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成功學吧,喪才是人生常態,只有極少數像蘇炳添那樣「贏」
那些溫暖治癒的「小確幸」已成往事。如今,資深年輕人們早已撕破了「小確幸」的雞湯外衣,「小確喪」才是生活真相。
「小確喪」不是生活中什麼大不了的事,也許是一次小型失眠,也許是剛好錯過了一班地鐵。出現的次數多了,不得不令人哀嘆生活曲折不易,前路空虛迷茫。「小確喪」的本質是日常生活中的小失敗和低落時刻。而面對這些小失敗,有的人選擇忽視,有的人任憑自己沉淪,放棄抵抗——「今天開不開心也沒關係,反正明天也不好過」。
你選擇「喪」還是「不喪」,這不僅僅是一個偶然的選擇,它關乎你如何處理失敗感,和面對困難的態度,它影響著一個人如何在一地雞毛中發現生活的樂趣。
《罕見!對手兩次搶跑,飛人蘇炳添以10秒09搶先撞線奪冠!》
電視屏幕下方打出一行標題,他有些回不過神來。他從來沒有想過,亞洲人有朝一日能夠和頂尖白人、黑人選手並肩,並在終點線超越他們。
他疑惑了,蘇炳添在起跑之前有料想到這個結果么?但這是一件不太敢想的事,它太難了,失敗率遠遠高於成功率。他躺在床上,回想自己被失敗感籠罩的生活。「為什麼有些明明看上去幾乎一定會失敗的事情,有人偏偏成功了?」
回溯過去,他擁有一個「看上去會失敗,沒想到失敗得如此徹底、如此不摻雜質」的人生。
從他很小的時候開始,老師總會告訴全班同學,好好學習,未來才能過上幸福的生活。他不知道幸福的生活是什麼模樣,只知道學習不好就會考砸,考砸就會被罵,被罵就會不幸福。至於學習究竟是為了什麼,老師沒說。
他喜歡畫畫,在這個世界裡,他是自己的國王
不學習的時候,他喜歡畫畫。他央求媽媽給他報了一個美術班。媽媽從錢包里掏錢的時候痛心疾首:「你看看別人家的孩子……」,「別人家的孩子」沒有報美術班,但成績比他好。在媽媽的目光中,他羞愧地低下了頭,從此,「別人家的孩子」即正義,成為他的最高行動綱領。
學了一年後,美術班的老師對他說:「你可能還是少了點天賦。」這是他第一次經歷失敗。
初中田徑比賽,他被同桌推著報了800米項目,理由是「你下課跑得比別人都快」,他信了。發令槍鳴響,他以最快的速度沖了出去,200米、400米,他的腿開始發軟,嗓子發乾,身邊一個又一個身影超過他。還有最後200米,前面已經是模糊的影子,耳旁是此起彼伏的「加油」聲。
他最後一個踉踉蹌蹌跑過終點線,喊加油的人已經散了大半。他第一次意識到,人生需要有所準備,「加油」不總是管用,它能解決的事情並不多。
畢業後,他找了一份在國企的工作。在辦公室做一個小科員,等著命運垂賞的時刻。生活四平八穩,沒有波瀾。父母有意無意地跟他談起結婚的事,見他無動於衷,提及的頻率也越來越高。他看著周圍的人一個個結婚、生孩子、買房、還貸......他不得不跟上這種節奏。要是落下了會有什麼後果?他也不知道。畢竟大家都這樣。
外出旅行都生活在工作中
更多時候,他的鬱悶來得莫名其妙。他覺得自己生活沉悶,內心壓抑,但要說出一個明確的反抗對象,他也說不出來。可能他想反抗的,只是一團灰色空氣。但如果肆意發泄,別人又會覺得他神經病——因此,他從未反抗過什麼,只有無盡地懷疑。
最近他聽說了一個新詞,「小確喪」,意思是微小而確實的頹喪。很多時候,他覺得生活不夠完美,並不是因為有多麼大的痛苦,而是很多小小的,不容易解決的問題。這不就是他被失敗感籠罩的日常么?
他打開朋友圈,朋友 A 正在國外旅遊,照片里的她在藍天白雲中笑容燦爛;朋友 B 和女朋友似乎剛吃晚飯回來,這個發佈於一小時前的照片,只有兩人手牽手在路燈下的影子;朋友 C 和朋友聚餐,熱鬧的氣氛隔著屏幕滲透過來。他環顧四周,這是一個周五的夜晚,霧霾天夜色陰沉,他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唯一的聲響是隔壁鄰居一家子吃飯碗筷碰撞的聲音。社交網路是真實還是幻覺?他分不清,但這一刻,他感到自己的確被全世界遺忘了。
朋友圈裡的世界不是自己的生活
他長按微信右上角的發布鍵,頁面上是一行最常見的灰字:「這一刻的想法……」但他此刻沒有想法。他打開微博,微博里的好友們有更加斑斕的生活,發布框上方也是一行字:「有什麼新鮮事想告訴大家?」,他疑惑了,如果此刻寫一些什麼,難道不該是「有什麼新鮮事想告訴自己?」
社交網路里的自己,活得失敗極了。
他覺得生活的邏輯應該是這樣的:先挑一個順眼的筆記本,然後鄭重地寫下「2017年5月計劃」,比如7點之前起床,12點之前睡覺。比如不吃零食,三個月瘦十斤。當他完成了這一切,他獲得了一種心靈至上的平靜,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美感。
美劇總在最精彩的部分戛然而止
但很不巧,今天打開了一集美劇,編劇用心險惡,在關於主人公究竟死了沒的疑問剛冒出來的時刻掐斷了畫面。屏幕右上角的時間已經過了1點,他知道自己明天還得早起上班。
「十分鐘,就多看十分鐘。」他告訴自己。
「吃一片,就吃一片。」他的手伸向了薯片。
他也想突破,比如開一家開發繪畫課程的創業公司。這個念頭是在某個下午突然冒出來的。他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很棒,激動得有點坐立不安。
他決定忙完手頭的事就立刻開始,一忙就到了晚上。
晚上的時候,他重新想了一下,其實這件事沒有他想的那麼完美,有很多難點。他決定擱置一下,不做這件事了,有空想想別的。
有一天,朋友拿著一篇報道找他,「你曾經跟我說過的創業點子,有人開始做了。」他不以為然,「這事兒做不了的,我八百年前就想過了。」
要知道,中國平均每8分鐘誕生一家創業公司,80%會在三年內死掉。
但是那人越做越好,最近還獲得了幾個科技獎項。他心想,都是炒作,風一停,飛上去的豬都得掉下來摔死。他和朋友飯局的時候說:「你知道XX嗎, 我比他們早一年就想到了。」
朋友嘿嘿一笑,叫他喝酒,並沒有接話。他安慰自己:「成功或失敗的偶然因素太多了。」
他繼續安慰自己: 「我沒有開始啊,當然不算失敗,沒失敗就行。」
一切都是從跑步開始的。
一開始,他只能跑三公里,堅持到第5天的時候,終於徹底找回了高中時代跑800米的感覺——一想到要下樓跑步,他的步伐就無比沉重,一種跑步如上墳的感覺攫取了他。
等他跑到第7天的時候,那種不適感突然減輕了,另一種異樣的感覺升騰起來:疲憊過後是一種緩慢而有力的釋放。他的心砰砰地跳,但大腦是平靜的,像一條能一眼望到底的河。
他跑得越來越長,時間越來越久。從三公里到五公里,再到十公里。進入夏天,他咬著牙跑得汗流浹背,但並不狼狽。準備差不多了,他報了一場半程馬拉松。
他開始了跑步,這能讓大腦放空
在朋友圈轉發里看到「馬拉松是中產階級的新宗教」、「跑步是新中產的廣場舞」等慫人聽聞的標題,他向來是不屑一顧的。跑個步而已,和中產有什麼關係?它既不是生活的安慰劑,也不是向人炫耀的資本。他跑步,純粹為了一個開心。
跑步像小劑量的迷幻藥,一不小心就上癮了。他跑完半馬跑全馬,跑完一個全馬又去下一個城市跑馬拉松。以至於忽視了膝蓋關節咯吱咯吱的摩擦聲。終於在一次跑步中膝蓋痛得難以忍受,醫生告訴他,他暫時不能跑步了。
跑馬拉松帶給他的不只是體魄的鍛煉和精神愉悅,還有他重新獲得了一種對生活的掌控感。一直以來,他都是被生活推著走,他偶爾會大膽地想像,他是不是也有可能跟這些力量抗衡?從不能跑步的沮喪中他走了出來,辭了職,換了一個城市創業。
創業的日子各種奔忙
創業需要背負巨大的精神壓力,他焦慮,失眠,常常覺得,一個不小心,下面就是萬丈深淵。但萬丈深淵究竟是什麼,他也不知道。他越來越多地在心底使用「要是.....否則就是萬丈深淵/活不下去」的句式造句。最終,一筆債務危機壓垮了他,合伙人和他大吵一架後消失不見,創業正式宣告失敗。
終於迎來了萬丈深淵的時刻。他坐在深淵底下,心想著已經沒有什麼能夠比目前的狀況更糟了吧,想著想著竟然笑出了聲,好像並沒有發生什麼,這不是一場生死攸關的比賽,失敗了不還是照樣活著么。
馬拉松世界紀錄是2小時02分57秒,肯亞人Dennis Kimetto在2014年9月28日的柏林馬拉松上創造的。作為一名跑者,他清楚這個速度意味著什麼,這是人類的極限,是一個不可能打破的神話。
但有人想要打破它。某個在家攤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夜晚,他看到一條新聞,一場只有三名運動員的馬拉松比賽即將在義大利蒙扎 F1賽道上舉辦,三名運動員分別是里約奧運男子馬拉松冠軍基普喬格、半程馬拉松世界紀錄保持者德西薩和三次波士頓馬拉松冠軍得主塔德塞。Nike 半年前召集了這三位精英運動員,配備最好的科學家、營養師、裝備設計師團隊,目的是 Breaking 2——在1小時59分59秒內完成全程為42.195公里的馬拉松。
他一下子坐直了。這個速度,相當於在衝線時把馬拉松記錄保持者Kimetto甩下一公里;相當於一秒要跑近6米,而普通人跨一步是1米;相當於用2分16秒跑完一個曾令他膽顫的800米,再保持同樣的速度跑51個800米。
他打心底里覺得,這不會成功的。有科學家根據歷史記錄和對應時間畫了一條曲線,曲線的末端是人類突破馬拉松兩小時大關的那一天——大概是2079年。
但心底又有一簇火苗冒了出來,就像每次考試前的僥倖,說不定呢? 畢竟他們準備了那麼久。這一天將會載入世界體育史,全世界的跑步愛好者的目光都會聚焦在他們身上。眾目睽睽的壓力下,要是失敗了,他們要如何面對下一次起跑的起點線呢?
準備站在起跑線上
比賽是5月6日,從沒有哪段時間像這兩個小時般過得飛快。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直播畫面,基普喬格在拐過最後一個彎道的時候,距離兩小時還有90秒,他拿不準到底能不能成功——基普喬格的臉上保持著微笑,儘管隔著屏幕他也能夠感受到他的筋疲力盡。1:59:59的數字只有一瞬,過去了就是過去了,當跑在最前面的基普喬格跨過終點的時候,大屏幕上的數字是2:00:25.
幸運的是,這個數字比現有的世界紀錄縮短了2分多鐘,不幸的是,再縮短這25秒的差距,下一次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跑在第三名的德西薩,最終成績是2:14:10,這比他個人最好成績慢了將近十分鐘。德西薩跑完後一言不發,工作人員上來攙扶,他好像一瞬間失去了力氣,靠在工作人員的懷裡。
德西薩在眾目睽睽下失敗了,這種心情恐怕常人難以體會。他想,在此之前,德西薩準備了半年,每晚入睡前,德西薩會設想比賽那天種種可能的情景么?就像他辭職那晚,會想像創業一年後他會置身何處、心情如何么?就像他準備了兩個月,向喜歡的女孩表白的時候,會預料將收穫何種反應么?
儘管這三件事最終的結果都失敗了。德西薩的陣痛和基普喬格的遺憾是「大失敗」,而他微不足道的人生經歷算是一場「小型失敗」。但奇怪的是,當他回顧這些失敗的時刻,他竟然覺得有些幸福。
賽後,媒體們把問題拋向科學家團隊和運動員們。其中最敏感的不過於「失敗了之後要怎麼辦?」
但科學家們不認為這是失敗。要如何定義失敗?假如永遠不開始去想、去做這件事,那麼人類破2的日子還將遙遙無期。如果連「失敗」的可能性都為0,這不是比失敗更糟糕的一種情形么?
肯尼迪曾經在1962年發表一篇登月計劃的演講,其中一句他談到「我們決定登上月球,並非它們輕而易舉,而是因為它們困難重重。我們樂於接受這個挑戰,我們也不願推遲,我們對待其他挑戰也是如此。」在這之前,人們認為登上月球只會出現在神話里,是痴人說夢。
里根在「挑戰者號」解體、七位宇航員遇難後也發表演講,「我們對太空計劃已經習以為常,也許已經忘了我們不過剛剛起步,我們仍然是開拓者。而他們與我們揮手告別,掙脫了大地粗暴的束縛,去觸摸上帝的臉」。
「我們將繼續探索太空。我們將有更多次航天飛行,有更多宇航員,志願者,教師進入太空。一切都不會到此為止。我們的希望和旅程不會停步。」
Breaking 2還存在著,它將影響更多的普通人。至於能不能真的實現破2之於他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對像他這樣的跑者而言,這不止是一個有關跑步的話題,它關於人們應該如何設立目標,如何坦然地討論自己的失敗。
把馬拉松跑進兩小時,太難了。但三位運動員選擇了一件最難的事情。就像有句話說「瞄準月亮,哪怕失敗了,也能落到雲彩上。」基普喬格領先世界紀錄2分鐘就是證明。他沒能成功地打破預設的目標,但他突破了自己。
他意識到,比失敗更可怕的,是平庸。如果他始終不敢嘗試,在安全區一直徘徊下去。不是失敗在折磨他,而是平庸的過程和對不平庸的意淫在折磨他。
當他有勇氣做出不平凡的決定,他已經把失敗甩在了後面。當他有勇氣去做99%可能會失敗的事情——他反而變得一片坦蕩,最壞的結果又能怎樣?至少他努力過。
這樣想,每一次失敗都是一場微小的勝利。諸多小失敗拼湊起來的人生,即使註定了生活無法完美,但這是一個人追求自我的痕迹。
想到這裡,他突然開心了起來。他回想著曾經那些頹喪的時刻——小時候考砸了,青春期一刀下去剪歪了劉海,成年後創業曾一陣平庸——好像這些有多重要似的。此刻,他覺得那些都不重要,那些本是人生常態。與他正在度過的當下相比,曾經的「喪」和「失敗」只是點綴。這種感覺,大概就是活著。
撰文:Fan 視覺:梁爽 攝影:凱威 插畫:Michael Byers 圖片來源:Ni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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