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談論奢侈品時，究竟是在談論什麼？

時尚和奢侈品可以等同嗎？通常情況下， 我們習慣於將二者混用，貌似假定了它們在相同的人群和動力驅使下，以同一個目標為相同的客戶群體設計產品。對我來說，時尚和奢侈是兩種獨立的存在，只是偶有交集。還記得數學課上的學過的韋恩圖（Venn diagrams）嗎？在這個奢侈時裝屋掌握絕對話語權的時期，時尚和奢侈兩者經常會有很大的重疊，好像看起來二者已經融為一體。但事實絕非如此，也許你懶得分辨這其中的細微區別，覺得這好像無關緊要，但對於那些從事創意產業的人來說，特別是其中的年輕人，長此以往，他們會成為大財團以外備受歧視的弱勢群體，這會對時裝產業造成嚴重的損害。

時尚和奢侈品同一性的觀點，意味著任何帶有時尚感的產品都是奢侈的。你立馬就能察覺到這句話的漏洞，20世紀那些大名鼎鼎的時裝設計中，不乏以純棉、粗棉和橡膠等平價面料創作的精品。設計師 Vivienne Westwood 和前夫 Malcolm McLaren 在上世紀70年代打造朋克時裝時，從未考慮過奢侈與否的問題，而那些打著 Seditionaries（煽動者）, SEX（性）和 Too Fast To Live Too Young To Die（人生苦短）烙印的諸多作品，早已成為經典的時尚時刻。他們的作品充滿了天馬行空的想法和可能性，極具挑逗。這關乎時尚，而非奢侈。

Vivienne Westwood 和身著「Cambridge Rapist」 T-shirt 的Malcolm McLaren，1976

Seditionaries 系列上衣，1977

說起奢侈品行業涉足時尚還要追溯到上世紀90年代中期，當時一些大財團開始僱用特立獨行的時裝設計師 —— 設計鬼才 John Galliano 和 Alexander McQueen 先後入主 Givenchy 時裝屋。與此同時，以性感做派聞名的設計師 Tom Ford 將奄奄一息的奢侈品老牌 Gucci 塑造成時尚風向標，設計師中的政治家 Miuccia Prada 也憑藉1996年春夏系列名聲大噪，那些刻意做舊深色印花挑戰了奢侈品的傳統定義。諸如此類的設計師們令時尚元素在奢侈品牌中佔據重要地位，他們的作品讓人誤以為時尚就等同於奢侈品。不是這樣的，他們只不過是背靠著奢侈品牌提供的強大資源來創造時尚而已。

話雖如此，但很多情況下，在奢侈品牌激情揮灑創意並不容易。入主大牌的設計師們不得不迫於營收和擴張而做出妥協，創意者和生意人之間漸生嫌隙也是家常便飯。即使設計師們在秀場上展示的產品適合日常穿著，也難以避免地在批量生產和銷售的過程中被簡化，甚至被抹殺。「奢侈品」的定位明確了其目標客戶，他們富有，或者想顯得富有。但對於追求時尚的消費者來說，他們不會總是在意這些。

Givenchy byJohn Galliano 1996春夏高級定製系列

Givenchy byAlexander McQueen 1998春夏高級定製系列

Kate Moss，Gucci by Tom Ford1996秋秀場

Gucci by Tom Ford 1999 F/W Campaign

讓我們來看看那些純粹的時裝設計師們：川久保玲一手打造的 COMME des GARONS 代表著時尚，而非奢侈；Dries Van Noten 著眼於打造日常的美感；Rick Owens 則是時尚圈的外星人。長久以來，倫敦可以說是時裝設計師的培養皿：有氣勢洶洶的 Martine Rose、擅長手工製作的 Matty Bovan，還有 James Theseus Buck 和 Luke Brooks 共同打造的怪趣味品牌 Rottingdean Bazaar，他們都在書寫著時尚。同樣，設計師 Craig Green 的創作靈感經常來自於簡陋的工人夾克，他是時裝設計師，對奢侈品無感。

COMME des GARONS 2011春夏

Dries Van Noten 2017秋冬

衛衣和運動褲在近兩年始終佔據著時尚熱門的頭把交椅，Gosha Rubchinskiy， Cottweiler 和 Nasir Mazhar 都是其中的佼佼者，這些獨立的設計師品牌經常會被冠以「街頭服飾」這樣老掉牙的稱呼，原因何在？究其根本，莫過於大多數人把時尚和奢侈品的關係看得太過緊密。當然了，衛衣和運動褲是當下時尚圈熱議的焦點，幾乎蓋過了所有奢侈品牌的風頭，這點毋庸置疑。但最初它們會看做是「街頭服飾」，而非時裝，是因為這些衣服看不出什麼奢侈元素。這種現象反映出人們正在低估和輕視這些非奢侈品在時尚圈的地位，我們誤解了時尚的意義。

Cottweiler 2015秋冬 攝影：Christopher Dadey

Nasir Mazhar 2017春夏 攝影：Piczo

設想一下，要是時尚和奢侈品真的被混為一談，對創造力會有何影響呢？想像你自己就是一個年輕的獨立設計師，沒有財團撐腰，但你的前幾季作品備受讚譽，並被許多國際零售商採購，但你仍身陷債務折磨。這些商店會將你的產品和奢侈品牌陳列在一起，他們會把你歸到奢侈品的門類之中。你的設計出發點是好的，但遇到這樣的情況以後，下一步該怎麼辦呢？把自己品牌的一部分股權賣給奢侈品集團？還是努力謀求一份奢侈品牌創意總監的職位？如果你只是想做自己心目中的時裝，又該何去何從呢？

「我傾向於徜徉在充滿創意的環境中，年輕的設計師們能夠做他們想做的設計，而不是別人希望得到的東西。奢侈品牌會不遺餘力地擴充他們的產品線：外套、毛衣、鞋子、包包…最好應有盡有，但誰說這適用於時尚了？」

Rottingdean Bazaar 2017春夏

退一步說，想像你是個時裝專業的學生，家裡無力承擔學費，更不用說購買畢業設計的材料了。如果你認可時尚和奢侈品的等同，就會走上一條不歸路，你會拚命努力獲得面料贊助並設計出一些與你生活毫無關係的高價時裝。大學是個天然的庇護所，你應該自由的施展創意才華。

再退一步說，假如你是個還在公立學校讀書的孩子，家庭情況窘迫。慈善組織 Child Action Poverty Group（兒童貧困行動）曾聲稱根據國家統計數據，每30個孩子的班級中，平均有9個正生活在貧困之中。當時尚和奢侈品被劃等號，對於這些向往時尚行業的孩子們來說，無疑隔絕了他們觸及時尚的機會，誤導了時尚的意義，孩子們開始渴望成為像電影《窈窕淑女》（My Fair Lady）中的幸運兒，他們被世俗同化，希望得到社會的接納和認同。而這恰恰扼殺了發自內心的創造力。因為他們覺得只有為奢侈品設計才能取得成功，初心已經不再重要。與那些養尊處優的年輕設計師相比，如果能給這些孩子一個機會，他們對時尚的見解可能更加深刻。

Gosha Rubchinskiy 2017秋冬

於我而言，時尚的基本要素包括：剪裁、創造性思維、對面料的處理能力、對身體的理解程度、對服裝功能的感知、以及時裝所能傳達的社會問題。注意到了嗎？這些都和奢侈與否無關。當我們談起不同年代的時尚元素時，我們並不會提及奢侈品。無論是60年代的迷你裙、70年代的喇叭褲，還是90年代早期的格子襯衫，時裝時刻以款式當道。「時尚」一詞在特定的時代對整個社會有著更為廣泛的意義，不僅代表塞滿華服的衣櫥。

時尚和奢侈是同一空間下兩種涇渭分明的事物，試著讓他們保持些距離不好嗎？有太多的奢侈品牌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經歷，想把自己偽裝成時尚的一部分。如果你最年輕的客戶都是50多歲的人，那時裝秀上20出頭的模特們與他們來講又有何關聯呢？如果品牌的旗艦產品是一件經久不衰的傳統設計，又有什麼必要不停地進行無意義的重塑和再造呢？最好的奢侈品應該與時尚無關。

如果時尚的發展不再受到奢侈品的限制，創意產業將會愈加彭勃。我十分高興地看到威斯敏斯特大學（University of Westminster）本科生的畢業作品，雖然當時是秋季學期，很多還都是半成品，但我已經激動於學生作品中全然不見奢侈的蹤影，這種感覺已經久違。他們的設計豐富多樣：極富個性的、大膽激進的、樸素簡陋的、求知多疑的、崇尚科技的、繁複癲狂的、精神主義的，甚至是酷兒文化的，總之應有盡有。奢侈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時尚才是關鍵。

Craig Green 2017秋冬 攝影：Piczo

這些年輕人剛剛20出頭，財力有限的他們不得不通過眾籌來積攢畢業設計所需的經費。這些在逆境中創作著的青年，有朝一日走入社會，若是能夠免於奢侈品牌的誘惑，潛心專註時尚設計，豈不是最好的安排？眼下正是時尚創造力衝破固有藩籬的絕佳時機。網上零售和社交媒體正在為獨立設計師產品的亮相和曝光提供機會。大家應該抓住機會，聰明地利用各種平台來展示自己，探索出適合自己的工作方式。

為什麼年輕的設計師們剛開始就想打造一個流芳百世的個人標籤呢？看看音樂界就明白了：樂隊都很脆弱，過不了幾年就會分崩離析是很自然的事。但話說回來，如果你本能地想做一些天馬行空的作品，為什麼要讓長期的商業計劃困住自己的手腳呢？相反地，如果一步步慢慢來，風險會小一些，更適合年輕設計師。為什麼要推出完整的系列呢，難道是為了使顧客能夠從早穿到晚？把奢侈品牌那些程序化的套路扔到一邊吧。我傾向於徜徉在充滿創意的環境中，年輕的設計師們能夠做他們想做的設計，而不是別人希望得到的東西。奢侈品牌會不遺餘力地擴充他們的產品線：外套、毛衣、鞋子、包包…… 最好應有盡有，但誰說這適用於時尚了？

Gucci 2017早秋

當然，我也青睞那些極具創意和時尚感的奢侈品。比如 Gucci 秀場上華麗浮誇的產品，有90%被原封不動地陳列在店鋪中，這著實令人興奮。設計師 Alessandro Michele 將 Gucci 一手塑造成時尚與奢侈品結合的典範，令品牌更為融合而多元。但對於產品的設計，特別是年輕的創作人來說，他們需要理解時尚和奢侈的真正含義，二者一定是各自獨立的。

Credits：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