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好詩》第32期精選(附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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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寺作者:高鵬程
它曾經在遙遠的郊外。如同一位曾與它邂逅的書生
被帝國的科舉,又一次排除在外。
但那一次,命運
用他黯淡的前途換取了一首唐詩的光明
一千多年之後。我在另一個霜天里趕到。
烏啼消失。客船遠去。
一盞失眠的漁火
已經被替換為滿城閃爍的汽車尾燈。
一座曠野里的寺廟,已經被一座大城
包裹到了它的腹內。
但我知道,每年依舊有人,從它身體的邊疆趕來
敲響古老的鐘聲。
彷彿一個隱喻。
在一個交通堵塞的年代,我們
依舊需要在體內,空出一小片曠野。一座寺廟和一口鐘。
以便讓迷途的靈魂,找到回返的道路。
周瓚點評:
此詩以一首唐詩名篇——張繼的《楓橋夜泊》為典,也或者說是以它為寫作的起點,與它進行對話,進而詩的內部處處顯示了對照的寫法。世易時移,古今寒山寺及其周邊景觀的已大不相同,古今到過寒山寺的詩人似乎也有相異的心意。現代城市已把古老的寺院「包裹到了它的腹內」。詩人以身體為喻,對人類過度開發土地而造成的當代都市風景的逼仄進行了揶揄。城市飛速膨脹,使得「曠野」不再,而「它的身體」卻還有「邊疆」,可見城市擴展到怎樣的規模!
那麼,今天的詩人究竟為何遠道而來呢?
《楓橋夜泊》中,並未交代詩人張繼是否到過寒山寺,他只是夜泊楓橋,在船中(客船)聽到遠處的鐘聲,那鐘聲與他是有一段距離的。現如今,汽車代替了舟船,交通堵塞阻隔了順利通往寒山寺的道路。所以,《寒山寺》中的詩人與寒山寺也有了一段距離,他是欲往行之而不得。由此,寒山寺成了一個隱喻,代表了令人嚮往之地,因為我們依舊需要在人的體內辟出精神的曠野,好讓靈魂在其中「找到返回的道路」。詩的結句點題,雖略顯直白,但也不失感染力。
白刺玫作者:楊震
在人們眼裡,它不過是個刺叢
在山路拐彎處,一塊被遺棄的砂石地上,
瘋長,蔓延,搭建起密閉的城堡,
覆滿層層疊疊的鋸齒邊葉子,
不僅枝蔓,連葉片上都有刺,
沒人能夠進去一探究竟,
只是經常聽見鳥雀的喧鬧,
冷不丁吐出一群麻雀,一隻黃鶯,
一條蜥蜴嗖地橫穿土路……
等到葉片稀疏的冬天,
你才看清裡面玲瓏的空間,
錯綜複雜的迷宮,庇護著鳥窩,蜂巢,蛛網……
還有一個年代久遠的石頭神龕。
春天,萬物發芽,這個獨立王國又慢慢閉合,
沉入它幽暗的歡樂與神秘中。
隨後,就在五月的某個早晨,
山路上吹來一陣甜絲絲的粉末狀濃香,
蜜蜂嗡嗡作響,轉彎處一片白亮——
那個被遺忘的幽暗世界
向我們開出了無數黃蕊白花。
雷武鈴點評:
就詩歌的本體性,即詩意令人驚奇的觸發裝置所藏身的隱秘之地而言,我們大概可以把詩歌和詩人分為兩類:一類認為詩意的神秘就在詩歌的語言之中,在詩歌語言的修辭和想像本身蘊含的驚奇中,認為詩歌純屬一種語言奇觀;一類認為詩意的神秘在詩歌語言所指的世界之中,在語言背後的世界存在本身的驚奇之中,蘊藏在構成世界的那些事實和事件自身的真實存在之中,認為詩歌純屬存在(世界真實)自身的顯現。第一類詩人(語言想像派)認為真實的現實世界是平淡、乏味的,只有掙脫真實世界,在自由之境任意翱翔的想像和語言的奇觀,才能造就非凡的詩意幻景般的驚奇。就語言本身,他們強調的也是語言的能指,語言自身難以穿透的物理性因素的神秘,鄙薄語言的所指,語言對世界的指涉,把語言的所指歸於工具性用法,而不是目的性的自我展示。第二類詩人(世界凝望派)認為,閉著眼睛的想像總是單調的,甚至乏味的,眼睛所觀看到的世界,看得越細緻越真實就越神秘,越讓我們感覺驚異而充滿了詩意;他們被維特根斯坦的斷言深深觸動:神秘的不是世界怎麼樣,而是世界就這樣(《邏輯哲學論》6.44)。這類詩人認為語言所指的世界本身也是更大的隱喻,也是更大的物理性存在,它並未因語言的消失而消失,反而因語言越透明越顯露出這世界本身的神秘性。語言和世界是一種命名性的關係,語言和世界有一種同構關係,語言的目的就是把世界召喚出來,顯現出來。
這首《白刺玫》顯然屬於第二類。它寫出了一叢白刺玫。這是我們幾乎都經歷過又幾乎都忽略了的路邊很多不被注意的植物的典型。它在我們生活的世界上,真真實實地存在著。這種真實的存在,讓我們感動。因為說到底,人類自己的生命,我們難以理解的自己的存在,不也是這樣嗎?這首詩就是真實地寫出的一叢白刺梅的存在。很簡單,同時也非常豐富。很堅實,很真實。寫出了那叢白刺梅真實的存在,這首詩就足以自我確立了。
星空作者:陳翔
「無限小在無限大地重演。」 ——羅伯特·費拉德
寂靜把我們推向獵戶座,
身體似乎在上升。雲朵般寬闊
的沉默溢出了畫布,面對
這些隕落的數字和銀色的纖維,
除了深入我們別無選擇;
沿著植物的道路——
從黑暗中破土而出,像爬一個坡
緩緩升入愈來愈白的莖稈,
然後停下來,喘一口氣,
等待一個信號,把果核內透明的
血液輸送到系統的各個部位。
這樣的形成或許要億萬年之久。
但在我們觀看的時刻,
天空的湖泊已經乾涸,花瓣上的
死亡統攝了一切;星座在萎縮,
幾個灰色的光點綴連起木乃伊:
一具比我們更小的屍體,在眼前
述說著宇宙的生、老、病、死;
星空破裂了,那些花萼上的眼睛
曾經比人類更多,比黑暗更美,
如今變成明亮的霉斑和晦澀的碎片。
它們漂浮,被遺失在時間和空間
之外,凝固成大氣中小小的淚水。
一行點評:
對「星空」的書寫,易流於空泛抒情(例如那些以「星空」為名的流行歌曲),或者因其浩瀚而陷入無邊際的、缺乏具體感的想像。這首詩通過一種「形態學」性質的觀察和想像,很好地避免了這些缺陷。整首詩以「植物」與「木乃伊」為主要的喻象-賦形物,對「獵戶座」進行了一次深邃而可感的書寫。「植物」作為「星空」的喻象,應該並非由於「獵戶座」常用於對一種多肉植物的指稱,而是因為這一星座的外觀像是一株有著「花冠」和「莖桿」的植物;「木乃伊」的出現,則顯然出於古埃及神話中「金字塔」與「獵戶座」的關聯。於是,詩中的「天文學目光」,就與朝向「花的動態生成」的「植物學凝視」和指向「木乃伊」的「古老神話之眼」相重疊,共同構成了詩的觀看方式。
這首詩以第12行「億萬年之久」為界,分為前後兩個部分:第一部分的核心意念是「生長與形成」,是對「星空」的動態賦形;第二部分則轉換為「萎縮和碎裂」,使第一部分綻放的「星座之花」趨於崩解。「秩序的形成」與「秩序的解體」,構成了「星空」正旋和反旋的一體兩面。在這樣一種視界之中,詩展開了對「宇宙的生、老、病、死」的感嘆,從開篇由「寂靜」引發的沉思,伸展為結尾處對「美」和「遺失」的悲哀之感。詩的結構,由此呈現為一種對稱性的、相反相成的運動。
從語言上說,這首詩體現了較高的控制力,其語氣、語速都很平穩,具有一種齊整和充實的「詩形」。不過,詩中的某些標點用法可以再考慮(例如,是否可以將三個「分號」中的一兩個改為「句號」);同時,詩中「**的**」這種短語過多,影響到詩的節奏,建議改變其中部分短語的表述方式,或者乾脆刪掉某些「的」字(例如第14行結尾「花瓣上的」和第16行「灰色的光點」中「的」字可以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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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一株高粱談論死亡》魯緒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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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抵達一場花事(外一首)》十三幺
《清明,琴聲吹落山崗上的雲朵》羅福基
《春光深處,一樹開花的海棠等你》柳歌
《我也是它的(組詩)》萬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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