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雪茄的小男孩

1

正午君：

祝所有編輯好！

感覺身邊越來越多人開始考公務員了，一些我以為是學術型學霸的，或者在公司拼搏的朋友，都以穩定、不加班這些父輩的理由選擇了公務員，嗯，我也是一個去年畢業後無意考進體制的公務員。

有人說公務員是一個除了自己，別人都喜歡（特別是家長及他們朋友）的職業。我當年不想考公務員，除了覺得自己沒政治頭腦，另外的原因就是不想坐辦公室。

現在工作快一年了，工資不高，但是穩定，下班早，不加班，於是迅速發展了以前想玩卻沒錢沒時間的眾多愛好——中午玩尤克里里、下午下班玩滑板，不加班也為追星狗提供了絕佳便利，還有周末說走就走的旅行，這樣看來，公務員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糟，比一些放棄喜好而加班爆肝的好像還好得多。

我也弄不清我這是更瀟洒自在了呢，還是變得安於現狀了呢。

當然，工作也是要認真做的，我還是像以前一樣理想主義，奔著為人民服務去的。公務員也沒有大家想的那麼神秘，年輕人越來越多，也會花痴明星，聊B站和耽美。（咳咳）有十分有工作熱情的領導，也有不得不做的瑣碎無用功。

又是一封亂七八糟的信，希望你們收到更多有趣的來信。

暴崽子君

NOON回復：

暴崽子君 & 公務員，你好

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我們難得碰到公務員，尤其是年輕人。我畢業時也有同學朋友考進公務員，但不知怎麼回事，那個工作像個黑洞，進去了就消失了，從我生活中消失了。

我這輩子有過兩次考公務員的經歷。一次是2000年，我在重慶，剛在聲色場所工作了兩年，想換個環境。我記得那是一次比較特別的考試招聘，招警察。為此我去做了近視眼手術，手術後第二天我就去報名——如果記憶沒有偏差，我希望成為朝天門廣場上的一名巡邏警察。可惜我考試不及格，否則我在重慶警察隊伍里一路升遷，也許還能親眼見到「打黑「本人。

另一次是2004年研究生畢業。我學習和能力都差，找不到工作，真是找不到工作啊。反正不試白不試，又報名了北京市公務員考試。當天上午我參加了」行政職業能力測驗「考試，從考場出來，我一時恍惚，不知道為何走到這一步，於是放棄了下午的考試，直接從公務員的戰場上永遠退下來了。

我對公務員這個職業沒有任何偏見，相反，我認為這是難度和風險都非常高的一種工作。在我看來，理想狀態下，你必須具備一定的專業能力，還得有抱負。這種抱負並不是簡單的」為人民服務「，也不僅僅是個人前途上的政治抱負，而是真正的心懷天下，是需要熱情和奉獻，一種對」高尚「的認知。無論你是政務大廳櫃檯後的一名辦事員，還是某機關大院的處長局長，都是如此。但很可惜，這是理想狀態，連我自己說出來都露怯。

現實情境下的公務員，無疑大多數都是沖著」穩定、不加班「而去的。但以我的經驗，抱著這個目的的人，最終都會後悔的（或在某天夜裡感到後悔）。在你的描述里，公務員只是一個穩定謀生的手段，因為你似乎更看重那些眾多愛好。我個人是不贊成這種工作想法的，萬一你一路升遷變成很重要的」領導幹部「，我還期待你做出更有意義的事呢。

另外，公務員並不是你說的」神秘「，相反，大家對它的印象是」單一「，一眼看到頭。聽起來很無聊是吧。如果你也這麼想，試著改變它。

再另外，我很好奇，你到底在哪個單位呢？

正午 謝丁

2

正午兄，

我父親有痛風的毛病，前兩天發作，腳踝關節腫痛，只能踉蹌慢走，我和母親勸他去醫院，他執意不去，說過幾天就自然好。15年那次發作比較嚴重，不能走路，我送他去醫院，還坐了輪椅，檢查診斷吃藥複檢折騰好幾回，後來就好了。戒酒一段時間，後來不戒了。

父母是鄉下來城市做點小生意，已有小二十年，省吃儉用，勤勤懇懇，謹小慎微，攢了一些錢，還是活在城市的邊緣。我猜父母但凡生病不去醫院，煲點湯吃點葯忍忍就過去是因為怕花錢，冤枉錢。這次父親只是早晚用力塗抹藥酒，說是有用，其實怎麼可能。

今天我和父親去進貨，他依然奔走，其實我可以，他沒必要。回來各種雜碎活兒，他都干，逞強。我猜男人很難面對自己沒有力量的狀態，不敢承認，特別在家庭面前。之前聽人說有錢的好處是進醫院心不慌，很有道理啊。

我畢業後在店裡幫忙已小兩年，和父母同吃同住同工作，確實不好受，已經25歲的男人卻時常不能決定事情，沒有話語權，男人之間不是你聽我的就是我聽你的。我希望做完今年二老就不做了回老家，我出去工作，可是想想二人在家沒什麼興趣愛好，沒什麼朋友，茫茫然過日子惶惶不可終日，也是殘忍。

不好辦啊，當前只希望父親恢復健康，可是不去醫院怎麼行。農村人求神拜佛可能真的只是祈求個平安，真的經不起折騰啊。

絮絮叨叨聽個陌生人講差不多的破事兒，正午真是，好人。就這樣吧，感謝，祝好。

啊盆

NOON回復：

啊盆，你好

但願你寫完這封信以後，籌到一筆錢送你父親去醫院了。

你已經25歲了，要承擔更多責任。我不太清楚你們家小生意的具體情況，所以無法說一些具體的東西。但有病去醫院，沒錢就要想辦法找到錢，這是最簡單的道理。等你父親身體康復了，再去思考什麼父子之間、男人之間的問題。

至於父母回家後沒什麼興趣愛好和朋友，」惶惶不可終日「，這是你想像的，還是你問過他們？即便問過了，他們也可能為你著想說一些假話——就跟他說」過幾天自然就好「一樣。

快去醫院。

正午 謝丁

3

正午：

展信佳！

北京的四月，陰晴不定，人們出門還是戴著口罩，防的不是霧霾，是漫天飛舞著的一些植物的種子與花。

三月份的時候，我給正午寫過一封冗長苦惱的信，在等待正午回信的這段日子，有一部分問題隨著時間的推移竟然慢慢得到了解決，也許我寫信的目的並不是必須要得到回應吧，只是需要一個發泄傾訴的窗口。

這次分享一些開心的事情，我發現門口小賣部的大草莓買回家能讓整個房間都是草莓的甜香，這可能就是生活中的一些小確幸吧；辭了實習，經歷一段時間的海投，找到了新的實習工作；半年前想開的公眾號【這裡有隻大怪獸】最近終於開始花心思打扮打扮，推了點自己想做的東西，歡迎各位朋友過來玩；一切都步入正軌，畢業不再是遙遙無期，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一張張登記表，我的心裡雖有滿腔離愁，更多的是想好好珍惜眼前的人和事，還有對未來的憧憬，而且希望自己的這份憧憬不會因為每天擠地鐵而消失殆盡，我會把它安放在我的心底，就和正午一樣，需要的時候和它對對話足矣。正午剛剛畢業的時候，有什麼憧憬呢？現在還有嗎？

祝安好~

怪獸

NOON回復：

怪獸你好，

希望很多人都跟你一樣，那些」煩惱和問題「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慢慢得到解決。兩年前我們開設信箱時，初衷就是如此。我們解答不了什麼問題，但可以成為一個傾訴的窗口，如果可能，我希望這裡也是一個分享個人小故事的平台。比如你的草莓，我還真沒聞到過草莓香。

至於畢業，你說得太對，總的來說就六個字：」離愁「、」珍惜「、」憧憬「。或者換個說法：我得一個人生活了，可怎麼辦呢？

去年年底，正午在北大做了一場活動，就是談畢業。我們每個人都講了一些畢業時的想法和經歷。前幾天我們剛好說到，要整理這場活動的錄音，估計很快就能看到文字版。到時候你再看看，我們這些風騷少年是如何畢業走上不歸路的。

祝好。

正午 謝丁

4

見信如晤

三天前去拔掉了顆智齒。今晚喝酒時，一共沒有五毫升的液體流過我的牙床時，還是有點疼。我數著留學前在國內的日子——不到三周。覺得好像之前想逃離家庭的衝動都是假的，也不是我家有多糟糕，我父母都很好，很開明。但是哪個小年輕不想走出血地呢，我也想去別的地方證明一下自己那份拿不出手的自信是正確的。

「我還想嘗嘗明年這個時候的海膽」。上個月中旬吧，我從熟悉的小館出來，用舌頭問候了當時的海膽和蘆筍，那時我已經確定了大學，正式在不算短暫的假期里成為了一位自由人。四個月內肆意的決定著自己的生活，有了大把的時間去打理我的身體，練練拳擊，用大段時間聽勃拉姆斯並飲酒，深夜肆無忌憚的謾罵。我第一次體會到了我住了17年的這個城市的纖細，太可愛了。我也不想離開了，是太松馳的生活把我變的懦弱了吧，看著太陽勻速而一絲不苟的升起真讓我害怕。我不想走了，去他的藝術史吧，不學難道就不是我了嗎，我難道會因為上不上大學而變質嗎。當然了，我還是要去的，這也只能心裡說說。為了緩解不安，我也是只能惶恐的寫信講講，真是挺沒出息。

生活不像我起床時的鬍鬚，礙眼就隨手而去，嫌光禿禿頂下巴不稱心呢，幾天後又稀稀疏疏的長出來。每個與我親近的bartender都會說，到了蘇格蘭（大學在蘇格蘭，格拉斯哥）年份酒的選擇會比現在多的多，喜人的盛況。我父親說，我的播放器和耳機也會和我一起登上群島，我耳邊的音符絕不會比這裡少一個。我還是止不住的躊躇，然後終於意識到我不是躊躇我的是要選擇繼續體驗我的生活的每一秒還是去海外深造，只是討厭再次忙碌，然後開始面對一系列的問題。說到底我不是哈姆雷特也不是裘德，只不過是個想不勞而獲的高中生。真想休個三年小長假，帶薪的那種，每天唯一的儀式感就是檢查雪茄盒濕度理想不理想，然後抽他。

慚愧。我一開始想做個藝術評論家——受啟蒙，但又覺得自己見識淺薄，進而想在大學修藝術史，希望增長作品的閱歷。繼續讀下去，按耐不住，想成為藝術家，貪得無厭哪。妄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寫出哈代妥氏那樣的文字，極喜歡苔絲，也愛紀德，塞萬提斯。但如您所見，我既沒有認真的去學，也沒有經常的去寫。高中時代全數砸在考勤和考學，每天和這些事為伍搞的我很暴躁，倒是抽了時間讀了一些，每年50本不到吧，緩解了很多因為不起眼小事產生的憤怒，不過也就止步於讀讀了。可能我之前確實有熱情，現在再有，得叫舊情復燃了。我花了太多時間在感官上了，美其名曰「不要明智，要去愛」竟然不知恥的原諒了自己。我再去看看以前喜歡的畫，讀讀之前愛過的書吧，在自己身上克服。

M

NOON回復：

M，你好！

現在的高中生都像你這樣嗎？我有點被震到了。閱讀你的來信，我眼前出現的畫面是：一個滿臉鬍鬚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張單人褐色皮椅上，全套定製西服，抽著雪茄，喝著威士忌，這是一家私人高端男性俱樂部。但這個男人不能說話，一說話，表層的東西全都脫落，一個小男孩從衣服堆里鑽出來。

我開了個玩笑。但現在的城市高中生活，確實不是我能想像的了。在九十年代我讀高中時，考慮的就三件大事：考試怎麼辦？性怎麼辦？該去哪兒玩？我也看了一些所謂的世界名著，但一轉眼全都忘光，只記得書名和作者名。但這些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到底怎麼才能離開家！？

報考大學志願時，我填的全都是離家幾千公里的學校。這不多說了，羨慕你，你去的是蘇格蘭，離家更遠。

我感覺你應該是個挺能獨立生活的人。希望四年後你成為一個藝術評論家，或藝術家。希望到時候你坐在家裡一張普通的椅子上抽煙喝酒，聽勃拉姆斯挺好，讀哈姆雷特也挺好，但偶爾看看汪曾祺如何？

正午 謝丁

5

正午你好！

最近有個問題困惑著我，因為身邊的人對此的解讀讓我十分為難，我想我該找個人說說。

就是上個月我被同事表白了，我一直覺得自己很敏感，在感情這方便也比較能察覺，但他會向我表白真的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一直被他注意著在乎著嗎？

我們在一起工作半年多了，雖然每天都見面每天都會說話，但最開始注意到他是在我某次情緒不好他發信息關心我，他說，你好像不開心。我當時也覺得就是一起工作的同事的關心，甚至被他這突如其來的關心感動，在我這麼壓抑這麼痛苦的時候原來還有人在關心我的感受。這之後我才真的開始和他相識。

我喜歡看書，經常會買很多書看，他也很有興趣，我們會一起看書然後交流彼此的感受。我們也會一起討論一些話題，例如同性、女權、社會歧視、心理等等……大多是我發起，他很有見解，在很多時候能讓我感到豁然開朗。我在心裡尊敬他。

我覺得他是知己，是可以傾訴的對象，也在他的關心問候下我袒露了自己的一些成長故事，比如家暴環境長大形成了很自卑的人格、遺憾因隨父母在異地生活而沒能參加高考、無法與家人好好溝通出過自殺事件、接受了半年的精神藥物治療這些，他很理性，給了我一些很受用的建議。我想他結了婚有個三四歲的孩子，年長我，所以才能這麼讓人感到踏實可靠吧。

他也向我說過他的經歷，在我聽來婚姻的對象好像是因為排斥父母安排的相親而就近自己談的。婚後有很多不合拍，他說我不了解他的狀況，婚姻和愛情不是一回事。就我了解到的，他覺得無法和他的妻子溝通，雖然在一起生活卻感到孤獨，只有他自己在承擔。

沒能發現他的感情或許就是因為他結婚了吧，我以為的婚姻就是相愛然後得到雙方家庭以及朋友的認同，最重要的是有法律的效益。我從沒想過在有婚姻的同時還能有愛的人。在他還沒坦誠喜歡我的時候，我還因為婚姻和愛情的話題與他產生過爭論。

現在這個話題成了我的死角。我對他有好感啊，因為他結婚了我怎麼都不敢想能和他有什麼發展。可是他說他愛我。可能對自己原生家庭的失望讓我立馬想到的是他的孩子，我讓他想清楚，不要頭腦發熱，一時昏了頭，我希望他明白自己處在什麼位置，明白自己身上的責任，也希望他明白自己所謂的愛。

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總能讓我無法反駁。可怕的是，這一個多月對此問題的糾纏，我發現我真的愛他。我一直陷入好想靠近他又必須遠離他的矛盾中。最近很多關於出軌的話題，即便兩個人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但光是喜歡他這一點就讓我很有罪惡感，偏偏他還是那樣堅持他自己的感情。昨天，他很慎重地問我，我的父母會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我當時就蒙了。他的妻子之前也在我們公司上過班，我有過一些接觸，他這樣問意味著什麼？他難道要離婚嗎？我們算是在一起嗎？這樣是不對的吧？如果他真的離婚和我在一起我們真的能相互包容嗎？我只了解他一方面，其他的種種……我不敢設想，好多疑惑。可是我很想他，想他從容淡定地牽我的手，想光明正大地親吻他，擁抱他。

你們能和我聊聊嗎？

木槿的菟絲子

NOON回復：

木槿的菟絲子，你好！

回復你的信，說實話有點緊張，但又很想對此說點什麼。我想先做個聲明，以下觀點僅代表我自己。偏頗偏執甚至惡劣，都是我自己的想法。

婚姻是個牢籠，這是確定無疑的。如果兩人相愛，因此結婚，還能享受婚姻生活，也挺好的，但它仍是個牢籠。我只能說他們在牢籠里過得很愉快，祝福。但如果人們因為其他各種理由而結婚，比如「到年齡了、交待父母、利益現實考慮，政治經濟聯姻」等等，那我認為這是惡的牢籠。會付出代價的（大多數情況下是女性的代價更高）。在婚姻里，如果沒有感情（包括愛情和伴侶式友情），這個牢籠會逐漸變得忍無可忍。那些處於忍耐狀態下還不停給自己找借口的人，很慘。那些不想做出改變又不停抱怨的人，我只能說活該了。

即便婚姻是個牢籠，也是簡單的籠子，一紙合約而已，如果夠強大，忽視它就好。但如果有了孩子，一切都不一樣了。孩子也許能暫時彌補婚姻的缺口，但不要寄望太高。把孩子作為保持婚姻借口的人，也很慘。我無法想像，在一個形式上存留而實質已不存在的家庭里，孩子能得到怎樣的「正常成長」——這個詞是很多人不離婚的借口。每次有人拿這個借口跟我說，「為了孩子，就這樣吧。」我就想罵回去：別逗了，家庭氣氛的冷漠是最厲害的童年殺手。

在婚姻里，出軌是很正常的，也很容易。感情很難保持一成不變。多經歷人和事，不也挺好的嗎。但這種情況下，保持坦誠就變得很重要了。這太難了，我自己也很難做到。如果做不到，你至少也得做好為此付出代價的準備。

具體到你的故事裡，在我看來，你應該早就意識到他對你的感情了。但說實話，這個感情的真假與否，他是真的愛你想和你在一起，還是只想和你搞搞外遇，我不知道。你得自己做出判斷。我前面說了，在婚姻和外遇這件事上，一般來說，女性付出的代價會更高，所以你更要仔細斟酌。

如果（只是如果）你們真的很在意對方，確定彼此的感情，那就讓他離婚吧。這樣對他妻子，對你，都更好。至於孩子，我前面說了，不是借口。離婚才能讓你們三個人都自由，再做出選擇。至於你們以後結不結婚，再說吧，大把人都想進入牢籠，反正也有快樂的牢籠。

我沒提到性，是因為那個更複雜。我不知道怎麼說。

說了這麼多，很累。為什麼有人想結婚呢？

正午 謝丁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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