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洋次談《麻煩家族》：中日家庭生活竟如此相似

這些年，轉行做導演的演員不少，他們大多瞄準了熱門的IP和類型化的商業製作，讓原本屬於商業的電影更多一個賣點。黃磊則不同，他翻拍了一個在中國電影市場上極其少見的溫情家庭劇《麻煩家族》，雖然也是喜劇，但完全紮根於現實生活，沒有大場面和浮誇的演繹，就是一家幾口人小小矛盾罅隙中的喜怒哀愁。

山田洋次 東方IC 資料圖

《麻煩家族》正在院線上映，票房不算理想，有人在其中看出溫情脈脈和生活艱辛，也有人對這部作品並不買賬。不買賬的原因大多和這部電影的「起點」有關。

《麻煩家族》是一部有「家族史」的電影，它翻拍自日本電影大師山田洋次的《家族之苦》。《家族之苦》是與山田洋次的另一部電影《東京家族》形成悲喜互文的姐妹篇，而《東京家族》則是為了紀念已故日本電影巨匠小津安二郎誕辰110周年而翻拍的作品。這一系列的「家族榮耀」讓《麻煩家族》「系出名門」也自然背負著與前作比較的壓力。

山田洋次，這位道盡日本人心事的電影大師，擅長反映平民生活的影片，《寅次郎的故事》《幸福的黃手帕》《遠山的呼喚》《黃昏的清兵衛》《母親》等作品為他贏得了「喜劇山田」、「庶民劇大導」之稱，被封為「日本人心靈的代言人」。

《麻煩家族》劇照

山田洋次對於小人物日常生活的描摹功力深厚，雖然年輕時也曾苦惱於被人嘲笑只能寫「平淡的故事」，不像同輩的大島諸等人那麼主題鮮明，氣魄動人，但在橫跨日本半世紀之長的作品積累中，山田洋次的作品就像一本廣闊的日本社會影像志，見證了日本戰後的經濟騰飛、泡沫經濟時代、城鄉一體化、東日本大地震等一系列的起起落落，於細微處折射出社會和人性的光亮。

他與中國淵源頗深，從兩歲起便與父母一同來到中國東北，輾轉於哈爾濱、長春、大連等地，在中國度過了漫長的少年時光。改革開放後，山田是第一批赴中國訪問交流的日本影人，上譯廠配音的《幸福的黃手帕》和《遠山的呼喚》風靡全國。

山田洋次還很愛魯迅，在表達自己電影創作觀點時，他會引用魯迅先生說的「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來闡釋自己拒絕日本電影暴力與裸露的「新浪潮」，堅持拍攝「平淡家庭劇」的初衷，並且形容自己所熱衷描摹的主人公就像是苦中作樂「反英雄」的阿Q。

事實上，對電影內容和中國都很熟悉的山田洋次對於黃磊的翻拍挺滿意，他參與了電影劇作的修改和把關，也在電影拍攝期間飛抵北京探班指導。

山田洋次感嘆於「中日兩國民眾的生活竟是如此的相似」，同時也對中國演員的表演給予高度評價，「誠實的演技時而引發哄堂大笑，時而讓人潸然淚下。我想為每一位出演《麻煩家族》的演員送上我的掌聲。」

【對話】

中日兩國民眾的生活竟是如此的相似

：黃磊說，他通過這部電影和您成就了一段亦師亦友的關係，您怎樣評價這位新人導演？

澎湃新聞

山田洋次：我曾去《麻煩家族》的拍攝現場探班，黃磊導演的導演態度是非常真摯的。他認真地拍攝和製作這部影片，我深感佩服。

澎湃新聞：如何評價電影中中國演員的表現？

山田洋次：我認為每一位演員都反映了導演誠摯的拍攝態度，他們都奉獻了最誠實的演技，並未因為這是喜劇而表演浮誇。誠實的演技時而引發哄堂大笑，時而讓人潸然淚下。我想為每一位出演《麻煩家族》的演員送上我的掌聲。

澎湃新聞：這次作為電影的劇本監修，您參與了哪些電影的工作？中國版的劇本改編中有沒有讓你印象深刻的部分？

山田洋次：第一稿完成時，編劇來日本，我們花了3天時間對劇本進行了從頭至尾的討論，我也傳達了我的意見。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中日兩國民眾的生活竟是如此的相似。我感到非常吃驚，原來對於日本而言是個大問題的中老年離婚，在中國同樣是引發家庭大戰的一個重要原因。

澎湃新聞：《麻煩家族》翻拍自您的《家族之苦》，您也曾翻拍《東京物語》，您怎樣看待「翻拍電影」這件事？

山田洋次：小津安二郎導演的《東京物語》是一部受到世界各國導演高度評價的作品。無論是對於我還是對於黃磊導演而言，我們都為《麻煩家族》脫胎於電影史上的傑作《東京物語》，而感到無比光榮。

在笑聲中描繪讓人悲傷的事情就是喜劇

：現在您是公認「小津安二郎的繼承人」，對於這個評價您自己如何看待？

山田洋次：能被如此評價我倍感榮耀。但是，我年輕時總想著自己絕不要拍像小津安二郎那樣的電影。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開始慢慢領會小津先生電影的優點。小津導演和黑澤導演兩人都是我的老師。所以在我看來，能夠翻拍《東京物語》，是無比光榮的。

澎湃新聞：您一直喜歡喜劇的創作，但社會的發展、家庭的疏離、死亡這些事情讓人悲觀事也是你的主題，為什麼選擇用喜劇表達？

山田洋次：電影界從過去就一直說，拍喜劇，喜劇故事最重要的內核一定要是一個悲劇。在我看來，能夠在笑聲中描繪讓人悲傷的事情就是喜劇了。

澎湃新聞：對於「家庭」這個主題您這麼多年拍攝觀察，在不同的時代，您覺得人與家庭的關係有怎樣的變化？怎樣以電影的方式處理這種變化？

山田洋次：日本人的生活文化歷經百年構築而成，卻正在悄然無聲地崩塌中。對於現在的家庭生活方式，我們應該否定什麼又應該要保護什麼？日本人必須認真地思考這一問題，這對於日本政治而言同樣也應該是一個巨大的課題。我抱有一個危機感，那就是如果長此以往下去，日本人將會變得不幸。

澎湃新聞：您的電影在日本有非常多的觀眾，但在中國，觀眾可能還不習慣於為一段平凡的生活買單進電影院，中國院線上也很多年沒有出現過家庭生活題材的電影。您覺得這樣的電影類型應該怎樣吸引觀眾？

山田洋次：在中國，應該要有細枝末節地描繪家庭、生活的極其優秀且充滿魅力的電影。在日本，以小津安二郎為代表的，成瀨巳喜男、清水宏等在內的擅長真實表現家庭生活的導演們是我的前輩。在這些導演的作品裡，沒有英雄人物出場。我也同樣對英雄毫無興趣。倒不如說，我一直想要把寒酸的、可憐的、被所有人看不起的男人作為我的主人公。這種行為可以稱之為「反英雄」，而其最具代表性的典型就存在於中國文學裡，就是魯迅的《阿Q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