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馬努要走了……

今天看著比賽，忽然又想起上個賽季，馬刺雷霆第六場打完，我和某公子的微信對談——「你說鄧肯是要退了吧？」「我覺得是吧，按他的性格，要是這場數據特一般，興許還得再反覆反覆，打成這樣，不丟人了，也就沒啥牽掛了吧？」「嗯……」

按這麼個邏輯，偉大的馬努·吉諾比利，無所不能的馬努·吉諾比利，無處不在的馬努·吉諾比利，就要完成他最後一個賽季了吧……

先說說這場比賽，萊昂納德繼續休戰，波波維奇看來是不願用愛將的健康賭那並不保險的勝利，「人類蠕動精華」意外進首發，馬刺擺明是要和勇士較勁，不打快也不打雙塔，但用速度慢的凱爾·安德森搭阿德來降速也真是只有波波維奇能想出來的搭配——如何適當降速，你派個慢的上去不就肯定慢了么……呃……

但首節真的就進入了馬刺的節奏，半場落陣地，勇士並沒有那麼快進入狀態，麥基一人利用其他四位牽制爆了馬刺內線，但他們外線投射失准，退防速度和防守專註度都沒那麼理想，領軍人物失誤多犯規多，很是讓馬刺抓了不少反擊機會，在這段時間裡，馬刺多利用定位掩護和45°切入創造機會，而且命中率非常高，到勇士重新找到節奏，退防犯規過快過早的庫里兩個三分命中，勇士發現他們第一節想要逆轉馬刺已經沒時間了，儘管韋斯特的長傳讓克拉克拿到壓哨進球，但馬刺拿到了33分。

馬刺不可能一直准下去，大衛·李傷退讓他們的用人更顯得捉襟見肘。勇士從防守做起，充分發揮個人能力和團隊優勢，此前投射不準的克雷和第一節3次失誤的杜蘭特當仁不讓，第二節一波流雖然沒有扼殺懸念，但足以起到穩定軍心的作用。第三節杜蘭特醒了，單節轟了19分，比分差距雖然沒有徹底拉開，但把馬刺的能量幾乎消耗殆盡，儘管波波維奇想用雙塔遏制勇士速度，無奈加索爾體能有限，阿德血性有限，投子認負也是情理之中。

那麼有細心的問了，勇士第二節有一波流，第三節杜蘭特殺神模式，怎麼還能沒有徹底拉開比分？怎麼還能沒有扼殺懸念？

當然是因為偉大的吉諾比利，無處不在的吉諾比利，無所不能的吉諾比利。

真的，當我看到他的蛇形突破，當我看到他欲擒故縱的假動作試探，當我看到他標誌性的後仰三分球投射，我沒法不想起他長發飄飄的黃金歲月，還有他第一輪打火箭怒禿衝冠（對，他沒頭髮了）的劈扣，神來之筆般蓋帽哈登……從2002年印第安納波利斯開始，2004年的雅典，2006年的崎玉，2008年的北京，2012年的倫敦，以及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聖安東尼奧，吉諾比利總會在球隊身陷絕境時重新把懸念帶回眼前。

我一直認為：教練在常規形態下對球隊的布置和約束，只是所謂體系的一部分；真正的體系還含有一到兩個完全可以不聽教練約束的，讓他上場就是要解決非常規問題的。大家經常會說「游離於體系之外」，其實在能夠掌控全局的主教練看來，這都是體系的一部分。沒錯，吉諾比利就是我說的那個「一部分」，只不過他不像是錫伯杜手下的內特·羅賓遜、小盧卡斯或者奧古斯丁那麼出挑，波波維奇也不是錫伯杜。

吉諾比利打2002年世界錦標賽的時候就已經被神化，因為在狂妄的美國籃球世界裡，NBA球員還不知道自己和世界籃球脫軌會被一悶棍打翻，吉諾比利就是那一記悶棍，掄圓扯開兜頭蓋臉把美國男籃打暈，那一次美國只獲得第六名，而吉諾比利，沒錯，進了世錦賽最佳陣容，卻因傷決賽無從發揮，那時還叫塞爾維亞及黑山的歐洲魔術師們堪堪取勝，把這個遺憾留給了吉諾比利，他至今沒有獲得過任何一屆世界男籃錦標賽的冠軍。

在他進入馬刺以前的那個賽季，已經被義大利媒體冠以「歐洲喬丹」的稱號，率領博洛尼亞拿下聯賽、杯賽和冠軍聯賽的三冠王，已經是足夠驕傲的成績。於是他順理成章地接受了馬刺的邀請，開始了自己的NBA狂野之旅。1999年的第56順位，直到2002年才正式加盟，馬刺等得起？還有記者好奇這事兒，問波波維奇「很佩服您的眼光，請問您看中了他們這些國際球員什麼才簽了他們還等了那麼久？」波波維奇回答：「您瘋了吧？帕克28順位，吉諾比利56順位，誰要說當初覺得他們能成現在這樣，那才真是瘋了呢！」

吉諾比利一直就是這樣，每一個階段他都會以招牌式的發揮出人意料：2003年前是翼側切入之後溜底線的分球，以及每時每刻都可以直接完成投射的靈光突現；2003至2005此人把威脅範圍擴大到三分線以外，猝然出手的三分已成習慣，同時輔之以突破造犯規的積極性，那時節吉諾比利近乎予取予求，擔當先發每場不上個四五次罰球線罰八到十個球，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打招呼；及至如今，他的蛇形突破再加縱貫全場的揚手長傳已然成為讓對手和隊友都膽戰心驚的雙刃劍，《體育畫報》主筆克里斯·巴拉德這麼寫：「這個傢伙完全是25歲的意識控制55歲的身體嘛。」

是不是這樣，好多人說，2005年總決賽的MVP，真的應該讓吉諾比利當，他像神探加杰特一樣滿身都是武器，比盧普斯沒他快，漢密爾頓沒他壯，普林斯沒他靈，內線華萊士雙煞又撲不出來封他遠投，到那時候真的是他最好的光景。到現在他一起動，大伙兒都緊張，邦納心有餘悸，「你必須抬著頭張著手，身體儘可能放鬆，否則根本沒法準備接他的傳球。」他的傳球從諾里斯·科爾的胯間、哈斯勒姆的耳際呼嘯傳過，給ESPN評球的魔術師約翰遜說，「這是真正的Showtime啊！」到了去年第三場那兩記重扣，又讓我想起了北京奧運會男籃半決賽吉諾比利受傷後,科比直接去更衣室探望的事，出來後科比說：「NBA真正拼到最後一刻的鬥士並不算多，但這個Motherfxxker絕對算一個。」

2013年是吉諾比利狀態糟糕的一年，總決賽7場，他只有三場得分上雙，場均也就是11.5分4.3助攻3.1失誤,平均每場只有1個三分球；尤其是在第五場（馬刺主場）拿下24分送出10次助攻後，馬上就在第六場（熱火主場）給出9分4助攻8失誤的低迷數據，而如你所知，那場比賽馬刺離總冠軍就差一步……

2013-2014賽季吉諾比利的狀態開始回升主要還是體現在身體不大疲憊上，而且細心的話你就會發現，他主要的數據變化有：常規賽籃板、助攻、搶斷都下滑，但出手次數和命中率都提高了，罰球次數少了，成功率高了，而且失誤少了，蓋帽竟然還多了些，大概能勾勒出他本賽季的狀況——執著於中遠距離投籃，儘可能避免身體對抗製造的傷病，運控減少並努力不犯錯誤，賭博式防守能免則免，但盡最大努力參與整體防守輪轉和換防。

老國學家說大師級的人物有兩種形容方式，一種叫做「予取予求」，另一種叫做「隨心所欲不逾矩」。你們覺得那種對吉諾比利更貼切？我竊以為籃球場上還有我尊敬的衛平·布萊恩特的第三種形容方式，那就是「玩兒他」，形容吉諾比利最合適。

這將近二十年來的馬刺最有歷史意義的事情，就是建立了以鄧肯為核心的球隊，然後不斷地進行微調，直到讓GDP找到最默契的感覺，最重要的一點是吉諾比利做第六人。好多人還記得當初波波維奇說的那句著名的「前一次還想把吉諾比利趕緊交易，下一次就巴不得給他做早點」，這是個玩笑。但你可知道，2009-10賽季打了一半多，布福德真的叫停過和吉諾比利續約的事情，據傳原話是：「我實在不知道阿根廷人還能給我們什麼。」但就在這當時外界並不知情的千鈞一髮關頭，吉諾比利發動自救狀態，對陣騎士對位詹姆斯他轟下了38分！此後的20場比賽中，吉諾比利場均22.9分5.5助攻，命中率49.5%，三分命中率40.6%，幾乎是一己之力把球隊帶進了50勝大關。那之後波波維奇被問及陣容安排時說：「他天生應該是和那些球員對位的嘍，正常的安排而已。」我一直認為，那不是波波維奇的關口，而是馬刺三人組面臨的最近似於絕境的局面：吉諾比利一走，一切重來。腹黑地猜測：這許是老頭兒賭上一把，機會在那裡，要不馬努自救，要不徹底散夥。

吉諾比利就這麼存在於馬刺最惹眼最重要的回憶里，可惜至今，足夠炫彩也足夠低調的阿根廷人在NBA基本沒什麼個人榮譽。

又怎麼樣？他才不在乎，沒有大賽的日子，他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開著車，從布宜諾斯艾利斯開到布蘭卡港，他的故鄉。當然，他再也沒有清閑日子可過，得在瘋狂粉絲們的簇擁和歡呼中離開公共場合回到自己家裡，淡定地和同行的記者聊天，完全不像波波維奇形容的那個「擁有和喬丹、魔術師、科比同樣偉大鬥志的超級球員」，沒錯，他是可以像波波維奇的助教而非球員那樣就一場比賽的錄像和波波聊上一上午的。就是他，阿根廷人一邊聊一邊走到他自己的閣樓上，那一面牆上，還貼著他孩提時代就一張張貼好的邁克爾·喬丹的海報。

寫到這裡，無法迴避去年我在里約熱內盧的經歷，我在現場關注並解說阿根廷老將們用搏命對攻的方式和美國隊打完了八進四的比賽，吉諾比利的最後一場國家隊比賽——

數以千計的阿根廷球迷大旗翻飛，用狂歡的方式向偉大的吉諾比利致敬，他們邊唱邊跳，擠在二層看台的玻璃圍欄旁邊，聲音震耳欲聾，荷槍實彈的士兵不得不強勢站在他們和玻璃之間，以防慘劇發生。他們的馬努·吉諾比利，休賽日剛剛又剃了光頭，或許是聽說蒂姆·鄧肯拒絕了奧巴馬來看奧運會的邀約，知道沒人會再弄他頭髮了；他一步一步慢慢從中場往下走，不停地向球迷招手，一邊招手一邊流淚，眼睛紅著走到運動員出口接受NBC採訪，努力壓著顫音說：「我19歲、20歲那年就打國家隊，現在我快40了，我遇到過無數時刻，精彩的、難以置信的、也有艱難的……但始終有人陪伴在我身邊，我的朋友、我的家人……對不起我要冷靜一下……」說了這句，偉大的吉諾比利哭出了聲兒，奪路而逃。

那一次系列賽，「無處不在的吉諾比利，無所不能的吉諾比利」成了我愛念叨的嗑兒，一到大賽准有我能用到的時候，蛇形突破的詭異，猝然出手的大氣……就像電影放映一般在我眼前重現；2008年大戰美國隊傷了跟腱，一邊冰敷一邊挪出更衣室到運動員電視前看場上一舉一動一攻一防，吉諾比利就像一把熊熊燃燒的火炬，為阿根廷燃盡了最後一顆火星；

不過吉諾比利在更衣室里哭了會兒也平靜了好多，走出來面對電視鏡頭，他終於能慢慢地喘勻氣說話：「有多少運動員尤其是籃球運動員在我這個歲數還能打奧運比賽？所以我已經沒啥可留戀可不舍的了，我太幸運了，能沒病沒災的和同一批人打這麼久，我很感恩。當然我也把自己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這支球隊，我們一起分享一切，剛才K教練和安東尼過來給了我祝福，其實人家沒必要這麼做。但他們對我很好，這讓我非常感動。」我追問了一句：「比賽結束了，你最想說的是什麼呢？」偉大的吉諾比利看了我一眼，深吸一口氣：「這個偉大的時代，結束了。」

是的，當我看到他用馬拉多納過人的方式，穿檔球過掉韋斯特時，我只想跟你們再說一遍：

偉大的吉諾比利，無處不在的吉諾比利，無所不能的吉諾比利。

點擊播放 GIF/1292K

點擊播放 GIF/1474K

我還要不合時宜地補一句，實在受不了了：

拉馬庫斯-阿爾德里奇先生，看著一個40歲的禿子拼成這樣，你打成這個德性好不好意思？！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