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朋克，如今的網紅——大張偉真的開心嗎？

本文轉載自「假酒館音樂」

在北京，有一個流傳多年的段子——哪個北京孩子要是沒打過大張偉，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北京孩子。

從2009被口耳相傳到2017，八年了，這個傳說在段子界的地位依舊堅挺，甚至傳說裡面的大張偉本尊都會在綜藝節目上偶爾拿它出來砸掛，博大家一笑。

或許大張偉也無奈——自從「兩度過氣」（大張偉語）後再紅起來，恨不能每個採訪都要勾著他講一遍《那些年他們一起打我的故事》，與其這樣，倒還不如犧牲臉皮，圖個清凈。

不過大張偉從沒承認自己真的被那麼多人打過，他說他腦子好使，挨打的可能性比較小。這一點我信，記得早些年看過他和原花兒樂隊成員石醒宇打架的視頻，石醒宇的手還沒碰到他，他就已經躲著要往地上坐了，還四處瞟著有沒有人來勸架，一副賤慫賤慫的小樣。

只是如今就連這賤慫賤慫的大張偉，也被粉絲捧在手心裡喜歡著，怎麼看怎麼可愛。

是的，「兩度過氣」後東山再起的大張偉，黑歷史白歷史統統被揪出來放在陽光下暴晒，非但沒有三度過氣，反而越來越火。

六大智慧少年、真朋克、抄襲、打架、殺馬特、廣場舞神曲作者、綜藝咖……大張偉這乍一看前後完全不搭界的人生，經過眾人集體情緒的渲染，也終於形成了一個曲折而富有戲劇性的故事——

叛逆的真朋克因為種種現實因素不得不做起折翼的天使，收起鋒芒藏起夢想努力在台前表演，諸多無奈與辛酸換來他通透的人生感悟，而這樣辛苦搞笑其實只為了有一天能安穩下來繼續當年的夢想。

一開始大張偉也是這樣說來著，他說如果哪天自己重新做搖滾了，也就代表自己安定了。

但一段時間之後，大張偉很少再這樣說了，最近他的措辭變成——我當時不喜歡那些歌，都是付翀逼我寫的。

恰好也是在最近這段時間，大張偉掛在嘴邊的格言變成了「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

我有時候真的懷疑大張偉的腦子裡住著一截上帝的金手指，告訴他什麼東西能紅，什麼人格能受歡迎。因為他每一次都能恰好地卡上時代變奏的時間點，然後一個華麗的轉身，繼續吃著漢堡笑對他起起落落起起落落起的人生。

壹

先從我們一開始提到的段子說起。

這個糟踐大張偉的段子產自豆瓣月亮組，一個宣稱要代表月亮消滅無良樂手的秘密組織。那個時候，大家是真心想要糟踐大張偉，不為別的，就是純看他不順眼。

不順眼的原因是什麼呢？

都說了，月亮組的目標是沒有蛀牙……不，沒有無良樂手。2009年前後，正好是我國獨立音樂的一個高潮，90年代的搖滾、朋克潮尚有餘熱，民謠逐漸風生水起，獨立音樂圈成為文青們關心的話題之一。哦對，文青那時候也是指真文藝青年，它還不是個髒詞。

就是那個時候，曾被稱為「北京新浪潮」之一的花兒樂隊終於解散，團隊主導者大張偉單飛。而那之前花兒爛大街的《嘻唰唰》、《窮開心》等歌曲，在樂迷的心中已經嚴重背離了朋克樂隊「反叛」的中心思想，再加上花兒與付翀的新蜂音樂解約，以及抄襲的曝光，花兒早已在獨立音樂圈裡遭人唾棄。樂隊的解散，則徹底放飛了這種唾棄。

文藝氛圍在變，但文化圈子的鄙視鏈不變，玩後搖的看不上玩搖滾的，玩搖滾的嫌民謠狗技術差，民謠愛好者瞧不起寫口水歌的，寫口水歌的唾棄抄襲的——嗯，大張偉就是那個大家都看不起的抄襲的。

貳

一切事出有因，一切偶然都一定有跡可循。

大張偉的抄襲，單拎出最早曝光抄襲的一首《嘻唰唰》來說是不夠的。

在網路信息還沒有爆炸的十年前，如果問花兒為什麼這樣紅，或許人們會回答說《嘻唰唰》爛了大街，幾個七彩頭髮的殺馬特少年就此紅遍大江南北。

但換在今天來問，或許每個稍微了解大張偉的人都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故事要從他們的第一張搖滾專輯《幸福的旁邊》講起。

- 《幸福的旁邊》專輯封面 -

出這張專輯的時候，大張偉16歲。當時不知搖滾為何物的大張偉，在90年代文藝大環境的影響下，稀里糊塗地寫了幾首諷刺老師，諷刺家長的歌，稀里糊塗地混進了搖滾圈。

那是1999年，當時搖滾圈是誰們的天下，是崔健、鄭鈞、唐朝、竇唯……

後來大張偉在一次採訪里說，自己當時不僅不知道什麼是搖滾，就連丁武和鄭鈞都不認識，丁武幫他調效果器，他就對著人家喊：「誒，內長頭髮，你別動我東西！」，老闆付翀把他拉到一邊，告訴他那是丁武。

他說，反正那時候老因為這些事挨罵。

故事講到這，我有點理解為什麼北京孩子們都打過大張偉了。

然而這張「稀里糊塗」的專輯，將近二十年過去，豆瓣評分仍高達8.9分。大張偉的天賦和才華在這張專輯中表現得淋漓盡致，甚至為他和他的樂隊奠定了一定的歷史地位，花兒那時已經和子曰、清醒等等搖滾樂隊齊名，被列入「中國第三代搖滾」。

少年天才大張偉同學，在全民吶喊的90年代，踏上了搖滾的末班車。

叄

然而兩年後花兒的第二張專輯《草莓聲明》，就明顯不如前一張了。即便有了更好的編曲，但正如大張偉所說，那些不是他真正想要的，那是付翀逼他寫的。

- 《草莓聲明》專輯封面 -

付翀要求深刻，想把花兒往五月天的路子上帶。大張偉想，為什麼偏要深刻啊，寫歌不應該是我想到什麼就寫什麼嗎？

為了找到能紅的音樂，大張偉搜集了據他自己所說5個G的種子來聽，一首一首聽，一首一首分析，聽到最後已經記不住誰是誰了，但腦子裡留下了某些洗腦的小片段。這些片段經過一系列手段貼合起來，就變成了洗腦神曲《嘻唰唰》。

花兒的其他幾位小夥伴和付翀一樣，聽到這首歌的時候徹底傻了——這還是搖滾嗎？

於是大張偉說出了那句每篇寫他的文章必會出現的名言：「這歌聽不見搖滾聲，但能聽見錢聲。」

《嘻唰唰》這種類似大數據分析的創作方法一經奏效，大張偉就再也停不下他「音樂裁縫」的腳步。這種既省事又賺錢的創作方式，就像現如今的某些新媒體寫作方法，複製黏貼刪刪改改即可完成，故事簡單易讀，人物眾人皆知，分分鐘十萬加爆款，何樂而不為呢？

隨著網路普及，大張偉的神曲一首接一首，一部分人民群眾聽著這些歌樂呵，但一部分人民群眾不樂意了，你當誰沒聽過幾首外國流行歌啊，你這就是抄襲！

但仍然不得不承認，《嘻唰唰》時期花兒的造型和音樂，恰好符合了互聯網剛剛普及的年代人們的「審丑」潮流，鳳姐、芙蓉姐姐……這些關鍵詞就不必提了吧，各位回去翻翻10年前自己的QQ簽名和相冊，一定會回來講一句「你說得對」。

肆

抄襲風波並沒有就此打住，2014年春晚上的《倍兒爽》一出來，立馬遭到眾人質疑。而大張偉這次選擇在微博上大方承認，《倍兒爽》不僅借鑒了《江南Style》，還借鑒了Lmfao的《I Am Not A Whore》、Nicki Minaj的《PoundThe Alarm》……

關於這件事，音樂博主耳帝的分析頗有意思：

這是大張偉非常高明的一次「承認」，因為有興趣的人去聽這三首歌，會驚奇地發現，大張偉借鑒《江南Style》的部分在後兩首歌中都有出現，比如《Pound The Alarm》中的dubstep、那個像刮擦一樣的lead音色、間歇又重複的口號，但後兩點在Lmfao的《I Am Not A Whore》中同樣可以找到，要知道《江南Style》剛出來時還被美國媒體質疑在效仿Lmfao……大張偉隱晦地告訴大眾，這些時下流行的曲風都有製作上的共性，你質疑我借鑒C，但C是借鑒B的、B是借鑒A的你們又不知道——頗有一種老子可是大風大浪里過來的你們也太大驚小怪了。

時間線捋到這裡，大張偉「上春晚」的成就已經達成。殺馬特少年再次轉身，成為了廣場舞大媽們的最愛，左手鄉鎮舞曲，右手電筒音嘻哈，稱霸整個俗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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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彼時的大張偉又瞄準了綜藝節目，他甚至寧願推掉比綜藝節目報酬高几倍的商演，也要擠破了頭地往綜藝里湊。

大張偉總能摸准流行文化的脈搏。當時掀起的綜藝熱潮改變了《快樂大本營》一家獨大的局面，無論是芒果台內，還是各衛視之間，都紛紛推出新的綜藝節目斗得你死我活，這也就為明星和觀眾們打開了市場——觀眾朋友們不再只是看到影視劇或舞台上明星們一本正經的樣子，更能看到他們玩的樣子、吃飯的樣子、逛街買菜的樣子……

而這一邊，網路話語體系也從曾經的權威時代變成了全民討論時代。集體享樂，集體回歸日常，集體躲避深刻。

於是在一檔名叫《百變大咖秀》的綜藝節目，大張偉翻身一躍，變身綜藝咖。

2016年上半年，大張偉接了19檔綜藝，據業內人士報價，大張偉綜藝節目的出場費已經開到了100萬。

各大衛視的各種綜藝節目，都能見到大張偉的身影——

唱慢歌的深情大張偉；

和楊乃文合唱舊作《靜止》的大張偉；

和貝爾去冒險慫得不像男人的大張偉；

撒嬌粘人蹦蹦跳跳的大張偉……

大張偉真的做到了當年在鳳凰網那個專訪中說的樣子：「我希望我能活成崔健歌里的那個樣子——『我要人們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誰。』」

但從所有的採訪中，我們都可以看到，大張偉是一個特別擰巴的人——

台前他歡脫得像個少年，幕後他呼嚕著生了白髮的後腦勺焦慮，覺得自己這一生要完；他一邊說著自己已經頹了，一邊又甩甩頭走進鎂光燈下扮演嘻嘻哈哈的角色；他明明是個安靜話少不合群的人，每天掛在嘴邊的就是工作，卻不願意好好走路好好說話，非要戴著一個殼。

現如今大張偉偶爾唱一首情歌就能上頭條，但當記者問及音樂路線的時候，他說自己仍然不會走情歌路線，因為「就自己這樣想小奶音，唱情歌高中都畢不了業。」

你看，他太知道大眾要什麼了。

對比曾經與大張偉一起在花兒叛逆過的少年們，郭陽和王文博在給其他不知名小歌星做了幾年樂手後，與一個姑娘重組了花兒樂隊，本以為還能看到當年《幸福的旁邊》光芒再現，卻沒成想聽了幾首竟還是網路神曲的路子；而曾和大張偉大打出手的石醒宇，退出花兒之後就再也沒有了蹤跡，徹底消失在大眾的視野……

不知道老幾位有沒有一刻曾後悔，也不知道大張偉一點點放棄一步步流俗之後的焦慮，當年站在台上唱《靜止》的時候可曾有過。

文丨包子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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