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死，究竟是有尊嚴的離開，還是一場謀殺

對於安樂死，無論支持或反對，都有其各自的道理。

01

2015年10月，我外公因為肺部積水住進了醫院。

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但往往，大多數人越老越參不透生死，老人家們眼看著自己的壽命一天天減少，不知死期何時將近，就會打心底產生莫名的恐懼。怕過生日，怕聽到老朋友們去世的消息，怕醫院，也怕吃藥。因為所有的訊息似乎都在提醒著他們：下一個大限將至的人，或許就是你。

我外公就是這樣的，那年夏天中暑感冒，開始只是輕微的咳嗽，家人買了葯給他，他不吃，帶他去醫院，他不去，說得多了，他發脾氣趕大家走，自己像尊雕塑一樣穩穩坐在家裡，巋然不動。

病情就是這樣惡化的，直到他開始氣喘，呼吸急促，自己要求住院。

他懼怕與醫院有關的一切，到頭來，卻還是親手把自己送進了醫院。那時，他一邊肺部已經快要被積液填滿。

接下來的治療，便是在他肺部插入管子引流，然而年紀大了，身體虛弱，各器官開始衰竭，醫生便讓我們做出抉擇：是保守治療？還是不惜一切代價延續他的生命？

我不知道現在看這篇文章的你年齡如何，有沒有過家人去世的經歷，如果有的話，在他們住院期間，需要做出關乎生死的治療方案抉擇時，你們是怎麼選擇的？

是用盡一切辦法延續他的生命，哪怕他渾身插滿管子，不動不說意識不清醒？

還是把他接回家，靜靜享受最後的時光，然後等死？

02

先說說別人是怎麼選擇的。

和我外公同病房的是一位老紅軍，長期包著這間病房的床位，身上插滿了管子，而他的雙手，也被綁在病床的圍欄上。

這是怕他意識清醒的時候，自己伸手拔掉管子，那樣他的命就沒了。

為什麼要拔管？因為病重到無法進食，必須切開喉部，將管子從食道深入胃部，每天把水和打碎成糊狀的食物用大針筒打入，這種痛苦，想想就知道有多難過，但這位老紅軍已經保持這種狀態很久很久了。

照顧老紅軍的護工搖著頭悄悄告訴我們：「太可憐了，之前有好幾次他半夜醒來自己拔管，都給搶救過來了。」

「這不就是活受罪么！」我說：「那他的家人呢，就忍心看他這樣？」

護工無奈嘆了口氣：「都忙，來也就是看一眼就走了。」

我這才想起來，確實從頭到尾都沒有見過他的家人。

護工又說：「老紅軍待遇好，住院全免，多活一天就能多拿一天退休金……」

事情有些顯而易見了，但我不願去往那方面想，我情願是家人不想讓這位老人離世，所以哪怕他飽受著痛苦的折磨，也依然讓他熬著，只為了給自己留個念想。

03

最近，瓊瑤阿姨又上了新聞。

她給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寫了一封公開信：

信中指出：

「你們不論多麼不舍，不論面對什麼壓力，都不能勉強留住我的軀殼，讓我變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卧床老人！那樣，你們才是『大不孝』！」

她對身後事的意願是：絕不搶救，一切從簡。

瓊瑤之所以會寫出這樣一份類似遺囑的公開信，其實是有原因的。

瓊瑤的丈夫平鑫濤一年多前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最近因為病情惡化，醫生建議插鼻胃管，否則會有生命危險。在面對生死抉擇時，瓊瑤選擇尊重丈夫早先遺囑的意願，不插管，而繼子女卻認為瓊瑤此番行為是罔顧父親的生命。雙方展開了一場「撕逼大戰」，最終，以瓊瑤將丈夫移交給繼子女，退出爭論而結束。

瓊瑤悲傷地說：「我的人生一敗塗地，書也不會再寫了。」

關於瓊瑤丈夫插鼻胃管之爭的風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老實說，我倒很同意六六的觀點：

眼見自己的伴侶一天天忍受著痛苦折磨，唯有摯愛才知他的痛苦，才想讓他少受苦早解脫，哪怕自己即將面對天人永隔。

其實我倒是可以理解瓊瑤的選擇。

回到醫生讓我們做出的抉擇：是保守治療？還是不惜一切代價延續外公的生命？

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家產生了分歧。

我母親從外公住院起就在身邊照顧著，她日日眼見著外公的痛苦，不想再讓他備受折磨，選擇保守治療；而小姨自上大學起就開始離家，畢業後留在上海工作，本來見父母一面就不容易，因此無法接受自己的父親有一天將離人世，所以堅持不惜一切代價延續外公的生命，只要他活著就好。

在討論的時候，我的家裡硝煙瀰漫。最終，我的母親做出了妥協。

之後，我每天都要見到在病床上的外公，骨瘦如柴，藥物維持著他不死的狀態，而身體各個器官和機能卻在排斥活著的可能。

他不再吃飯，因為身體已經不再吸收，只能依靠營養液維持著生命體征。

我知道，外公也想放棄了。

是的，他做出了和那位老紅軍一樣的選擇，他恍恍惚惚醒來，想要拔掉身上的管子。

我聽見醫生對母親說：「你妹妹的選擇，太殘忍。」

那時，我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外公，如果法律允許的話，真的很想替他拔掉身上所有的管子。

畢竟有的時候，讓對方解脫，也是一種愛的成全。

04

瓊瑤在她的公開信里，曾提到了「安樂死」的問題。

關於安樂死，多年來備受爭議，有人認為這是讓親人遠離痛苦，體體面面的、有尊嚴的離開；有人卻認為這是置親人生命於不顧的謀殺行為。

1986年6月23日，我國發生了關於「安樂死」問題的第一案。

在陝西省漢中市某醫院，一位名叫夏素文的患者肝硬化晚期腹脹伴嚴重腹水，痛苦不堪。她的兒子王明成不忍看自己母親遭受這樣的痛苦，要求醫生蒲連升對母親實行安樂死。最終，蒲連升因王明成的一再央求，開出「家屬要求安樂死」的處方，並對夏素文實施了安樂死。之後，因患者大女兒的告發，王明成和蒲連升被捕。

人們反對安樂死，大多處於人權倫理角度。每個人只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就享受活著的人權。當他生命垂危，意識不清時，倘或旁人幫他決定放棄生命，那便侵犯了他的人權，無異於借醫生之手實行謀殺。

此外，安樂死的合法化也很容易成為人們犯罪的工具。天曉得你是不是真的想讓病人解除痛苦，又或者只是盼著他早死？

爭奪家產，恨之入骨，權錢交易……這些都可以成為安樂死背後的陰謀。

目前，荷蘭、比利時、盧森堡、瑞士和美國的俄勒岡州、華盛頓州和蒙大拿州等地已經立法容許安樂死。奧地利、丹麥、法國、德國、匈牙利、挪威、斯洛伐克、西班牙、瑞典和瑞士10國，允許「被動」安樂死。

在中國，一直有人在為安樂死合法化而努力，但努力的過程中，一直伴隨著爭議。

對於安樂死，無論支持或反對，都有其各自的道理。

05

回到開篇，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那我們面對自己的生命時，究竟應不應該做到從心所欲呢？這永遠是個需要討論的問題。

但現在，我想問問你：

倘若你的親人躺在病床上，他們也像我外公和那位老紅軍一樣，痛苦得想要自己拔管的時候，你會怎麼做？

你是選擇保守治療，儘可能讓他過好最後的時光？還是不惜一切代價延續他的生命，哪怕他痛苦得不行？

如果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你呢？

告訴我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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