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才女薛濤：狂歡背後那煙花般的寂寞

時光飛逝，炎炎夏日。

當我還在為「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而無限感傷的時候，大街上的姑娘們已經開始穿起了短裙。

看著肥環瘦燕們在面前笑語盈盈而過，突然很想聊聊男人們都感興趣的話題：美女。

然而，還沒開聊就蒙圈了，什麼樣的女子才能被稱為美女呢？

於是趕緊去問度娘，繼而恍然大悟。

美女：是指容貌姣好、儀態優雅的女子。

這其實就是說：美女，僅有漂亮臉蛋、魔鬼身材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擁有足夠的學識、修養和內涵。

按照此標準，1200多年前有個名叫薛濤的女人絕對是美女隊伍中的領跑者。

01

公元776年，大唐帝都長安（今西安）。

此時，偉大的唐詩「三巨頭」詩佛王維已逝世15年、詩仙李白已離去14載、詩聖杜甫已去世6年。

唐詩的江湖，從此再也沒有了昔日的花天錦地、熱鬧繁華。

時值盛夏，淡紫色的梧桐花開得燦爛無比。

梧桐樹下，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正在和玩伴嬉笑玩耍。

見此情景，父親薛鄖決定考一考這個自己一直視為掌上明珠的女兒。

他把孩子叫到跟前，隨口吟出了一句：

庭除一古桐，聳干入雲中。

然後他將目光望向了寶貝女兒。

這時，只聽見瓷娃娃般的小女孩輕啟朱唇、順口接了一句：

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

聽到如此天衣無縫的接句，薛鄖大喜，心想這孩子果然天資非凡、冰雪聰明。

但是高興過後，他心中又立即湧起了一股不祥之兆。

寶貝女兒如此回答，怕是預示著將來會淪落為迎來送往的風塵女子吧。

後來的事實證明，父親的擔心沒錯。

當時天真無邪的她竟一語成讖，人生的命運果然如此。

對了，這個小女孩名叫薛濤，當年只有八歲。

而且，如果李白杜甫王維們泉下有知，他們應該感到欣慰。

因為這個小女孩後來成為了大唐詩歌江湖裡的第一女詩人。

02

此時的中唐，由於軍閥（藩鎮）割據的局面，導致中央大權旁落、政令不通。

為加強中央集權，公元781年（建中二年），剛即位兩年的最高領袖唐德宗同志毅然發動了對成德軍區的戰爭。

然而，戰爭剛開始，擁兵自重的魏博、淄青和淮西三個軍區（藩鎮）便一起加入聲援成德軍區的隊伍。

由於四大軍區聯合起來對抗中央，於是戰爭便變成了一場艱苦卓絕的拉鋸戰。

為了保障前線供給，唐德宗置百姓死活於不顧，遂下命令對全國各商鋪徵收戰爭稅。

面對如此高的稅負，老百姓本已困難重重的生活更是舉步維艱。

此時，正義的小官吏薛鄖挺身而出，上書領袖為百姓請命，要求減輕賦稅。

很快，仗義執言的薛鄖被貶官流放。

於是，他們一家人跋山涉水，從繁華的帝都長安來到了偏遠的成都。

然而，沒過幾年，薛鄖奉命出使南詔，不幸染上了瘴癘，不久便不治身亡。

於是薛濤母女倆的生活立刻陷入了困境。

這一年，薛濤剛好二八芳齡（16歲），長得亭亭玉立、貌美如花。

這位風姿綽約的女孩，經過不懈的學習，已經精通音律、能言善辯，詩文俱佳。

由於生活無以為繼，於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薛濤含淚加入了樂籍，成為了一名營妓。

03

在唐朝，營妓是一個及其特殊的職業。

其主要工作任務就是在官員們聚會飲酒時，侍酒賦詩、彈唱娛客。

而當時的官員大都是知識分子出身，文化素質那是極高的。

要想得到這幫人的青睞和讚賞，不僅需要美貌，更需要足夠的才藝、辭令和見識。

而所有的這一切，正是薛濤的強項。

公元785年（貞元元年），功勛卓著的韋皋出任四川軍區司令員兼政委（節度使）。

戰功赫赫的韋司令雖然是個標準的軍人，但偏偏又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到任伊始，韋司令就聽說有個名叫薛濤的營妓才華出眾，而且出身官宦之家。

於是韋司令命人把她召來，要其即席賦詩一首。

見到薛濤的一剎那，韋司令頓時為她的絕世容顏所驚呆。

此時，落落大方的薛濤神態從容地接過紙張，蘸墨提筆，一揮而就地寫出了《謁巫山廟》詩：

朝朝夜夜陽台下，為雨為雲楚國亡。

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斗畫眉長。

韋司令拿過一看，不禁拍案叫絕。

因為這首詩寫的境界高遠、愁舊悵古，絕非一般歡場女子的庸俗之作。

韋司令又傳給客人讀賞，眾人也莫不嘆服稱絕。

僅此一首詩，便使得才貌雙全的薛濤聲名鵲起、享譽蜀地。

以後，逢有盛大宴會，韋司令必定召薛濤前來侍宴賦詩。

至此，薛濤成了司令部的常客，更被人們看成是蜀中的著名交際花。

04

隨著接觸次數的增多，韋司令就讓薛濤逐步參與了軍中文字材料（案牘）的撰寫工作。

而這些工作對於才華橫溢的薛濤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她寫起公文來不但文采斐然，而且認真細緻，幾乎沒出過什麼差錯。

即使這樣，韋司令仍然感覺薛濤有些大材小用。

有一天他突發奇想，要向中央政府（朝廷）打報告，為薛濤申請作「校書郎」。

我們知道，「校書郎」的主要工作是撰寫公文和典校藏書。

雖然這只是個芝麻大的官（從九品），但它的門檻要求卻極高。

因為按照有關規定，只有通過國考（科舉考試）的人才有資格擔當此職。

比如大名鼎鼎的白居易、王昌齡、李商隱、杜牧等都是從這個職位上起家，然後揚名立萬的。

而且，在中國歷史上，還從來沒有任何一位女子擔任過「校書郎」一職。

韋司令的這一提議，簡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果然，很快中央政府里就有人反對了，說營妓做官，成何體統？

雖然提議作罷，但薛濤卻實實在在地擔任起了校書郎的工作。

鑒於此，多次與薛濤交往的大詩人王建讚譽有加，禁不住題《寄蜀中薛濤校書》詩一首：

萬里橋邊女校書，琵琶花里閉門居。

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如。

同時，薛濤和韋司令的戀情在這個時候正式宣告開始。

一個是股肱要臣，文武雙全；一個是蜀中名妓，驚才絕艷。

好一段才子佳人的童話，雖然他們之間相差22歲。

這段時間，應該是薛濤比較幸福的時光。

因為她不用顛沛流離，不用仰人鼻息，卻活得恣意瀟洒。

05

此時的薛濤，就像一束璀璨的煙花，飛升到了夜空的最高處，繽紛美麗。

然而，面對突如其來的巨大名譽和地位，20歲的她不免有些恃寵而驕。

於是，在有些事情的處理上，薛濤就給人授予了把柄。

比如，前來四川的官員為了求見韋司令，一般會走女秘書（情人）薛濤的私人路線，紛紛給她送禮行賄。

而薛濤呢，又是個不拘小節之人。

對此，她全都照單收下，卻又不私藏，悉數上繳。

但是，她鬧出的動靜實在太大了，這讓注重名譽的韋司令十分不滿。

一怒之下，韋司令便下令將她發配至偏遠的松州（今四川省松潘縣），以示懲罰。

一下子從高高的雲層上摔下來，薛濤的內心非常恐懼和凄涼。

至此，她終於明白，自己只不過是男人間揮灑權力的工具。

而她正是依靠這些，才能夠遊刃有餘地混跡於上流社會。

而一旦失去了這些男人的支持，自己隨時都可能再次流露街頭。

走在偏僻至極、人煙稀少、兵荒馬亂的路上，內心無比酸楚的薛濤用詩記錄下了自己的感受：

聞道邊城苦，而今到始知。

卻將門下曲，唱與隴頭兒。

後來終於到了松州，冰雪聰明的薛濤寫了十首詩向韋司令懺悔，這就是著名的《十離詩》：

其一：犬離主

馴擾朱門四五年，毛香足凈主人憐。

無端咬著親情客，不得紅絲毯上眠。

其二……

十首悲悲切切的《十離詩》送到了韋司令手上，他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於是一紙命令，薛濤又被召回了成都。

經歷過如此驚天磨難，薛濤徹底看清楚了自己。

至此，她開始反悔自己以前的輕率與張揚，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

深思熟慮之後，薛濤毅然決然脫去了自己的樂籍，終於獲得了自由身。

然後，薛濤選擇了成都西郊浣花溪畔作為寓所，並在院子里種滿了枇杷花。

而浣花溪畔，以前曾是杜甫客居成都時的住所。

那一年，她20歲，正是女人最好的年華。

06

至此，浣花溪成為了薛濤的世外桃源。

她整日在此以詩會友，詩酒唱和，從而進入了文學創作的高峰期。

比如傳誦千古、就連「唐才子」們也望塵莫及的《送友人》，就是薛濤在這個時期的作品，詩曰：

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

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

正當薛濤以為自己已經返璞歸真，走向田園的時候，一個人的到來，又一次改變了她的生活。

這個人名叫元稹。

公元809年（元和四年），當時如日中天的詩人元稹，以監察部長（監察御史）的身份，到四川進行工作調研。

他久聞薛濤的芳名，所以到成都之後，特地約她在梓州相見。

此年，薛濤41歲，元稹30歲。

提起元稹，您肯定會想到那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千古絕唱。

下意識里，您肯定覺得能寫出這樣詩句的男人必定是千古痴情男。

但是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您：您錯了，而且大錯特錯。

因為元稹不僅與「痴情男」這三個字八竿子打不著，而且更是花心大蘿蔔一個。

據史料記載，正式娶妻之前，元稹就拋棄過一位叫鶯鶯的女子。

二十一歲時，元稹與一遠親家的少女崔鶯鶯相愛，於後花園私定終身。

鶯鶯曾贈玉環給元稹，並痴情囑咐，說「玉取其堅潤不渝，環取其始終不絕」，既表明自己忠貞不貳，也期待元稹不要辜負她。

哪知元公子到達帝都之後，就斷了與鶯鶯的聯繫。

為了自己的飛黃騰達，他娶了中央高幹韋夏卿十九歲的女兒韋叢為妻。

元稹玩弄崔鶯鶯，絲毫不感到歉疚，甚至還對這次艷遇津津樂道，在《會真詩》里，賣弄「身體寫作」。

然而，所有的這一切，並不妨礙薛濤愛上他。

因為他的風流倜儻，因為他的絕世才華。

而且愛情之火一經燃燒，就極為熾烈。

儘管薛濤已經步入中年，但她的內心告訴自己，這個男人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人。

於是她便不顧一切，如同飛蛾撲火般將自己投身於愛的烈焰中。

於是一場轟轟烈烈、驚天駭俗的「姐弟戀」就此拉開大幕。

相遇的第二天，薛濤就滿懷真情地寫下了《池上雙鳥》詩：

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

更忙將趨日，同心蓮葉間。

這完全是一副柔情萬種的小女子神態。

遲來的愛情讓薛濤感受到了從來未有過的幸福。

兩個人經常流連於錦江邊上，相伴在蜀山青川。

那段時光，應該是薛濤一生最快樂的日子。

然而幸福總是最為短暫，短暫得如同稍縱即逝的煙花。

這年7月，元稹調離四川，任職洛陽。

細算起來，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僅僅只有3個月。

分別已不可避免，薛濤再次感到了命運的無常。

令她欣慰的是，很快她就收到了元稹寄來的書信，同樣寄託著一份深情：

錦江滑膩峨嵋秀，生出文君與薛濤。

言語巧似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

紛紛辭客多停筆，個個公侯欲夢刀。

別後相思隔煙水，葛蒲花發五雲高。

此時，兩情遠隔，勞燕分飛，唯一能夠寄託薛濤相思之情的，唯有一首首詩了。

至此，薛濤迷上了寫詩的信箋。

她喜歡寫四言絕句，律詩也常常只寫八句，因此經常嫌平時寫詩的紙幅太大。

於是她對當地造紙的工藝加以改造，將紙染成桃紅色，裁成精巧窄箋，特別適合書寫情書。

這就是後來名揚天下、流傳千古的「薛濤箋」。

可是，無數事實證明，花心大蘿蔔終究不靠譜。

最後，這段曠世之戀以元稹的無情離去而宣告終結。

薛濤悲痛欲絕，她把刻骨銘心的繾綣之情，匯聚成了流傳千古的名詩《春望詞》：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

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

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07

經歷了那麼多坎坎坷坷，42歲的薛濤終於大徹大悟。

至此，她脫下了極為喜愛的紅裙，換上了一襲灰色的道袍。

她的人生從熾烈走向了淡然。

淡然得如同綻放之後的煙花，輕輕一觸,便如灰塵般潰散。

浣花溪旁仍然車馬喧囂，人來人往。

但她的內心卻始終堅守著一方凈地。

時光無情流逝，人生垂暮的薛濤更是厭倦了世間的繁華與喧囂。

後來的薛濤，離開了浣花溪，移居到碧雞坊（今成都金絲街附近）。

她花費巨資在那裡築起了一座吟詩樓。

在吟詩樓，她一個人孤獨地度過了人生最後的時光。

公元832年（大和六年）夏，64歲的薛濤於無限寂寞中離開了人世。

第二年，即公元833年，曾經擔任過總理（宰相）的段文昌為她親手題寫了墓志銘。

墓碑上寫的是：西川女校書薛濤洪度之墓。

而在成都望江樓的古迹上，有人用楹聯寫道：

古井冷斜陽，問幾樹枇杷，何處是校書門巷？

大江橫曲檻，佔一樓煙雨，要平分工部草堂。

然而，歷史終究沒有忘記這位才華橫溢的奇女子，在璀璨的中華文化史上：

薛濤與卓文君、花蕊夫人、黃娥並稱蜀中四大才女。

同時，薛濤與魚玄機、李冶、劉采春並稱唐代四大女詩人。

而她，則為四人之首，被稱為「大唐第一女詩人」。

08

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

縱觀薛濤的一生，既是孤單的一生，亦是狂歡的一生。

她64載的生命，宛如一束璀璨的煙花。

煙花，獨自在黑夜中綻放。

她找不到依靠，找不到寄託。

她沒有退路，只能飛升。

飛升到太高的地方，太黑太冷，但是擁有了令人驚艷的美麗。

但剎那的驚艷炫目之後，就是散落。

散落之下，只是輕輕一觸,便如灰塵般潰散。

曾經的繽紛美麗,最後註定只剩下沒有結果的消殞。

所以有人說：浮華褪盡，人比煙花寂寞。

是的，她比煙花寂寞……

（完）

【作者簡介】清風明月，河南正陽人，出生於美麗的淮河畔，一介布衣，性情自負及自卑，完美主義者兼虛無主義者，酷愛世間一切美好。人生信條：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寫萬言字。（點擊這裡成為簽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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