議室，透過透明的玻璃牆，孫凡看到自己的簡歷被拋在一邊，照片上，畫著一個大大的叉。

行屍走肉一般回到宿舍，孫凡收到女朋友微信：我上周割了雙眼皮，怕你生氣就沒說，但有一個好消息，昨天我面試通過了，開不開心……

孫凡沒回微信。他站在鏡子前面，盯著自己胖胖的黑圓臉，寬大的額頭稍稍有些內陷，小小的耳朵像是粘在腦袋上。

盯了10分鐘，他撥通媽媽的電話。

一周後，孫凡打車來到北京三里屯，跟著導航找到媽媽北京朋友推薦的整容醫院。

燈紅酒綠的三里屯

不顯眼處藏著很多整容醫院

這家整容醫院所在的那棟樓，還有另一家整容醫院和一家齒科醫院，以及各種高級酒吧咖啡館。旁邊一棟樓，有Armani中國區高級定製店和一家經營奢侈品回收和保養的店鋪。這棟樓馬路對面，是蘭博基尼和賓利銷售店。

朋友介紹的林醫師正在等他。聽過林醫師介紹整容的大致情況，孫凡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告訴林醫師自己想整額頭和耳朵，好有點「福相」。林醫師笑了，豎起1根手指：

「一針玻尿酸的事。」

危險的小手術

手術還沒開始，但緊張的孫凡一動不動，等待林醫師做準備工作。

10平米的手術室，被貼著淺紫色彩窗紙的玻璃牆圍住。白色燈光打下，孫凡躺在按摩椅一般的手術台上，頭髮被頭套包住，身上蓋著綢質薄被，雙手各握一個黃色減壓球，鼻腔里全部是消毒水的味道。

當林醫師拿針管走近他時，孫凡看到金屬針管在燈光下反射出一道寒光。下一分鐘，這支針管將進入他的身體。他閉上了雙眼。

由於手術不大，孫凡並沒有選擇敷麻醉劑。一絲刺痛，針管扎進額頭。

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絲刺痛上，全身600多塊肌肉瞬時停止一切活動，只有心臟在不合時宜的咚咚亂跳。

孫凡彷彿能感受到玻尿酸緩緩注進皮層，雙手不自覺的握緊了減壓球。

玻尿酸注射手術

手術前，林醫師告訴孫凡，手術出現差錯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三。

林醫師不知道，孫凡最在意的，恰恰是千分之三中的那個「三」。

人類面部神經與血管錯綜複雜，且分布情況因人而異，並非所有人的分布都如教科書般規則。

稍有不慎將玻尿酸打進眼睛血管，等待他的便是雙目失明。

面部血管示意圖

2009年，北京一位具有執業資格的專業整容醫師就曾造成客人失明，賠付也不過300萬元人民幣。這筆錢如今在北京五環內連一套大一點的兩居室都買不下來，代價卻是後半生再也見不到光明。

更可怕的數字，中國過去10年有超過20萬人因為接受整容而毀容。臉被毀掉後走向自殺絕境的人，不在少數。

就在剛剛過去的5月9日，浙江曝出玻尿酸和肉毒素假藥案，成本只有幾塊錢的劣質藥物以幾千塊的價格售出。除了銷售假藥，這些人還「培訓」所謂醫師，交納9866元費用，「培訓」5天，對面部神經一無所知的人就敢拿針筒把假藥注射進人臉。

圖片來自中新網

警方查封犯罪分子囤積的玻尿酸和肉毒素假藥

這件案子涉案金額高達1.2億，數目龐大的假藥和假醫師，流向全國各地。

眼前的林醫師當然不會是騙子。但孫凡仍然繃緊每一塊肌肉，彷彿任何一塊肌肉的一絲輕微抖動，都會造成永久毀容。

5分鐘後，林醫師輕輕拍了拍緊閉雙眼的孫凡，示意他手術完成。

「咚、咚、咚」三聲，減壓球從瞬間鬆開的手中掉落。孫凡睜開眼詫異地問：「這就完啦？」

「完啦！」

孫凡花掉15000元整容費，只用了這短短5分鐘。

作為整容專家，林醫師每年會重複同一個注射動作4184次，孫凡的手術只是微不足道的其中之一。

林醫師的熟客中，不乏北京城的達官貴人。對他們來說，幾分鐘的整容與理髮別無二致。定期注射一次玻尿酸延緩衰老，早就成為新富群體通用的又一奢侈品。

孫凡拿過整容醫院的鏡子，看了看自己，雖然稍稍有些紅腫，但仍能看出，現在的他已經是標準意義上的「天庭飽滿，大耳有福」。

觀察10分鐘沒有不良反應，孫凡走出整容醫院。不知為何，跟1小時前他剛進這家醫院時相比，北京的天居然藍了很多。

瘋狂的新時代

正在學校食堂吃飯，一個4年都沒怎麼說過話的同班女生突然坐到孫凡旁邊：

「誒，孫凡，你是不是整容了？」

孫凡差點被嘴裡的肉餅噎到。

做完整容手術這一周，他沒跟任何人提起，甚至在宿舍都不敢多抬頭，生怕被室友發現。

「你聽誰說的？」

「哎呀，你看你這額頭，抬頭紋都沒了，肯定是打了玻尿酸。來來跟我說說，你在哪兒弄的，貴嗎？」

後面1個月，班裡不斷有女生找孫凡問整容的事。班上男生也逐漸有所耳聞，不過宿舍里沒人談論這件事，孫凡暗暗鬆一口氣。

真正讓孫凡吃驚的，是60多歲的老教授突然有一天主動找他：「孫凡，聽說你整容了？」不等孫凡回答，這個平時一本正經的老男人繼續說道：「方不方便把你那醫生的微信給我一下？」

整容並不是年輕人的特權

也許真是新的額頭和耳朵讓孫凡轉運，2個月後，他找到了工作。

但還沒來得及高興，女朋友就又給他當頭一棒——她告訴孫凡自己準備再去整容，這次是把鼻子墊高。

而這次，做過整容的孫凡再也沒有理由阻攔女友了。

同樣無法阻攔的，是整容已經走進所有中產家庭生活之中。

10年前，一支玻尿酸價格是5萬元人民幣，10年後，同一支進口玻尿酸價格不過5000元上下。然而單價降低並未讓整容業規模有絲毫縮水——

相反，中國整容業正在經歷一場野蠻生長。

從2011年開始，中國接受整容人數以每年超過10%的增長率增長，2016年這個數字已經接近1000萬。

在「整容聖地」韓國，2016年有9.9萬中國人赴韓「醫療旅遊」，佔到在韓國醫療外國人總數1/3以上，堪稱大韓民國搖錢樹。

圖片來自騰訊網

在韓國整容失敗的中國女孩，無奈的在首爾街頭維權

有香港媒體分析，到2019年，中國整容市場規模將達到8000億元人民幣，世界第三，僅排在美國和巴西之後，比韓國市場規模還要大。而2014年時，這個數字還只有4000億元人民幣。

整個行業的爆發，為從業者帶來超高回報。

國內玻尿酸生產巨頭華熙生物科技公司，從2015年起公司凈利潤年增長率一直保持在20%以上，是不折不扣的「朝陽行業」。

北京的專業整容醫師，每年收入保守估計在50萬元人民幣以上。來北京走穴的韓國醫師，每單手術價格還要比中國醫師高出30%-60%。

美貌、金錢、貪慾，共同形成一個名為「整容」的漩渦，以迅雷之勢將全中國席捲其中。

混沌的未來

歐洲有句諺語：道德並不能使面容變美，但惡習無疑使它醜陋。

然而在整容時代，相貌美醜與道德、惡習全部無關，只與金錢有關。

金錢能帶來美貌，而美貌使人擁有獲得更多金錢的機會。社會階層分化所代表的，不再僅僅是收入上難以彌補的鴻溝，更將是容貌上美醜兩級的分化。

改變已經在發生，如今越來越多的整容不留痕迹，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喜歡整容臉。

也許在未來，人們的擇偶標準會只剩下金錢與性格兩項，天生相貌美醜變得無足輕重。新生兒的樣貌與父母完全不同，每個人降生後接受的第一個手術就是整容手術，「美」完全被手術刀和針管定義。

而「不要以貌取人」這句古老訓條也將被徹底粉碎，僅憑相貌，一個人的社會地位便展露無遺。

愛情、家庭、倫理…在整容衝擊下，這些舊世界的支柱，一點點碎落，無法挽回。

人們不承認自己整容，不主動了解整容，對整容諱莫如深，更深的原因其實是恐懼——

舊世界已經瓦解，新秩序卻尚未可見。

普通人站在十字路口，無法抉擇，只能任由時代浪潮替自己做出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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