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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子文:童年記憶里的我的國

柴子文:童年記憶里的我的國



文 | 柴子文

小時候,我的國度里有山有林,細水長流,四季是四幅格調分明的畫。


春天,樹林子里野鳥築巢,青蛙產卵,北方歸來的燕子銜草拌泥,在屋檐下整修舊居,與村民一起忙碌新一年的生活。除了有時要獨自去小土丘放羊,小夥伴們結隊,在田間、河邊和林中遊盪,吊田雞、摘野菜、爬樹、掏鳥窩,玩得不亦樂乎。夏天,在大魚池、水壩口游水,西瓜、西葫蘆、黃瓜、冬瓜、哈密瓜、番茄、玉米,一年裡最豐美的蔬果,莊稼地里轉個身就能隨手摘到。


到了秋天莊家收成了,手做了風箏在田野放飛,再把家裡的鍋碗瓢盆偷偷拿出來,自己生火煮食,炊煙升起,卻並不被大人們發現,因為,一把把野火正燃燒著田埂間乾枯的野草稻秸,白煙瀰漫。稻秸燒成的灰燼,是天然的肥料。待土地翻整,撒下水潤過的麥子,很快就能長出嫩苗。家人叫上全家老少齊步踩踏,夯實泥土,這樣到了冬天,白茫茫大雪覆蓋,既可保暖根部,融化的雪水也不會直接滲入地下,麥苗就不會凍死。開春回暖,麥田遂成。


一年的輪迴里,莊稼地里一季水稻,一季麥,還種油菜,花開結出的籽可榨油,西葫蘆、玉米、各色蔬菜水果都是村民維生的經濟作物。就這樣耕種勞作,四季不息,村子的不同角落,生出自己的韻味和故事。

柴子文:童年記憶里的我的國



作者手繪


村裡有一間泥做的平房,已荒廢許久,主人家當年挨不過批鬥投奔遠親,再也沒回來。那平房是上好的大泥磚砌成,異常牢固。到了春夏,成了蜜蜂最喜歡的家。開春三四月,桃樹、梨樹、石榴、葡萄、柿子、橘子等各種果樹的花,還有各色迎春花、鳳仙花,陸續開遍,到了金黃色的油菜花、藍紫色的蠶豆花綻放,就是蜜蜂最多的時候。牆上每一個彎彎曲曲的小洞,都住著一家野蜜蜂的老少。隔開幾塊磚就有一個。小夥伴喜歡逗弄小蜜蜂,就用一根細細的乾草,挑撥土牆上的小洞,用小瓶子對準了隨時迎接挨不過癢飛出來的小蜜蜂。


但「采蜜蜂」也要冒著極大的風險,有時候就會挑來一隻大黃蜂,專門叮咬小孩,那就要棄瓶撒腿就跑。原來大黃蜂也來湊熱鬧,在蜂牆上安家,但比起性情溫和的野蜜蜂,它極其兇惡,跑得慢了,就會被狠狠蟄上一口,而療愈傷口最好的葯正是野蜂蜜。因此,每次都要小心翼翼把耳朵貼到泥牆,從嗡嗡聲的強弱和細密來判斷是野蜜蜂,還是大黃蜂。

村子雖小,水渠四通八達,自成一有機體。一來要貫通兩條魚塘,保證有活水可養,就須連接運河支流,二來也要保持與莊家灌溉水壩的暢通,到了暴雨洪水年份,可迅速引流。夏天到來之前,也是洪水頻發的日子。洪水大發,民間有自己的方法預測。十里外的村子養著兩株梁朝紅豆樹,傳說是昭明太子蕭統下鄉采民風編文選時對一名女尼動心,卻無法成全,在此種下紅豆樹以表相思。其父引佛教為國教,南朝四百八十寺,卻令他無法得一女芳心。唐代王維有感而作「紅豆生南國「詩。這千年紅豆樹久已不開花結果,一旦花開,即是四荒大水之時。這民間古訓屢試不爽,大抵是應了好事難兩全,應了相思成災。


洪水來的時候,家門口那條連接大小兩個魚塘的小溪就奔騰熱鬧起來,魚兒被洪流驅趕,不由自主隨波逐流起來。這就是捉魚的好時機。最多最耐不住寂寞的是鯽魚,順著水草游到水面,輕易就能用絲網捕到。黑魚總是最後出動,也沉到最底,幾乎貼著泥地仿若慢慢爬行。鯖魚和草魚身體碩大,在小溝渠游曳難免困頓,一個翻身就跳出水面,有時就直接跳到我家門口,弟弟抱起來就往廚房跑,魚躍福宅是謂。


最能代表秋天景緻的當數吳家小院,住著一對善良而氣質出眾的兄妹,還有他們的母親。他們搬離村子已久,只偶爾回鄉小住。兩間平房,中間隔開一大塊菜地,一條小路鋪上石磚從中穿過。兩株高大的榕樹像兩位守門神守在大堂屋左右。秋天的雲氣,高高的榕樹勾勒出菜園子和黑瓦平房的層次,顏色沉鬱清朴,襯出清秋的天格外洗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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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門前也有兩棵樹,兩棵都是梧桐樹。梧桐清高雅緻,卻長得很慢,到它們結出梧桐籽,已是很多年以後的事。後院是兩株水蜜桃樹,一架葡萄藤,它們的共同特性是都需要嫁接,才能長出好果實。不同之處是,桃花鮮嫩,每年早春準時從枝丫間冒出花蕾,夏天就能吃到水蜜桃;而葡萄總是要等藤上長滿了大片葉才慢慢開花,到了晚秋,葡萄才變深紫色成熟。等我離家讀書,果樹一族增加新成員,石榴、柿子和橘子,每一種都長得很好。


小村猶如小小人家,自成一體。我村所在的小鎮,並不是什麼古鎮,但古來一直是水路交通要道,通往京杭大運河的江南段。這段古運河,最早是由春秋吳國伍子胥開鑿的胥溪、胥浦,連起太湖、長江與東海,貫通整個東南水系,再經隋唐時的建設,便成了全國的漕運樞紐。因此,小鎮上有碼頭,有橋樑,有各色老商鋪和市集,還有書店、茶館和戲院,可算是千年一脈的遺韻。


小鎮上聽戲,經典曲目當數《珍珠塔》,講小方卿發奮趕考,打破姑婆咒語,考上狀元,歸鄉迎娶姑婆女兒、他的心上人時,姑婆要頭頂香爐跪拜迎接,是這樣簡單直接但給窮寒人家尤其是下一代希望的勵志故事。評彈、越劇和錫劇都有這曲目,卻各有千秋,一樣雅俗共賞。早上煙霧繚繞、人聲嘈雜的茶館,到了下午搖身一變,成了唱大戲的戲園子,崑曲、越劇和錫劇,一個劇團前腳走就有新的來登台。周末的下午,我就隨奶奶去看大戲。這小鎮民間口傳的榮耀之一,是創作二胡名曲《二泉映月》的瞎子阿炳華炳鈞,娶了這裡的女人做媳婦終身陪伴,每逢清明、中秋,他們便回鎮上探親,順便就到茶館演出。


在我成長的八十年代,經過了文革,但小鎮的這些江南氣息原來並未被連根拔起,以自己的生活世界頑強殘存下來。

沒想到,十年的時間,這一切都被抹去,河流被填平,樹林被砍伐,稻田和菜地被低價徵收,商品房一幢一幢在上面蓋起來,農人富有了,心甘情願或被強迫趕進去居住。我的國里萬物煙消雲散,彷彿一切都沒存在過;彷彿這裡的一切,無論歷史或當下,都跟正在這裡生活的人無關,人們不再熟悉或不再在乎,學校更無從教起,知道的老人越見稀少。


但願有一天,我的村、我的鎮還能有人記起要重新種樹養林,重新耕作土地。四季輪迴,總有往返。即使現實是殘酷而不毛的荒原,那我的記憶里的我的國,卻在有生之年永遠無法被侵佔和摧毀,它們會生長至繁茂,繁茂至無垠。


【作者簡介】


柴子文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文化評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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