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球星「眯眯眼」辱華？沒必要反應過度

要點速讀

「眯眯眼」這個姿勢，其實是在英語文化圈有強烈的歧視意味，在這個文化圈中的亞裔人士和比較講政治正確的西方人對此很在意。但在其他地區，並非如此。 不考慮文化差異，把一個毋須過於計較的玩笑行為上綱上線，過於地講究政治正確，沒有必要。

拉維奇的「眯眯眼」真的是「惡意」辱華或者種族歧視嗎？大概率並非如此

認定拉維奇的動作是辱華或者種族歧視的，大致源於以下幾種依據——

首先，並不是國人率先認為這個「眯眯眼」動作是侮辱或者歧視的，讓這一事件發酵的是個外國記者。5月12日，在中國從事足球採訪工作的前英國天空體育記者Mark Dreyer，在推特上放出了這張拉維奇為河北華夏幸福俱樂部拍攝的定妝照，同時附加評論，「這是阿根廷國際球星拉維奇，他在中國踢球，這是2017年。」這句話看上去讓人有些莫名所以，說實話，若不加解釋，絕大部分國人恐怕很難明白Dreyer其實是在譴責拉維奇的侮辱性姿勢，畢竟國人對這個動作的歧視意味也不太熟悉。但在一些人看來，Dreyer的這句不明確的評論，恰好說明拉維奇學眯眯眼動作的侮辱性意味在歐美是極為明確的，一些國內媒體解釋稱，「在歐美國家，學眯眯眼特指歧視亞洲人的行為，約定俗成。」所以，有正義感的記者Dreyer才站了出來，我們中國人應該感謝他。

隨後，很多有正義感的媒體或自媒體，進一步向人們「科普」了這一舉動的侮辱性質。證據同樣來自西方，比如西方媒體的看法，推特等社交媒體上各種英文字樣的譴責聲討拉維奇的截圖，等等。流傳甚廣的還有一個視頻，是美國網紅Katie & Sid在鏡頭中解釋這個手勢的歧視性。最後得出結論，「向後拉眼皮這個手勢可以說是最經典的用來歧視、欺負亞洲人的動作。任何一個非亞裔的人，只要做出這個動作，就是對亞洲人的歧視。」以西方人之矛攻西方人之盾，不是中國人自己在玻璃心，這看起來有理有據。

羅納爾多也被指做過歧視性動作

再進一步，是一些媒體挖出了很多西方明星，尤其是體育明星都做過類似的動作，這些人包括同樣來自南美，在中國效力過的球星帕托、羅比尼奧，乃至更大牌的羅納爾多、卡卡、內馬爾，在與亞洲人打交道時都做過類似的動作，以此表明西方人用這種姿勢來侮辱歧視亞洲人，絕非只有拉維奇這個孤例，是普遍存在的。尤其值得說的，還包括08北京奧運時，西班牙男籃、女籃集體做這個動作拍攝照片，引發中國人抗議並最終道歉。這個例子很大程度上被視為坐實了這一動作的侮辱歧視成分——「若不是歧視，他們怎麼會道歉呢？」還有人舉出了中國球員鄭智留英時因眼睛小被拿來跟小說角色傅滿洲做對比的例子——傅滿洲在西方是「邪惡中國人」的象徵。於是很多人就此把問題上升到西方人普遍對亞洲人有歧視心理，呼籲「亞洲人不能再沉默」，一定要讓西方人看到亞洲人堅決反對的決心，要求從嚴處理「拿著中國人發的高額工資嘲笑中國人」的拉維奇。

中國球員鄭智因眼睛小被外國人比作邪惡的傅滿洲，引發許多國人的不滿情緒

這麼看下來，拉維奇乃至更多西方文體明星果真是不懷好意地做「眯眯眼」這個動作了？

不得不說，這個邏輯實在是有很嚴重的謬誤。首先，「西方」這個概念很大，這個動作有可能是在英語地區存在很明確的侮辱歧視意味，但不代表在拉丁語系區域有同樣明確的意思。而前述論據所舉的體育明星，還真的全都是來自拉美語系國家的，阿根廷、巴西、西班牙。說「任何一個非亞裔的人，只要做出這個動作，就是對亞洲人的歧視」，從已有的論據看，根本站不住腳。其次，仔細考察這些例證，也會發現很多不合理之處，羅納爾多擺出這個姿勢時正與一個日本人相視而笑，卡卡則是在一個日本節目上，內馬爾、拉維奇和西班牙男籃女籃則是在比較正式的海報、定妝照上擺這個姿勢，而且是在與亞洲人打交道的時候。如果他們真的很清楚這個動作是有嚴重的歧視意味，會在這種場合做嗎？這是說不通的。

那到底怎麼回事呢？有個例子其實很能說明問題。西班牙著名摩托車運動員馬克·馬奎斯，2013年時在日本參加比賽時曾穿了一件特殊設計的T恤和頭盔，T恤上恰好正是一個日本人做眯眯眼的形象，馬奎斯在推特上如此描繪他的這套穿著，「特別的頭盔，特別的T恤，特別的日本站比賽，就像在家裡一樣！你們喜歡嗎？」這顯然不是在嘲諷，而就是他認為「眯眯眼」姿勢沒有任何冒犯意味、甚至是在表達友好——結果，許多英語媒體馬上就大肆抨擊馬奎斯，說他搞歧視。隨後，馬奎斯不得不發表了個聲明，表明自己是表達友好的意思，如果引起不快讓人感到冒犯，他表示歉意。有趣的是，日本網友幾乎沒有看出有啥不妥，紛紛留言表示不明白為何馬奎斯要道歉。

著名摩托車運動員馬奎斯貼出「眯眯眼」T恤時，還表達了對日本的熱愛

所以說，「眯眯眼」這個姿勢，其實是在英語文化圈有強烈的歧視意味，在這個文化圈中的亞裔人士和比較講政治正確的西方人對此很在意。但在其他地區，並非如此。

事實上，在英文問答社區Quora上，有不少在阿根廷、巴西的本地人或旅客，專門解釋過，這裡的人做這種姿勢並不含有歧義意味，很多人根本就沒聽說過這個姿勢有歧視的意思。拉美人熱情奔放，喜歡用外形特徵來形容任何人，所以好多巴西球星、阿根廷球星的名稱其實都是外號、昵稱，跟亞洲人打交道時擺出「眯眯眼」的姿勢就更加沒啥不妥了。媒體人王勤伯解釋這種「杏眼」表達的是友好親切，可以參考。

有阿根廷人在Quora上解釋這個動作在阿根廷並沒有惡意，與美國並不一樣

若拉維奇不存在惡意，那這個事情還有必要上綱上線嗎？

或許上面這一大段的解釋很多人還有疑惑，畢竟，拉維奇道歉了，西班牙男籃、女籃也道歉了，前面舉的馬奎斯也道歉了——若他們沒有惡意，為什麼要道歉呢？

其實這非常容易理解。因為這些公眾人物也能夠理解，在他們看來不存在惡意的行為，別人未必這麼看，既然有人可能因此感覺到被冒犯，那麼澄清下自己沒有惡意再表示下道歉，對於公眾人物顯然是最優的選擇。而且對於他們來說，這也的確是蠢事，公眾人物理當避免去做這種可能引起爭議或反感的行動。不過，吃一塹長一智，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然而由拉維奇們表示了道歉，就推出拉維奇們全然理虧，要追究責任，並且理直氣壯地表示「是否有惡意，應該由我們來判斷和感受」、「是否算歧視，我們說了算」，這恐怕也是一種強盜邏輯吧？例如，知名體育評論人克韓鄭重表示，「我們需要考慮的是這個言行的歷史背景以及大量類似歧視行為的存在——當一種區分種族、性別、地域或其它特徵的言行，在過去經常被種族主義者用於歧視行為時，那麼，就可以認為這是一種歧視言行。尤其是當體育明星、演藝明星這麼做時，會讓他的粉絲誤認為這種言行是社會可以接受的並大量模仿，帶來的危害也就極大。」「社會應該按照誰的閾值來定種族歧視行為的標尺呢？如果都按照強者的敏感程度，那麼弱者就很容易受到欺凌：強者由於自己的財富、社會地位或體格，不容易覺得受到冒犯，那麼按照強者所定下的標尺，弱者就只能忍受很多冒犯了。就文明發展到現在的地步來說，社會規則還是傾向於保護弱者。」

應該說，這種想法是有一定道理的，堅持這種反歧視的原則有很大好處。但不考慮文化差異，把一個可以毋須過於計較的玩笑行為上綱上線，過於地講究政治正確，是不是也讓人感覺太累呢？近些年來歐美許多人對「過度講究政治正確」感到不耐煩，不是沒有原因的。而且，拉維奇如果真有惡意，這麼講還很有必要；但在拉維奇很大概率是沒有惡意的情況下，還板著臉孔這麼要求人，恐怕也是說不通的。

強調血性，但也要重視理性

在不少網路社區的跟帖中，對此事揪著不放的網友非常多

令人感到有些擔憂的是，輿論普遍呈現對拉維奇揪著不放的態勢，凡是為拉維奇辯解、呼籲理性、認為過激反應是「玻璃心」的言論，都被斥為「洋奴」「自恨族」「跪族」「跪太久站不起來」。這種「對辱華行為持激烈反應」的現象，近年來可以說愈演愈烈。但問題在於，這種情緒往往是不講道理的，比如很多人說，「這個事情發生在美國，面對的是黑人，拉維奇早就成過街老鼠了」，且不說美國人到底會不會這樣，但如果美國人反應過激，我們就一定要學嗎？

在強調血性之前，不妨先審視下自己是否有足夠的理性。對一個「不存在惡意」的歧視行為大加鞭撻，真的有必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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