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寡婦要再嫁,引發官場大地震,一批高官遭罷免|淘宋朝
一
寇準
大宋咸平五年(1002年)五月,開封府尹寇準上任伊始,就接到一樁棘手的案件:太宗朝薛宰相的孫子薛安上狀告繼母柴氏意圖攜帶家財改嫁。
薛宰相為相多年,俸祿優厚,皇帝賞賜又多,積攢下許多錢財。其子雖少年無行,可中年後幡然悔悟,也做到左千牛衛大將軍、鳳翔知府等官職,算是封疆大吏。據薛安上稱,薛家金銀有三萬緡,還有許多書畫、古董,總價當在十萬緡以上。柴氏本是續弦,嫁入薛家不過四五年,丈夫就去世了。柴氏沒有子嗣,起初幾年還算安分,最近兩三年動了外心,一直盤算改嫁。改嫁就改嫁,薛安上等繼子沒有意見,可若是要攜帶薛家祖父兩代積攢下的錢財改嫁,那薛家人不答應。
本來,以寇準之才,處理這類民事案件輕而易舉。依照宋律,妻子對夫家財產並無繼承權,除非她有親生兒子或過繼的兒子,才可以憑兒子的名義繼承;若是無子改嫁,就該凈身出戶。當然,出嫁時的嫁妝屬女方私財,女方有權帶走。也就是說,只要審核清楚薛家家財中,哪些屬於柴氏私財,哪些是薛家家財,就可以輕鬆做出裁斷。
可是,當聽到柴氏改嫁對象是右僕射張齊賢時,寇準眉頭緊鎖。
張齊賢並非普通人物,此人在太祖晚年就深得皇帝讚賞,太宗一即位就被賜為進士,十餘年後,40歲出頭的張齊賢就躍居大宋宰相,可謂牛人。進入真宗朝,張齊賢二度拜相,風光無限。不久前,他醉酒後在朝堂上胡言亂語,惹惱宋真宗,被貶到洛陽。可是,宋真宗心底深處還是很看重他的才幹,不然也不會依然讓他享受宰相級別的右僕射待遇了。
案件牽連到前任宰相,寇準就要慎重了,搞不好,得罪張齊賢,就不划算了。
當然,寇準也是牛人,30歲出頭就成為副相。不過,因為他執政風格強硬,有專權之譏,因此曾被太宗貶斥。但他當初在擁立宋真宗為太子一事上居功至偉,於是,宋真宗即位之後,就把寇準從地方調回京城,出任開封府尹。
寇準處事多我行我素,獨斷專行。但此時自己正處在接受皇帝考察的特殊時期,還是要收斂鋒芒。於是,他主動找到宋真宗,把案件原委相告。宋真宗聽後,並不在意,只是吩咐他小心處理,盡量不要讓公眾知道,畢竟事關朝廷臉面。
寇準接旨,命人傳訊柴氏,看看柴氏如何陳訴。柴氏30歲出頭,有幾分嫵媚,也有幾分幹練。進入開封府公堂,她絲毫不像尋常婦人一樣慌亂,而是盈盈下拜。因柴氏有誥命在身,寇準也起身還禮。
她陳訴,先夫去世已經五六年,此時改嫁不算有違婦道。且自己年紀尚輕,先夫前妻之子與自己年紀相近,同處一屋,也頗多尷尬。張齊賢本是先夫好友,彼此多有往來。先夫去世後,張齊賢幫忙操辦喪事,薛家上下感恩。數年前,張齊賢妻子去世。不久前,兩人偶然相遇,君無婦,妾無夫,彼此有意。媒人提親、三書六禮等程序,一切都按照禮儀規制進行。此時雙方已經訂婚,改嫁完全合法合理。
至於家財,柴氏表示,過門不久,先夫為防止日後兒子爭奪家產,已經把家產分成數份,前妻的幾個兒子都已經得到了應得的財產,而自己要帶走的那份,是先夫指定留給自己的,並有家族長老為證。
寇準看著柴氏,很是驚訝。她的陳訴極有針對性,若所說屬實,雖然柴氏無子,但也確實可以帶走那份家財。
他送出柴氏,隨即入宮稟奏真宗。真宗也感到棘手。雙方各執一詞,事情難辦了。
第二天朝會時,不知怎麼,柴氏攜帶家財改嫁張齊賢一事竟然在朝臣之間流傳開來,還越傳越邪乎,一些人嘲笑張齊賢,都說張公貪吃,不料還貪色貪財。薛安上更帶著族人到皇城前下跪請願,要求皇帝公開調查前任宰相張齊賢依仗權勢,強奪薛家家財一案。
宋真宗怒了。這薛氏兄弟真是不孝子,自己一味替薛家隱瞞,免得醜事張楊,那薛安上竟然還到處宣揚,把祖父兩代的臉面都丟光了,把朝廷公卿的臉面也都丟光了!
既然事情已經鬧大,那就索性調查個水落石出吧。因為牽連到洛陽的張齊賢,開封府尹寇準無法參與調查,宋真宗下詔,把案件移交給御史台調查。
二
御史中丞溫仲舒在太宗晚年就已經出任同知樞密院事,真宗初年也曾經擔任參知政事、開封府尹,在朝中名望極高。他和張齊賢等朝中高官關係一般,宋真宗把案件交託他處理,正是希望公平解決此案。
一番調查之後,溫仲舒向宋真宗彙報:調查結果對柴氏、張齊賢極為不利。據柴氏所述,她和張齊賢是最近才開始交往,手上還有其先夫和家族長輩聯名簽署的分家協議。可當調查組人員來到薛家時,薛家族人竟異口同聲地說柴氏和張齊賢早有往來,關係曖昧已久,薛家上下深感羞辱,至於分家一事,根本就子虛烏有。當問到幾位薛家長輩時,他們也都是一副茫然無知的樣子,表示根本就不知道有分家一事。
收到這個調查結果,洛陽的張齊賢憂心如焚。他想親自去京城,可無詔不得擅自離任,非常時刻,更不能貽人口實。思前想後,他想出一條妙計。
一天早朝未散時,皇城外忽然傳來咚咚咚的擊鼓聲。守城官員急報真宗:有一名女子敲響登聞鼓,狀告當朝宰相向敏中。向敏中正在朝堂上稟奏國政,聽到消息,大驚失色。宋真宗更是瞪著宰相,一臉疑惑。
事情牽連到當朝宰相,且是女子狀告,必有曖昧,實在不宜公開。因此宋真宗宣布退朝,讓向敏中留下,等待宣召,同時讓人把告狀女子帶到便殿,自己親自過問。
女子入朝,宋真宗一看,正是柴氏。宋真宗愣了。柴氏正因改嫁一案接受調查,此刻竟然還出頭狀告當朝宰相,這是怎麼回事呢?
柴氏說出的事情讓他更加吃驚。
柴氏把之前向寇準說過的事重複了一遍,強調自己和張齊賢的婚事合理合法,也有確鑿的證據。她掏出一份分家帛書,上面確有其先夫和家族長輩的簽名。柴氏說,之所以眾人罔顧事實,全因當朝宰相向敏中向薛家族人施壓。大家畏懼向敏中,才污衊張齊賢與自己通姦在前,謀財在後。
至於向敏中為何要妨礙柴氏和張齊賢的好事,有兩個原因。
數年前,柴氏曾經和其他貴婦人一起到向敏中府上參加宴會。向敏中看到柴氏美貌,垂涎不已,幾次表白,都被柴氏拒絕。數月前,向敏中的夫人病逝,向敏中親自上門求親,再次被柴氏拒絕。向敏中自認為是當朝宰相,卻被屢次拒絕,羞憤不已,就想找機會報復柴氏。恰好薛安上貪圖柴氏私財,於是兩人一拍即合。此次薛安上到開封府報案,表面上是薛安上為保護家族財產不外流狀告繼母,實際上是當朝宰相求婚不成打擊報復。至於向敏中,還可恥地要求薛安上把家中大宅賤賣給自己,作為報酬。而作為回報,向敏中幫助薛安上出謀劃策,指點他買通族人、污衊柴氏。
宋真宗大怒。如果真是如此,那可真是大宋開國以來最荒唐的笑話了!
他讓柴氏退下,即刻宣召向敏中入殿。進入大殿之後,向敏中看到宋真宗滿臉怒容,心中忐忑,也不敢詢問,於是跪地不起。等了許久,宋真宗怒氣稍微平緩,就質問向敏中。向敏中大駭,急忙解釋,自己絕不可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確實,數月前,自己妻子去世,可自己一直心中哀慟,根本就沒有考慮過續弦一事。至於說曾經向柴氏求婚,更是無中生有,血口噴人。
看到宋真宗眉頭略有些舒展,向敏中知道,他有些信了。向敏中是宋真宗一手提拔起來的宰相,自己一旦有事,那也證明宋真宗無識人之明。向敏中提出,柴氏的背後必是張齊賢。張齊賢有才不假,可一貫詭譎多詐。看到調查結果對自己不利,張齊賢才讓柴氏出面,從道德作風上攻擊向敏中。一旦宋真宗懷疑輕信,就中了張齊賢的計謀了!
向敏中還向皇帝爆料,此前就有傳聞,說柴氏要敲登聞鼓告狀,而狀詞就是張齊賢之子親自操刀。若情況屬實,張齊賢難逃誣告宰臣,擾亂朝局之罪!
宋真宗沉默了。這些宰臣,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但願向敏中不會辜負自己吧。
柴氏見宋真宗大怒,出宮之後很是高興。可在家中等了數天,發現朝中竟然全無消息,向敏中還像往常一樣帶領百官朝會,威風八面。柴氏不忿,連續多天到皇城外敲響登聞鼓,搞得整個京城的人都在議論當朝宰相向敏中貪財貪色不成,打擊報復一個寡婦。
宋真宗只得催促御史中丞溫仲舒加緊調查,但涉案人員多是朝廷公卿,調查時要把握分寸,要講究證據,千萬不能攪亂朝局。溫仲舒壓力極大:一邊是品爵同宰相的前宰相,一邊是現任宰相,誰也得罪不起啊。
三
數天後,御史中丞溫仲舒下令,讓柴氏交出薛家錢財,至於改嫁一事,另等判處。
消息一出,薛安上大喜,立刻領著差役,擁到柴氏門前,要求柴氏交出家財,滾出薛家。薛安上帶頭翻查,翻箱倒櫃,掘地挖洞,把柴氏院中屋中全部翻了一個遍,結果只翻出了金銀兩萬兩,再也找不到其他財產了。
差役湧入屋中,柴氏退到一旁。家中大亂的幾個小時,她一直站在一旁,沉默,沉默。等到人們全部離開後,才默默流淚。
另一邊,溫仲舒卻帶著一幫差役突襲薛安上家。果然,在薛安上家中找到一份買賣契約,買家正是向敏中。溫仲舒大喜,急忙命人傳喚薛安上。薛安上看到溫仲舒手上的契約,大吃一驚。可無論溫仲舒怎麼引誘逼問,他堅持說自己並不知道契約內容,和向敏中更無任何關聯。
隨即,溫仲舒入宮向宋真宗稟奏案情進展,並把契約呈上。宋真宗細看契約:薛安上將自己所居祖屋以5000緡的價格賣給向敏中,薛安上可以暫時居住,每天交租金兩緡。契約底部有薛安上和向敏中二人的親筆畫押。
宋真宗很生氣:這個向敏中,怎麼能這樣呢?!原來,當年太宗待薛宰相極厚,對其子也多番關照,知道薛宰相的幾個孫子輕薄無行,曾經為爭奪家產大打出手,因此特意下令,沒有皇家詔令,薛家子孫不得轉賣家財。向敏中在太宗晚年就已經進入核心決策圈,不可能不知道此事。那麼,他為何還違背先帝詔令呢?
莫非,薛安上、向敏中所說的都是虛假,柴氏、張齊賢所說的才是真實?
宋真宗叫來向敏中,也懶得說明緣由,直接讓向敏中當場寫下自己的名字。向敏中寫完,宋真宗拿起兩張紙仔細對照簽名。簽名很像,可是仔細看又有不同。宋真宗命人把向敏中此前簽署的一些公文拿來對比,還是覺得契約上簽名有些問題。
當宋真宗告訴向敏中緣由時,向敏中大呼冤枉,說必無此事。他接過契約,仔細看過之後,告訴宋真宗:契約簽名看似相似,其實不同!自己是宰相,簽名流傳極廣,很容易被外人得到。不過,在簽署每份公文時,自己都會在「中」字的最後一筆輕輕上提,作為暗記。而那份契約上的簽名卻是慣常的垂直一豎。宋真宗仔細看中字的最後一豎,果然發現了不同。
宋真宗看著眼前信誓旦旦的向敏中,疑惑了。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樣的呢?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還是向敏中當初寫契約時留了一手,刻意寫出不同呢?
案件一拖再拖,皇帝不下定論,誰也不敢輕易處理。
半月之後,鹽鐵使王嗣宗的一句話改變了局面。
王嗣宗和向敏中向來不和,為了整倒對方,多年前就開始搜集向敏中的罪證,可惜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王嗣宗看到向敏中和張齊賢幹了起來,很高興,偷偷到洛陽找到張齊賢,兩人共謀大計。
二人彼此交流手頭信息,一個毫不起眼的消息,讓張齊賢怦然心動。原來,王嗣宗了解到,駙馬都尉王承衍的妹妹寡居在家,據說頗有姿色,錢財不少。王嗣宗親眼看到向敏中在散朝之後到王家拜會,王承衍的妹妹親自送到大門口,二人之間定有曖昧!
張齊賢讓王嗣宗抓住這條線索調查下去—能否扳倒向敏中,就在此舉!
王嗣宗回到開封,派人找到王家的管家,一問,果然向敏中已經向王夫人提親,王家正在籌備婚事。只是最近不知道為何,婚事被擱置了。王夫人很著急,每天都派管家去向府催促。
王嗣宗大喜,即刻入宮,當面稟奏宋真宗,並且提醒宋真宗,此事一定要秘密調查,千萬不能讓外人得知。
宋真宗半信半疑,命心腹宦官秘密將王氏接入宮中,自己親自詢問。王氏交代,當朝宰相向敏中在數月之前確實已經向自己提親,兩家本都在籌備婚事,不知為何,近期向敏中刻意不見自己,彷彿在隱瞞什麼。說著說著,王氏還哭了起來。
宋真宗好言安慰王氏,命人送她出宮,然後即刻傳召向敏中入宮。宋真宗發話,向敏中什麼也不用說,說什麼都是狡辯—當初你在朕面前,一口一個如何思念亡妻、絕不會那麼快談婚論嫁,可現有王氏明白相告,你的欺君之罪已昭然若揭!
宋真宗大罵向敏中,然後把他趕出了皇宮。
四
數天後,宋真宗頒布詔令,宣布案件的處理結果:宰相向敏中違背先帝詔令,欺瞞真宗,罷為從三品戶部侍郎,貶斥地方;右僕射張齊賢唆使柴氏狀告宰臣,貶為正四品太常卿;薛安上違背先帝詔令擅自出售祖上房屋,不忠不孝,杖責30,並要將從柴氏屋中取走的兩萬緡錢財中拿出5000緡交還向敏中,贖回祖屋,剩餘錢財歸還柴氏;至於柴氏,再嫁情有可原,然而敲登聞鼓狀告宰臣,與法難容,念及是功臣之後,又是婦女,罰銅八斤了事。寇準、溫仲舒在本案中處理謹慎,公平無私,值得嘉獎。
至於柴氏與張齊賢的婚事,宋真宗的詔令以及史料都沒有提及。以柴氏在當時朝局中造成的不良影響看,這段婚姻很難成功。為了仕途,為了博取在真宗心中的好印象,張齊賢多半會和柴氏斷絕關係。
在這場寡婦再嫁引發的高層動蕩中,還有一件小事,值得一提:
本次負責草擬詔令的翰林學士是宋白,他本來和向敏中關係不錯,可後來因為一件小事翻臉了。一次,他向宰相向敏中打秋風,要借十錠銀子花花。向敏中很小氣,又覺得自己是宰相,自古哪有下屬向上級要錢的呢?就說沒錢。宋白一直為此憤憤不平。現在,向敏中終於落到了自己手上,正好可以整整他。因此,宋真宗口述詔書,宋白擬寫聖旨,儘力把宋真宗的貶斥意思誇大。最後,詔書上就有了「對朕食言,為臣自昧」這兩句非常嚴厲的話。向敏中聽到這兩句話,當場流下淚來。
春風十里,不如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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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段錢龍
文章來源|《百家講壇》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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