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羅在瓦爾登湖到底領悟了什麼?
梭羅這樣總結自己的荒野生存之道:人生存的必需品應該主要考慮食物、住所、衣服和燃料這四大類。如果再配上幾件工具,如一把刀、一柄斧頭、一把鐵鍬和一輛手推車等,就可以過日子了。對於好學之士,添一盞燈、一些文具,再加上幾本書,便是一種奢侈和舒適了。這正是他所倡導的簡樸、獨立、寬宏和信任的生活。
傳說,古時候,印第安人曾在這兒一座小山上舉行一次帕瓦儀式,那座小山一下子升高,聳入蒼穹,……這座小山東搖西晃起來,突然下沉,只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逃了出來,她的名字叫瓦爾登……——亨利·戴維·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
在前述的這個故事中,梭羅詮釋了瓦爾登湖由來的神話傳說。《瓦爾登湖》一書,儘管問世已經一百多年,但全世界仍然有眾多擁躉,將其奉為聖經,我自己便是其中之一。不但閱讀,我還收藏了該書的各種中文譯本,已經超過二十本,包括六冊港台譯本,這是我單獨一本書的版本最大規模的收藏。梭羅的寫作,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喜歡使用長句,而且用字「隱晦」 。梭羅自己曾坦承,他的文章最大毛病在於「喜歡玩字」 ,喜歡用雙關語。因此,就我的閱讀體驗來說,便是尋找最好的譯本。
亨利·戴維·梭羅
該書好的譯本,最早的便是 1949 年 3 月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出版、徐遲翻譯的那一本。該版本後來徐遲進行了重譯,並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我手頭現有的徐遲譯本購自台北,由(台灣)遠足文化公司出版,書名被改為《湖濱散記:樹林中的生活》 。在我收藏的版本中,新經典公司的王家湘譯本,簡潔明快,重印了二十餘次,持續暢銷。還有,英屬維京台灣分公司出版,許崇信、林本椿翻譯的《湖濱散記》 ,是一個「最用心、最完整」的譯本,而且該書還收錄了李偉文《來自梭羅的啟示》 、葦岸《我與梭羅》以及愛默生《梭羅小傳》等幾篇導讀文章,書末則附錄了梭羅生平年表。
不過,如果讀者真要搞清楚《瓦爾登湖》中的那些「隱晦」 ,那麼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的由美國梭羅研究學者傑弗里·S. 克萊默撰寫的全註疏本便是一個好選擇。該書中,克萊默對許多典故進行了詳盡的考證和註疏。2015 年,上海譯文出版社重出了翻譯家潘慶舲所譯的《瓦爾登湖》精裝本。重譯該版,據說譯者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心思。用潘慶舲的話說, 《瓦爾登湖》是一部純粹的長篇散文,甚至可以說是用詩化語言寫成的散文詩。那種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細膩描寫,是書的精華所在。的確,譯者用清新、優雅的文字,努力還原了作者筆下的盎然詩意。
讓我們回到書中,走進梭羅的瓦爾登湖。該湖位於波士頓西北不遠處,離康科德鎮僅千餘米。說它偏僻,周邊森林密布,湖區千米範圍區域基本上無人居住;說不偏僻,人們出入湖區倒也十分方便。瓦爾登湖有多大?據梭羅勘測,約二十五萬平方米。我查閱了今天的波士頓地圖,很難找到它。
兩年前,我旅行至此,曾在附近的錫考克斯酒店小住,雖與瓦爾登湖近在咫尺,但功課做得不足,以至於錯過了朝覲聖地的機會。將範圍擴大一些,在如今的馬薩諸塞州,或波士頓周邊,像瓦爾登湖這樣的湖泊或河流濕地則比比皆是。其實,當年梭羅在選址建房時也考慮過其他多個地點,但最終還是選擇了自己最喜歡的瓦爾登湖。由於對湖畔黃松(白松的一種,樹榦帶有像南瓜那樣的黃色,又稱南瓜松樹)的摯愛,他甚至建議將瓦爾登湖改稱為「黃松湖」 。這些都是後話。
對我來說,閱讀《瓦爾登湖》是一種享受,親臨瓦爾登湖,更是一種期盼。我無法想像,當年梭羅獨自在那兒待上兩年是何種滋味?吃和住,以及如何保暖越冬?或許對梭羅來說這不是個問題,但我輩如要仿效,獲取「荒野的滋補」 ,以及體驗梭羅的心路歷程,仍是個問題。
先說住的。受好友埃勒里·錢寧「給自己蓋一所小房子,然後開始盡情享受自己的偉大曆程」的鼓舞,梭羅來到這兒,決定在湖邊小山坡上安營紮寨。據說他是從作家艾爾克特那兒借了一把斧頭來建小木屋。這是一處邊緣長滿大片樹林、可以看見瓦爾登湖、 「令人賞心悅目」的小山坡,主要生長著北美油松、山核桃樹和漆樹。坡前,長著草莓、沙櫻、狗尾草和矮橡樹等植物。一條六十米長、狹仄的小路直通湖邊。
這個靜謐之處,顯然符合梭羅的設計理念——一邊是村舍,另一邊是未被開發的自然。於是,梭羅既當伐木工,又做建築匠,蓋起了這座小木屋。他喜歡這種集廚房、卧室、客廳、閣樓和儲藏室於一體,而且屋頂高得讓人產生朦朧感、能激活想像力的小屋。梭羅的小木屋按典型的北美殖民地最早的英式小村舍樣式建造,坐落於象徵性風景的中心。於是他把小屋當成了一個全新的家,為了身體的溫暖,也為了感情的溫暖。
按原樣復原修建的梭羅的小屋
再說吃的。梭羅在房子附近兩英畝半的沙土地上,開荒種糧。他種豆,包括黃豆、豌豆和土豆,也栽種一些玉米和蘿蔔。此時的他,儼然是個農民——光腳幹活;又像個雕塑家——在沾滿晨露的碎沙土裡擺弄著泥巴。在之後的時間裡,梭羅依靠自己種的作物——黑麥、土豆和大米,以及買來的少量鹹肉、糖蜜和鹽,解決了食物問題。而飲用水,則當然是從瓦爾登湖中直接舀取。
樂此不疲的梭羅,這樣總結自己的荒野生存之道:在這種環境下,人生存的必需品應該主要考慮食物、住所、衣服和燃料這四大類。如果再配上幾件工具,如一把刀、一柄斧頭、一把鐵鍬和一輛手推車等,就可以過日子了。對於好學之士,添一盞燈、一些文具,再加上幾本書,便是一種奢侈和舒適了。這正是他所倡導的簡樸、獨立、寬宏和信任的生活。他在瓦爾登湖畔身體力行。之後,他便「徜徉在這個廣袤的花園裡,暢飲大自然溫柔的氛圍和高尚的啟示」 。
瓦爾登湖,是一個曾經因冰川作用而形成的山中深湖,海拔略高於周邊其他的湖泊。在梭羅眼裡,瓦爾登湖的景色是粗線條的,很美,深邃而純凈,但說不上壯觀。他說,不經常光臨,或者不在湖邊居住的人,可能根本關注不到它。
我個人的閱讀偏好自然,所以特別喜歡書中「湖」 「鳥獸若比鄰」 「冬日瓦爾登湖」和「春」等章節。梭羅對湖的描寫貫穿了全書的主題,十分細膩,傾注了他的全部情感。後來,他再次來到湖邊,重新回到當初的出發點,通過第四稿,對「湖」的內容進行了擴充和修訂。所以,湖是「梭羅宇宙的絕對中心」 。
關於湖水。他一路看過來,從沙灘開始,先是淡黃色,繼而是淡綠色,到湖中央,逐漸加深,最後全湖黛綠一體。他說,有時從山頂俯瞰,毗鄰湖岸的水色還會呈現出鮮靈碧綠的顏色。到了春天,湖面的湛藍色比天空的色彩還要深。有時,泛舟湖上,從不同角度觀看水中倒影,還能發現一種無與倫比的淡藍色。從淡黃、淡綠,到黛綠;再從碧綠、湛藍,到淡藍,梭羅的描述不僅細膩,而且能夠得到讀者的充分信任。那繽紛的色彩,讓人產生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自然之水逐漸變成了一種神秘的力量。
他常常坐在船上吹著笛子,觀看水中鱸魚和銀魚的游弋,或仰躺在船上的座位之間,任其漂蕩,聽潛鳥「嗚——嗚——嗚——」的號叫,做著白日夢;他看山觀湖,欣賞寒霧在溪谷中翻湧,感受森林綠色在輕盈的風中搖曳。此情此景,是他的天人合一。閱讀《瓦爾登湖》 ,讓人忘不了的就是梭羅這種體察入微和山迴路轉。梭羅告訴我們,瓦爾登湖便是自然中最美麗、最富於表現力的風景。如果到了 9 月、10 月,瓦爾登湖儼然是一面十全十美的森林明鏡……
《荒野行吟:美國自然文學之旅》 孫重人 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17年1月
後來,作家羅伯特·米爾德在評論時說,這是梭羅帶給讀者「一個在物質和精神上介於純潔的自然界和污穢的人類世界之間更為純潔的形象」 。此時的「湖」 ,被梭羅刻畫成了神話中的生命之源和新生活的出發點——有清泉流入的「永恆的春天」 ,一種「內在的喜悅,創造者的喜悅」 。對梭羅來說,此時的湖,既是他對大自然純潔的讚美,也是他自我凈化的行為。在「湖」這一章節的結尾,梭羅感嘆道,湖與我們的生命相比,不知美了多少;跟我們的性格相比,不知透明了多少。(文/孫重人)
本文摘自《荒野行吟:美國自然文學之旅》 ,孫重人 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生活書店出版有限公司,2017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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