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刻掌故：吳讓之跟趙之謙打架，你幫誰？

故事發生在同治二年(1863年)。這一年鬧太平軍，久居揚州的吳讓之避難泰州，久居浙江的趙之謙避難福建。

夏末秋初的一天，當時的印壇領袖吳讓之家裡來了一位客人，客人叫魏稼孫，他帶了趙之謙的《二金蝶堂印譜》（這本印譜很有名，也是後來齊白石得到這本印譜之後，開始學趙之謙）來讓吳讓之審閱，並希望吳讓之能給寫個序啥的。

（就是這個趙之謙的印譜）

趙之謙是晚輩，但吳讓之願意提攜後人，更何況一則趙之謙的作品的確刻得好，另外一方面是因為趙之謙的印譜里有一方印「會稽趙之謙字撝叔印」的邊款里寫道：「息心靜氣，乃得渾厚，近人能此者，揚州吳熙再（載）一人而已。」「天下唯一」，這個評價不低，趙之謙簡直是我吳讓之的鑽石粉嗎，於是老實人吳讓之很高興，提筆給寫了跋文：

（趙之謙刻「會稽趙之謙字撝叔印」及邊款）

「撝叔趙君自浙中避賊閩海，介其友稼孫魏君轉海來江蘇，訪仆於泰州。一冊中有自刻名印，且題其側曰：今日能此者惟揚州吳熙載一人而已。見重若此，愧無以酬之。謹刻二方呈削正，蓋目力昏眊，久不事此，不足觀也」。不但在印譜上題跋，還刻了兩方印贈送給趙之謙。

（吳讓之刻「趙之謙」）

（吳讓之刻「二金蝶堂」）

65歲的吳讓之又是題字，又是刻印相贈的，這樣提攜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後進趙之謙是不容易的，如果故事僅到這裡，也就沒啥波瀾了，可是做為長者的吳讓之，他一邊誇獎趙之謙「先生所刻已入完翁(鄧石如)室，何須更贊一詞耶？」（其實吳讓之自己肯定認為這個評價已經相當高了，想想，你的水平已經可以算是鄧石如的入室弟子水平了，而我吳讓之其實也只是跟著鄧石如的學生學習罷了。），一邊又多說了兩句：「竊意刻印以老實為正，讓頭舒足為多事」。我私下認為刻印以老實為正途，讓頭舒足的故弄風騷是多事。其實這只是建議性質的，吳讓之並不打算引起爭論。吳讓之有他自己的穩健的藝術觀，對趙之謙的豐富的藝術表現力提點意見，大家相互切磋，吳讓之這麼做沒大毛病。

問題是魏稼孫是個大收藏家，他的確是如趙之謙說的一樣「稼孫多事」，他在集了趙之謙的印譜讓吳讓之題跋之後，同年的秋天，他又集了《吳讓之印稿》，並且他覺得這個印稿應當讓趙之謙也看看，於是他又進京去找趙之謙（這個時候趙之謙已經離開福建進京了。），讓趙之謙給寫個序。

趙之謙看了印譜之後，一方面表示了對吳讓之成就的讚揚，但同時又提出了尖銳的評論：「摹印家兩宗，曰徽曰浙。浙宗自家次閑後流為習尚，雖極醜惡，猶得眾好。微宗無新奇可喜狀，學似易而實難。巴予籍、胡城東既殤，薪火不滅，賴有揚州吳讓之。讓之所摹印，十年前曾見一二，為大嘆服。今年秋，魏稼孫自泰州來，始為讓之訂稿。讓之復刻兩印，令稼孫寄余，乃得遍觀前後所作。讓之於印，宗鄧氏而歸於漢人。年力久，手指皆實，僅守師法，不敢踰越，於印為能品。稼孫與余最善，不刻印而別秦以來刻印巧拙，有精解，其說微妙。且有讓之與余能為之不能言者，附書質之。同治癸亥十月二十有三日，會稽趙之謙書時同客京師」。

在序言里，趙之謙縱論天下且不說，對浙派趙次閑批完，又提到吳讓之的印，說吳讓之的印，十年前見過，大為嘆服，現在再見，覺得吳讓之學鄧石如學得很老到，但卻沒有自己的突破，在神品、妙品、能品這三級評定里，吳讓之的印可以定為能品，這種評價其實是很鋒利的批評。

「手指皆實，僅守師法，不敢踰越」。這評價簡直就是看不上的眼神啊。要知道，前些天吳讓之還在大聲讚賞他呢。「先生所刻已入完翁(鄧石如)室，何須更贊一詞耶？」

趙之謙並不滿意「入完翁室」，他有自己的追求，所以他不高興，他對「刻印以老實為正，讓頭舒足為多事」不以為然，這是趙之謙的創新精神和無上天資的緣故。

我們說65歲的穩健風格的吳讓之，在藝術感覺上的確遜色一些，對藝術敏感，而且銳意進取、並且血氣方剛的35歲的趙之謙不服氣是正常的。兩個人的表達方式也不一樣，吳讓之點到為止「竊以為"，趙之謙直接說，老吳，你也就是個」能品「的水平。同時，趙之謙對魏稼孫的評價也很高，他認為魏稼孫不刻印，但是能鑒別秦以來印章的巧拙水平，見解獨到，分析精妙，而且吳讓之和自己能刻不能說的理論，魏稼孫卻能寫出來。（魏稼孫也的確是個印學的大理論家。）

還是讓我們看兩人的作品吧，一方是吳讓之晚年得意的作品「畫梅乞米」，一方是趙之謙一生最後一方印：「賜蘭堂」，刻這方印時，趙之謙已經多年不刻印了，「不刻印已十年，目昏手硬」。

（吳讓之刻「畫梅乞米」及邊款）

（趙之謙刻「賜蘭堂」）

布丁的觀點是，做人當學吳讓之，求學當學趙之謙，親愛的你，如果是你，他們兩個你幫誰呢？

（【老李刻堂】之142，部分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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