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原來也是一個吃貨
最近和一個多年未重逢的故友閑聊,無意間提到最愛吃我媽媽做的鹹鴨蛋。往事倏忽浮現眼前,記得當時我們都還是學生,因為住讀,媽媽會不定期到學校來送一些吃的,四五月的時候總喜歡給我送自己腌制的鹹鴨蛋,因為和這位故友關係親密,於是乎就會與他分享鹹鴨蛋。也許因為我吃多了的緣故不以為然,但對於這個故友而言,媽媽腌制的鹹鴨蛋卻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至於數年過後,他還記得當年的那個味道,也會跟我提及有機會還想吃我家的鹹鴨蛋。
說到鹹鴨蛋我總記得初中時的一篇課文《端午的鴨蛋》,作者是作家汪曾祺。有人說汪曾祺的小說充溢著「中國味兒」,而我就是被他的那種「中國味兒」所吸引,尤其是他寫的關於吃的文章。在汪曾祺眾多的散文中,關於吃文化的文章佔據了一大部分。
汪曾祺的畫
如我們熟知的《端午的鴨蛋》、《蠶豆》、《豆腐》、《泡茶館》……零零總總寫了很多,專收汪曾祺談吃的文章的書也日見增多,從書名上就可以一眼看出,如:《五味》、《尋味》、《四方食事》、《故鄉的食物》、《汪曾祺談吃》等。如此看來,汪曾祺算是一個地道的吃貨啦。
不如先來看看汪曾祺筆下的鹹鴨蛋是什麼樣的:
高郵鹹蛋的特點是質細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別處的發乾、發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為別處所不及。鴨蛋的吃法,如袁子才所說,帶殼切開,是一種,那是席間待客的辦法。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頭」用筷子挖著吃。筷子頭一紮下去,吱──紅油就冒出來了。高郵鹹蛋的黃是通紅的。
孩子吃鴨蛋是很小心的。除了敲去空頭,不把蛋殼碰破。蛋黃蛋白吃光了,用清水把鴨蛋殼裡面洗凈,晚上捉了螢火蟲來,裝在蛋殼裡,空頭的地方糊一層薄羅。螢火蟲在鴨蛋殼裡一閃一閃地亮,好看極了!
讀著這些生動質樸的語句,忍不住要腦補畫面,口水流了一地。哎,吃貨的世界總是想通的。能滋出油來的紅彤彤的高郵鴨蛋,真的就是我的心頭好。
會寫更會吃
汪曾祺因生活的軌跡對於家鄉、昆明、張家口、北京等地的飲食都有了解,常常談起某一食物的吃法,能舉出各地不同的飲食**慣。不僅如此,他還能說出一種食物最誘人的時候、最適合的烹調方法。虎頭鯊、昂嗤魚、硨螯、螺螄、蜆子(注音:xiǎn)、野鴨、鵪鶉、斑鳩、鵽(duò)、蔞蒿、枸杞、薺菜、馬齒莧……不僅吃的種類多,吃的地域還廣,再用閑散隨意的文字描述給我們,所傳達的已經不是「口齒留香」能夠涵蓋的無窮韻味。在「會吃」這一點上,就已經令人望塵莫及。
說他會吃也是有跡可循的,不信可以看看《老頭兒汪曾祺》一文。汪曾祺好吃,從他諸多談吃的文字來看,他簡直是吃盡四方的人。從家鄉高郵的鴨蛋到北京的豆汁兒,到湖南的臘肉,包括鹹菜,醬菜,野菜,他都要追究,琢磨一番。而且時常要發出毫不保留的讚歎:我一輩子沒有吃過昆明那樣好的牛肉。
老頭兒汪曾祺
「除了生嚼,揚花蘿蔔也能拌蘿蔔絲。蘿蔔斜切的薄片,再切為細絲,加醬油、醋、香油略拌,撒一點青蒜,極開胃。小孩子的順口溜唱道:人之初,鼻涕拖。油炒飯,拌蘿蔔。油炒飯加一點蔥花,在農村算是美食,所以拌蘿蔔絲一碟,吃起來是很香的。蘿蔔絲與細切的海蟄皮同拌,在我的家鄉是上酒席的,與香乾拌薺菜、鹽水蝦、松花蛋同為涼碟。北京人用水蘿蔔切片,汆羊肉湯,味鮮而清淡」。這段節選自(《蘿蔔》)一文的描寫,讓我這個不愛吃蘿蔔的人也動了吃蘿蔔的想法,文字的感染力果真是巨大的。
會吃更會做
安身之本,必資於食。凡事不宜苟且,而飲食尤甚。
光會吃,會做吃的還算上是個行家。汪曾祺自己在文章中坦率地承認:他所擅長的只是做家常菜,「大菜,我做不了。我到海南島去,東道主送了我好些魚翅、燕窩,我放在那裡一直沒有動,因為我不知道怎麼做。」但是對於家常菜,汪曾祺則是得心應手。汪曾祺的烹飪手藝在當時文藝圈子中很有名。所以每當有港台作家或者外國汪曾祺研究者來北京採訪汪曾祺時,中國文聯不安排來賓在賓館就餐,而是直接讓客人在汪曾祺的家中就餐。一次一個法國客人來採訪汪曾祺,汪曾祺為其做了道鹽水煮毛豆。那位法國人第一次吃鹽水煮毛豆,竟然連毛豆殼都吃了下肚。
汪曾祺做菜
美籍華人女作者聶華苓和她的丈夫保羅·安格爾來北京,指名要在汪曾祺家吃一頓飯。汪曾祺給她配了幾個菜,其中有一大碗煮乾絲。華苓吃得淋漓盡致,最後端起碗來把剩餘的湯汁都喝了。華苓是湖北人,年輕時是吃過煮乾絲的。但在美國不易吃到。美國有廣東館子、四川館子、湖南館子,但淮揚館子似很少。汪曾祺做這個菜是有意逗引她的故國鄉情!他自己感覺那道煮乾絲做的很不錯。
會做更會寫
會吃會做,會做會吃,然後再寫,就總能融進自己的情緒,去感染更多的人。汪曾祺以個人化的細小瑣屑的題材,使「日常生活審美化」,糾偏了那種集體的「宏大敘事」;以平實委婉而又有彈性的語言,反撥了籠罩一切的「毛話語」的僵硬;以平淡、含蓄節制的敘述,暴露了濫情的、誇飾的文風之矯情,讓人重溫曾經消逝的古典主義的名士風散文的魅力,從而折射出中國當代散文的空洞、浮誇、虛假、病態,讓真與美、讓日常生活、讓恬淡與雍容回歸散文,讓散文走出「千人一面,千部一腔」,功不可沒。
汪曾祺的散文不注重觀念的灌輸,但發人深思。如《吃食和文學》的《苦瓜是瓜嗎》,其中談到苦瓜的歷史,人對苦瓜的喜惡,北京人由不接受苦瓜到接受,最後談到文學創作問題:「不要對自己沒有看慣的作品輕易地否定、排斥」「一個作品算是現實主義的也可以,算是現代主義的也可以,只要它真是一個作品。作品就是作品。正如苦瓜,說它是瓜也行,說它是葫蘆也行,只要它是可吃的。」
汪曾祺的語調總是淡淡的,也沒有什麼驚人之語,在這樣的筆調中,書寫的是家常里短,表達的卻是對於人世間的溫情,而這些平凡的小事中透出人生的哲理,文字里傳達出人性的善意與溫暖,每每給我感動,讓我願意相信人間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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