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花木志——薔薇，齡官為什麼在薔薇架下畫了幾千個「薔」字？

作者：蔣春林

「

剛到了薔薇架，只聽有人哽噎之聲。寶玉心中疑惑，便站住細聽，果然架下那邊有人。如今五月之際，那薔薇正是花葉茂盛之際，寶玉便悄悄的隔著籬笆洞兒一看，只見一個女孩子蹲在花下，手裡拿著根綰頭的簪子在地下摳土，一面悄悄的流淚。寶玉心中想道：「難道這也是個痴丫頭，又象顰兒來葬花不成？」因又自嘆道：「若真也葬花，可謂『東施效顰』，不但不為新特，且更可厭了。」想畢，便要叫那女子，說：「你不用跟著那林姑娘學了。」話未出口，幸而再看時，這女孩子面生，不是個侍兒，倒象是那十二個學戲的女孩子之內的，卻辨不出他是生旦凈丑那一個角色來。寶玉忙把舌頭一伸，將口掩住，自己想道：「幸而不曾造次。上兩次皆因造次了，顰兒也生氣，寶兒也多心，如今再得罪了他們，越發沒意思了。」

一面想，一面又恨認不得這個是誰。再留神細看，只見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腰纖，裊裊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態。寶玉早又不忍棄他而去，只管痴看。只見他雖然用金簪劃地，並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畫字。寶玉用眼隨著簪子的起落，一直一畫一點一勾的看了去，數一數，十八筆。自己又在手心裡用指頭按著他方才下筆的規矩寫了，猜是個什麼字。寫成一想，原來就是個薔薇花的「薔」字。寶玉想道：「必定是他也要作詩填詞。這會子見了這花，因有所感，或者偶成了兩句，一時興至恐忘，在地下畫著推敲，也未可知。且看他底下再寫什麼。」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見那女孩子還在那裡畫呢，畫來畫去，還是個「薔」字。再看，還是個「薔」字。裡面的原是早已痴了，畫完一個又畫一個，已經畫了有幾千個「薔」。外面的不覺也看痴了，兩個眼睛珠兒只管隨著簪子動，心裡卻想：「這女孩子一定有什麼話說不出來的大心事，才這樣個形景。外面既是這個形景，心裡不知怎麼熬煎。看他的模樣兒這般單薄，心裡那裡還擱的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過來。」

」

——《紅樓夢》第三十三回

在這個五月之際，黃天暑熱的天氣中，青春期的寶玉精力旺盛，蠢蠢欲動，惹了很多事情，清虛觀打醮，張道士提起給寶玉說親，寶玉心中不自在，回來和黛玉鬧口角，又摔了一次玉；後來寶玉主動和黛玉和解，跟寶釵搭訕，言語不當又得罪了寶釵；跑去王夫人處，和金釧調笑，王夫人醒來後痛罵金釧，此時寶玉一溜煙跑回大觀園了，不知後果。

在這個午睡時刻，在薔薇架下，無意中看到齡官不尋常的舉動，此時寶玉還不知道這個女孩兒的名字。

在花下哽咽流淚的是小戲子齡官。五月之際，薔薇架上薔薇正是花葉茂盛之際，寶玉看到這個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腰纖裊裊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態的女孩兒蹲在花下，手裡拿著根綰頭的簪子在地下摳土，一面悄悄的流淚。

這個舉動讓薔薇架外的寶玉好奇，他馬上想起黛玉葬花了，黛玉葬花的舉動他是無比激賞的，黛玉關於葬花的理論和方法也是寶玉心領神會的，「撂在水裡不好。你看這裡的水乾淨，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髒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遭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個花冢，如今把他掃了，裝在這絹袋裡，拿土埋上，日久不過隨土化了，豈不幹凈。」花朵隨土而化作春泥比隨水逐流更合適，原來以為葬花是二人之間的小秘密，是黛玉獨創引領時尚，如果這個女孩兒也如此葬花，那麼是多麼煞風景的事。因為黛玉是如此與眾不同，所以寶玉給黛玉起名顰顰，黛玉病如西子勝三分，誰跟她學葬花，都是東施效顰。所以寶玉第一念頭是想告訴這個女孩，不要跟林姑娘學了。話到口邊又收回去，因為這幾天禍從口出的事情就已經有兩回了，造成顰兒也生氣，寶兒也多心，這個時期感情滿溢的寶玉是不知道自己真實意願的，他下意識中將寶姐姐稱為寶兒，他是希望自己在寶釵黛玉中間左右逢源，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所有美好的女孩子都愛他寵他，圍繞他，為他笑為他哭。

寶玉再留神細看，發現她是用金簪劃地，並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畫字。寶玉用眼隨著簪子的起落，一直一畫一點一勾的看了去，數一數，十八筆。自己又在手心裡用指頭按著他方才下筆的規矩寫了，猜是個什麼字。寫成一想，原來就是個薔薇花的薔字。畫來畫去，還是個薔字。再看，還是個薔字。裡面的原是早已痴了，畫完一個又畫一個，已經畫了有幾千個薔。外面的不覺也看痴了，兩個眼睛珠兒只管隨著簪子動。這一段非常美麗，畫面感超強，多麼唯美的鏡頭。《紅樓夢》時代，女孩子沒有多少機會看書識字的，何況奉行女子無才便是德，富貴嬌養如王熙鳳都不認識多少字，何況這些小戲子們，每天跟著師傅言傳口教學身段唱腔，沒有正經識字提筆寫字的機會，而這個十八筆的薔字齡官一筆筆地工工整整的畫著，畫了幾千個。作者不用寫字的寫，而用畫畫的畫字，是齡官有心，以畫字的方式寫字。

伏中陰晴不定，片雲可以致雨，忽一陣涼風過了，唰唰的落下一陣雨來。寶玉看著那女子頭上滴下水來，紗衣裳登時濕了。寶玉出聲這才解了圍。

齡官畫的是薔，是和薔薇架上滿架盛放的薔薇花一樣的薔字，實際上卻是齡官心上人賈薔。這個像薔薇一樣既俊俏聰明又粗生粗長的男子，精明能幹，阿諛奉承、溜須拍馬、無所不能，他和賈珍賈蓉這對父子關係骯髒，在學堂上他用計策讓眾學童打的不亦樂乎，自己卻脫身事外，乾脆利落。他和風姐、賈蓉聯手整治賈瑞，手段老成狠辣。這兩件事情也顯示出他有超強的辦事和管理能力。他很受賈赦、賈珍的器重，下姑蘇聘請教習，採買女孩子，置辦樂器行頭等事，處理的頭頭是道。他主管訓練出來的戲班陣容齊全，水平一流，多次有出彩的表演機會。

哪個少男不鍾情，哪個少女不懷春？這樣一個男子竟然也陷入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和他親自買來的青春無敵美少女齡官，戲班的台柱子。從後文他盡顯體貼溫柔，痴情賠不是小心翼翼哄齡官的程度讓寶玉都難以望其項背的表現來看，兩人是兩廂情願，情投意合，並沒有倚強凌弱。是超越了身份地位的真愛。

而此時，齡官的壓力更大，如同寶玉想的：「外面既是這個形景，心裡不知怎麼熬煎。看他的模樣兒這般單薄，心裡那裡還擱的住熬煎。」寶玉恨不得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可惜他也明白：「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過來。」轟轟烈烈的愛情並不都是風花雪月的浪漫和美好，伴隨愛情的副作用，是煎熬和孤獨。愛有多深，副作用就多大。正午時分，齡官不去午睡，獨自來到這一架薔薇花下，也許心中煩悶，如同寶玉所想，一定有什麼話說不出來的大心事，無心睡眠。而薔薇架下見到薔薇花開得那麼好，她的心上人名字中就有這個薔薇的薔啊，她觸景生情，情不自禁。

後文齡官下落不明，至少沒有留在賈府，反而躲過了做女尼的劫難，然而在那個當小戲子是小玩意兒的時代，她是毫無人身自由的。光有愛情，他們能走到一起么？

真心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非常希望因為愛情的力量，讓這個薔薇男子改頭換面，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和能力給齡官撐起一個自由翱翔的空間，一個自由的舞台，想唱就唱，不想唱就不唱。

每日一猜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紅樓夢裡誰說過這句話

上期答案：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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