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Anna Wintour:時裝界的「霸道總統」
本文作者:ImranAmed
在時尚界中,沒有誰像AnnaWintour權力那麼大,或是評價那麼兩極分化。在我們最新的一期紙質版特刊中,ImranAmed與這位美國版《Vogue》主編進行了罕見的促膝長談,探討2017年美國乃至全球時尚界的變化、大都會博物館的MetGala、下一代的時裝雜誌編輯以及她自己的故事。
當今時尚界,無人能像美國版《Vogue》主編AnnaWintour這樣,坐擁有強大而如此富有爭議的地位。全球時裝界正被政治、經濟、科技變革撼動的當下,已經在這本雜誌擔任「國家元首」近30年的她還將帶領其走進創刊第125周年。BoF首席執行官兼主編ImranAmed獨家採訪這位全球時尚界的第一號人物,問及有關行業與雜誌未來——甚至是她本人的未來,以及她在籌備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慈善舞會(MetBall)以及下一期《Vogue》時,如何設想2017年的美國乃至全球時尚商業。
美國紐約——「我會稱她是時裝界的主席、總裁或是總統吧,」問及美國版《Vogue》雜誌主編兼該雜誌母公司康泰納仕(CondéNast)藝術總監AnnaWintour時,康泰納仕集團首席執行官BobSauerberg答道,「她要為包括我們在內的全部人提供建議。沒錯,她是我們的創意舵手,同時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商人。」
確實如此,而且Wintour扮演的角色遠遠超出了康泰納仕集團本身,她的影響力也遠遠超出了集團的紐約總部。她是美國以及世界其它地區首席執行官、設計師、政客、電影明星的非官方幕後顧問;她為開雲集團(Kering)與路威酩軒集團(LVMH)等主要的歐洲奢侈品集團,提供下一任創意總監任命的建議;她定期主持早餐會,與美國奢侈品百貨公司巨頭尼曼·馬庫斯(NeimanMarcus)的老闆們討論本季最重要的時尚潮流。設計師找到她,希望她能給予尋求潛在投資方的建議;投資人找到她,希望她能分享最炙手可熱設計新秀的信息。
在剛剛結束的最新一季時裝周,不難從她的日程安排表中的一小部分看出,她與時尚界每一個角落以及與政治、明星名流、流行文化與藝術的交匯多麼深入:
在紐約,她與在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期間公開支持的總統候選人希拉里·柯林頓(HillaryClinton)肩並肩,慶祝紀念二人共同朋友、已故設計師OscardelaRenta寶貴時裝財富新郵票的發布。在米蘭,她在大教堂前與Sozzani之子FrancescoCarozzini肩並肩,參加多年擔任義大利版《Vogue》主編的朋友FrancaSozzani追思會,而FrancescoCarozzini正在我採訪Wintour前數日向外界宣布與Wintour之女BeeShaffer訂婚。
AnnaWintour與AlexBolen、MichaelBloomberg、HillaryClinton、JaniceWalker、AndersonCooper|圖片來源:BFA/REX/Shutterstock
在巴黎,她與當前最炙手可熱的模特GigiHadid以及其人見人愛的流行音樂明星男友ZaynMalik舉辦了雞尾酒會,宣布2017年美國時裝設計師協會/《Vogue》時裝大獎(CFDA/VogueFashionFund)決賽入圍者名單;數日後,她出席了CommedesGarons隱士般的創始人與設計師川久保玲(ReiKawakubo)的新聞發布會,川久保玲正是今年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展覽的主題人物,而Wintour亦將該文化機構轉型為全球媒體平台,其一年一度的開幕籌款舞會MetGala被譽為「時尚界春晚」。
Sauerberg確實沒說錯。Wintour確實更像是一位國家元首,而非僅是雜誌主編,但這個主編的頭銜又給了她獨特的、鳥瞰整個時尚產業的視角,以《Vogue》與康泰納仕為基點,向外擴展並涵蓋了這個價值高達2.4萬億美元的、更廣泛的時尚生態系統。那麼,要想談論正在衝擊美國時尚業最根本核心的種種變革,還有誰能比這位時尚業最高價值的顧問以及事實上的「總統」更合適的對象呢?
現在是空氣舒爽的3月,上午8時34分,Wintour身穿Prada出現了。她熱情地歡迎我進入她的辦公室,我們一同坐在著名的、出現在無數照片與電影里的艾倫·布克斯鮑姆(AlanBuchsbaum)設計的辦公桌旁。與傳說中的一樣,放在最前方的那隻星巴克馬克杯上沾到了口紅印,旁邊是一字排開的蘋果(Apple)設備,iPhone、iPad和MacBookAir。
她身後的邊桌上的那隻銀色托盤,疊放了一大堆新近出刊的美國版《Vogue》雜誌,包括長達800頁的2016年九月刊,封面人物是模特KendallJenner。美國版《Vogue》的九月刊,依舊是全球最重要時裝雜誌中的最重要一期。但近來的《Vogue》九月刊廣告頁數較之前減少,折射出紙質版廣告的衰落。(2012年出版了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九月刊,封面人物為LadyGaga、雜誌重4.5磅、共計916頁——其中658頁是廣告。)
作為回應,Wintour與Sauerberg實施了一系列運營和組織變革,使該集團適應更為精簡平面的數字化時代,其中包括多輪裁員、關停《Details》、《Self》與《Lucky》雜誌、將《TeenVogue》改革成為數字版本優先的出版物、一年僅推出四期紙質版、將Style.com收歸進入Vogue網站的新「Runway」版塊,並將集團內橫跨不同雜誌、網站以及康泰納仕創意機構23Stories的全部21隻創意團隊,收歸同一位集團創意總監RaúlMartinez麾下。
在本次訪談中,我將了解這位時尚產業最厲害的人物,是如何將圍繞其身邊的混亂展開成為優勢的。她所在的這家傳統媒體出版公司將如何在數字化的當下重塑自身、她所在的時尚產業正如何進行快速流動,還有或許是最重要的一點——她所在的國家將如何在這位經濟、外交、社會政策立場極端得難以預測的、高度爭議性的總統治下繼續運轉。從她位於紐約世貿中心一號樓(OneWorldTradeCenter)的、今年125歲的美國版《Vogue》的辦公室的座位上,Wintour同樣試圖弄清特朗普究竟對美國以及世界意味著什麼。
ImranAmed:你認為《Vogue》這本雜誌在1892年創辦之時持有什麼樣的立場,到如今又有怎樣的改變?
AnnaWintour:不管你相不相信吧,1892年的時候我還不在呢!不過那時《Vogue》是一本雜社交雜誌,反映了時代,就像時裝反映時代那樣。我認為,不管你在時裝天橋上、街頭、電影里還是Instagram消息里看到了什麼,時尚都能告訴你當今世界正在發生什麼樣的事。
有些時候,你需要保持一點距離才能了解這些事情。比如,女性大遊行就很觸動我,我讓專題部門專門去找一位在1960年代真正參加遊行的人。於是他們找到了一位特別棒的作家,瑪麗·戈登(MaryGordon)。當年她不得不瞞著母親以及任何人,偷偷溜出家門去遊行,結束之後潛回房間,家裡人從來都不知道這件事。但是現在當然也不一樣了,母親、女兒、祖母、男友、丈夫,誰都好,全部人都上街遊行。所以看到這個世界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真的蠻有趣。
同樣地看看人們過去穿什麼、現在穿什麼,也很有趣。對我來說,時尚是一種持續不斷的迷人的東西,因為時尚關於自我表達。無論你看的是哪一年的《Vogue》,你都能看到這就是我們當時嘗試做的東西——反映出整個時代,反映出特殊時刻。無論是通過時裝攝影還是我們的政治議題或文化報道,雜誌是一種活生生的、會呼吸的東西。你需要做到的是活在當下的時刻,不需要太超前,也不要太落後。你必須要反映出人們當時的所見所聞。
IA:能否回想一個你曾在雜誌中反映時代風雲涌動的時刻?從改變了當時世界政治氣候或科技變革的角度來看。
AW:儘管「顛覆」(disruption)這個詞已經用得太多了,但我們不得不重新回到這個詞上。作為集團藝術總監,我的職責中包含定期參加編輯部專責小組(EditorialTaskForce,簡稱ETF)會議,會上我們會邀請其他領域的領袖參加,與我們的主編、數字領袖等其他幾個人共同談論各自所在領域正在發生的事情,不管是媒體還是矽谷——我們會從所有角落邀請人們過來。
其中一條令人難以抗拒的訊息來自矽谷:在變革面前,你不能害怕。傳統公司是最難去改變的,但你必須要敞開懷抱迎接新想法,而不是只會擔心失敗。我認為,當事情變得有挑戰、變得和過去不同的同時,實際上也創造了一個令人非常激動的時刻,因為這確實給了你嘗試不同事物的自由。我發現我們過去兩三年的討論變得很有用,很有意思,因為我確實發現了:特別在我們搬進現在這座大廈並遠離紐約文藝生活氛圍之後,我們好像身處一座孤島,陷在自己的世界裡,做的事情總有點像是不斷重複。所以當你向完全不同的觀點敞開自我,會得到很多靈感。
IA:是的,今天早上我還在看你在牛津大學辯論社(OxfordUnion)的演講視頻。你說:「這就是歷史悠久、發展成熟的企業的毛病:他們習慣了一切都按照設定的路子來。我會是康泰納仕第一個承認我們很自負的人——我們可是康泰納仕誒,我們一直都是這麼做的。我們每天都忙著要做到最好、最完美,不常有時間進行什麼討論。我希望這點能開始改變。」那這點改變了嗎?
AW:我覺得有改變。我是說我們的開展業務、看待事物、成為更好的合作夥伴的方式,已經被徹底重塑了。我們是一家媒體公司,如今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觸及我們的受眾。我們談論的話題廣度十分非凡,並以非常多樣的方式去進行談論,還有一點有趣的,是新聞周期被徹底改變了——無論你是在傳播什麼樣的新聞。所以這些機會很令人激動,雖然有時候看似艱巨可怕,但總之,依然令人激動萬分。
所以,是的,我記不起哪個時代充滿變革,也記不起哪個時代特別令人著迷。你讀過我們那篇討論多元化的文章了吧——當然了,多樣性、包容性,我們在康泰納仕談得很多,《Vogue》也是一樣——我們必須要反映我們所處的世界。我認為,時尚本身會讓人過於狹隘,我把我們都算在這裡面了。謝天謝地,這一點正在改變。我覺得這確實很棒。
IA:但是,你會時不時有挫敗感嗎?你們的三月刊,封面那些令人驚艷的女性,體現了你們對一個更具社會包容的觀點,做出了如此之多的努力……
AW:其實三月刊不是我們第一次做了。我們在去年一月刊就做了一整期多樣性的報道。
IA:但是這一期雜誌的反饋是,你即刻得到的反饋是,人們說:「啊吧好,反正這些照片都經過Photoshop後期處理了,哪裡夠多樣性啊」之類的話。
AW:沒有經過後期處理啊!這些年來我在工作中學到的就是,人們會經常談論我們的東西,有時候這特別好,但有時候人們關注的點會很讓你驚訝。但你知道你的心之所向,你知道編輯、攝影師還有這裡每一個人都在努力做的是什麼,所以這些,你也必須要去忍受。如果每一條小批評都能煩到你,你早上都不用起床了。這是一定會隨之而來的東西。
IA:在這樣一個充滿變化的環境里,哪些傳統雜誌的元素是你覺得一定要保留的?哪些你覺得應該拋棄?
AW:我們明白自己擁有最棒的受眾。他們到現在依舊參與交流與互動,分享他們的感受與思考——這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回報。你不能只顧著追求點擊率,追求那些「快錢」。你必須要挺身而出,捍衛你所堅信的東西,這就是我們在康泰納仕的所有人堅信的原則。
IA:談到追求點擊率,我看Vogue.com和讀《Vogue》雜誌的時候,會注意到完全不同的兩種基調,也就是Vogue在數字世界裡的自我呈現是很不一樣的。我很好奇你們的團隊是怎麼相互配合的,都在同一間辦公室嗎?
AW:我們已經完全地整合到同一層樓了。完全的整合到了一起,我們總是在見面、討論、聊天。
IA:你會每天打開Vogue.com,看看事情做得怎麼樣嗎?
AW:會的、會的。但我感覺主要是——如今你有機會用這麼多種不同的方式與你的受眾對話。我們會和他們很詳細地談起我們在時尚基金(FashionFund)做的工作、我們出版的書籍還有我們做的這些視頻。我們會通過Instagram之類各種不同的方式,告訴他們我們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做了什麼。所以說,這不該是被同質化(homogenised)的。是的,我們還是會注重質量與權威性,就和我們在《Vogue》做的一樣,但對我們的受眾來說,確實在討論與提及的問題方式上,這兩者有些許不同。
再說了,你沒辦法控制所有事情,也不應該去控制所有事情。我認為,所有這些能與不同受眾對話的機會,給我們每一個工作其中的人帶來的快樂,就是感到驚喜、愉悅、能告訴我要去做什麼。我很樂意知道周圍正在發生什麼,我很樂意有這樣的意識,但我不是搞「微觀管理」、吹毛求疵的經理。我不覺得,如果人們感到自己每做一件事都有人盯著,那麼這些被「微觀管理」的人沒辦法在最好的狀態中工作。所以,我們努力去鼓勵所有的編輯、撰稿人、攝影師在我們所做的一切項目上,掌握自主權,我們希望他們對自己正在做的事感覺良好。
IA:數字化崛起帶來的一個變化就是,時裝發布會的焦點已經轉移到參加發布會的人們身上。時尚編輯已經成為當下時裝生態中的組成部分,這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的。你如何看待這點?
AW:我認為,基本上所有能讓人對時尚感到興奮、對時尚產生興趣、並開始關注時尚圈中人的東西,都是很棒的。我看我們網站還有許多其它網站的街拍照片,都能給人帶來很多靈感,都很有意思——還有,感謝上帝他們不再像從前那樣穿黑色衣服了。我很開心看到人們這樣去努力,然後樂在其中。
之前,我們就在談論,在某篇報道里我們希望GraceCoddington能拍出那種創意的混亂狀態。我們尤其能從MiucciaPrada的時裝發布會中得到最強烈的概念,因為那裡展示的一切都是混亂的,看起來就像來自不同國家、不同的身份認同。這就是我在看街拍造型的時候,能看到有人看起來並不像直接從秀場走出來的那樣,而是把他們自己的個人風格、發明創造與詼諧幽默結合起來。我覺得這太神奇了,為什麼不呢?等待時裝發布會開場時,你就可以看看別的東西。
英國首相TheresaMay登上美國版《Vogue》|攝影:AnnieLeibovitz
IA:回到你之前說的——如果說時裝反映了時代,那麼你很難不去反映當前時代的政治風雲。
AW:你剛從倫敦過來。對吧?
IA:是的。
AW:看了我們做特蕾莎·梅(TheresaMay)的報道嗎?
IA:我看了,我還拍了些照片。已經上各大報紙首頁了,確實挺令人驚訝的。
AW:是的,出於某些原因,他們就冒出來這個想法,要把首相女士請上我們的封面。這從來都不是我們討論範圍里的東西,我也不知道這個主意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我那是還擔心他們會不滿意。
IA:他們並沒有不滿意。這已經傳開了:一篇刊自《Vogue》的政治報道。當時,我正在找些東西來讀,發現了《Vogue》二戰時期的戰地記者李·米勒(LeeMiller),當時她就猶太人大屠殺主題拍出了一些很能激起人們情緒的照片。所以某種程度上,《Vogue》也一直是會報道政治這類嚴肅題材的。
AW:是的,我們確實是有這個傳統。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沒人把她拍成電影,她實在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多謝你去關注這點。當時人們確實震驚,又或者,「震驚」也不是很準確的形容詞。
IA:或者說,「令人不安」?
AW:確實是令人不安,令人瞠目,同時也是了不起的一些照片。當時的雜誌主編AlexLiberman也是我本人事業導師之一,他是如此的無所畏懼、滿懷同情慈愛,才能看到這些照片飽含的情感與動人之處。
IA:有關英國首相特蕾莎·梅這篇報道——為什麼你認為美國版《Vogue》的讀者會感興趣呢?
AW:我認為,他們會對女性感興趣——回到我們第125周年的話題了——今年,我們真的決定要進行全年關注的話題。不只是某一期,我們認為需要去觀察身處各個不同階層的女性。回到《Vogue》肩負反映時代這個責任的話題,這位女性是我們偉大盟友英國的現任首相,這是在瑪格麗特·撒切爾(MargaretThatcher)任期後第一次。我們知道,我們的讀者對政治感興趣、對女性感興趣,對整個世界感興趣,所以當然了,報道梅對我們來說是很自然的事。
IA:當前在美國,政治已經製造了很多緊張氛圍。你用挺直接的方式為另一位候選人加油助威。這還過去了不到100天,你自己有什麼特別的體會嗎?
AW:我們離得太近,很難明白未來將會產生什麼影響,會發生什麼事。有太多太多的新聞,我不確定你看到的是什麼。我看到大家過去一直,或者說一定程度上依舊是,在特朗普任職期間對政治有著高度參與,他給了人們這麼多的理由參與政治。你幾乎每天早上起床都要看看他說了什麼或者有什麼可能要發生。我覺得,現在人們對他的接納度更高,這正在變得,我不想用「正常」這個詞來形容,但是他們開始意識到,這就是當前的形勢了。
現在是時候了,我們需要真正開始去評估未來會是什麼樣。因為我認為,很快這將變得與我們許多人相信美國未來去往的方向有著如此之大的差別。要去真正理解並消化這個過程,真的很難。人們平靜了很多,現在是時候了,我們要開始著眼於我們真正能做的事,以及怎樣才能對我們堅定的事業有所貢獻。
實際上,我們的三月刊也引用了DianevonFurstenburg一句很棒的話:吐槽、抱怨與尖叫是沒有用的。民意已經體現在投票上了。現在,我們還能做些什麼才是最有用的並且依舊能捍衛我們堅信的立場呢?意見出現分歧是正常的。他們最自己認為是正確的觀點的堅定,與我們一樣強烈。所以,讓我們試著用一個也已經用爛了的詞語來表達——讓我們跨越兩黨之間的分歧,看看能夠一起做些什麼。我真的相信這一點,因為光有「意見不同」是不夠的。
IA:這就是你跟特朗普總統開會的原因嗎?我覺得人們感到很驚訝。
AW:我早就認識唐納德·特朗普了,我記得1980年代早期就認識了。任何在紐約、或是知道紐約的人都會認識他,而他也就是在紐約的知名人物。Ivanka與我們的雜誌也有著淵源,我尊重Ivanka也尊重她取得的每一個成就。如之前所說,我們有這樣一個封閉式的「專責小組」,邀請圈外人進來與我們談談他們的願景和所看到的東西——因此,邀請彼時當選的總統與我們所有人聊聊,顯然順理成章。我們是一個龐大的媒體公司,我相信他也去了《紐約時報》。我認為這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
IA:特朗普當局鼓吹的一些政策,特別是進口稅政策,讓時尚界感到擔憂。
AW:我不認為現在已經有了明確的說法。他說了很多事情,但他實際上能做些什麼呢?達成目標前,他將面臨很多制衡。我覺得已經有很多反對意見了,現在正是評估這些意見的時候。
IA:那麼有關《Vogue》如何應對梅蘭妮亞·特朗普這樣複雜的問題呢?《Vogue》一直以來都會拍攝第一夫人,海倫·塔夫脫(HelenTaft)是最早的第一批被報道的第一夫人之一,希拉里·柯林頓則是第一位上了封面的第一夫人。你會繼續這一傳統嗎?
AW:我們一直都在拍攝或是採訪第一夫人,就像我此前所說的那樣,我無法想像我們未來不會去報道這位第一夫人,但現在我們沒有任何計劃。
IA:你是否認為報道能夠代表當下行政當局的人士,也是《Vogue》責任的一部分?
AW:是的,我想我們必須尊重美利堅合眾國的總統辦公室,我想我們也需要尊重不同的觀點。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一定要同意他們所說的一切,但很多其他國家或許會那麼做。
IA:自從你在《Vogue》就任之後,你覺得美國的時尚商業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
AW:嗯,我以前認為美國的時尚界是由一些非常主流的品牌組成的。無論是CalvinKlein、RalphLauren、DonnaKaran、MichaelKors還是MarcJacobs——他們都是真正的家喻戶曉的名字,過去任何品牌要成長為接近他們的樣子,需要經過至少10年的努力。我現在看到的事情是,今天,年輕才俊紛紛出現並得到認可,找到客戶非常容易。如果你有才華,使用現代的溝通方式,並且做掉所有你需要做的事情,你可以更快地自立門戶。
同樣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如今的顧客已經變得如此成熟,他們知道很多東西,他們也不想被利用——儘管他們有錢有權會在衣服上開銷很多。他們會在網上把比價,不想被隨便佔了便宜。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大的變化。
IA:你在時尚界的角色遠遠超出了你在這裡的角色。有些人認為你是顧問、指導或參謀,甚至是一個低調的秘密人士,幫助行業的齒輪運轉。你的參與程度如此之深,是怎麼發生的呢?
AW:我認為這是這項工作的快樂和責任的一部分。《Vogue》是代表時尚界的巔峰之作,我認為我們一直在誠實地跟隨著這個領域的動向,不僅僅是我,我們都是這樣。SallySinger、VirginiaSmith、MarkHolgate——我們都在外面與人交談、傾聽並試圖幫助他們。我認為這讓每個人都得益,我們得益,也得益他人。
IA:你是怎麼得益了呢?
AW:我認為這讓我們的工作更加清晰。我們需要了解的不僅僅是我們這一邊的事情,還需要了解零售環境發生了什麼,不同品牌發生了什麼,讀者告訴我們什麼,他們的客戶告訴我們什麼——我們得到了來自各個方面的消息。
IA:但是人們說你是時尚界中最具權力的人物,整個行業是以你所說的為基礎的,你怎麼回應這一點呢?
AW:根本不是真的。這根本不是真的。我愛我的工作,我喜歡工作的一切。我喜歡我作為藝術總監的額外責任,我喜歡新聞傳媒。我的爸爸是一位主編,我的哥哥也是一位政治編輯,這只是我沉浸於此的世界。老實說,沒有任何炫耀的意思,我不會考慮權力或是權力會帶給我什麼。它會真正帶來什麼呢?餐廳的好位置嗎?我只是試圖用我的職位來幫助康泰納仕,也幫助他人。
IA:那你覺得為什麼你自己會有這樣的傳說?
AW:我不能回答你這一點。
CarrieReboraBarratt、川久保玲、AndrewBolton、AnnaWintour|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與此同時,我的第一次採訪結束了。幾周之後,我和Wintour進行了第二次採訪,部分原因在於我被告知,她不喜歡長時間的會議,也因為我還有很多話題需要與她討論。那天早上,消息說EdwardEnninful已經被任命為英國版《Vogue》的主編,該職位曾經在在1985年至1987年間由Wintour短暫擔任。現在,Wintour在忙於準備「MetBall」——即將在5月1日舉行的,大都會博物館時裝學院的籌款晚宴。
IA:沒幾周MetBall就開始了。現在你最關注的點是什麼?
AW:你真的已經能感覺到這一屆MetBall會是什麼樣了。上周我去的時候,基本沒什麼服裝準備好,但我很肯定他們今天就開始做了。晚宴這部分,我們剛開始安排座席,弄清楚最終大概是什麼樣,然後從現在到5月1日期間,大概再修改500次吧。但是你懂的,一切已經開始啟動了,現在就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我們做了很多次,基本都在我們的掌控之內。這一屆的展覽布置會很強,我的意思是,我們的中國主題做得很浪漫,時尚與科技主題又帶有很強的建築氣質,這一屆會比較偏極簡主義,你是能想像到的。但考慮到AndrewBolton的觀點,我認為最搶眼的還會是衣服本身。
IA:舉辦這項年度盛事的傳統從DianaVreeland就開始了,至今出現了什麼樣的變化?
AW:他們第一次邀請我加入的時候,我深感榮幸,支持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一直都是《Vogue》的傳統。第一次去那裡,SiNewhouse還在這項活動中主持會議,所有的編輯都在,就像是一場全公司集體行動。想起來我總是滿懷感情,感到有很強的聯繫。我想,與Vreeland女士相比,我們已經把這些項活動的大門向更廣闊的社會敞開。過去的MetBall更關乎上流社會與時裝,我們拓展了其外延。
IA:某種程度上,《Vogue》雜誌也是這樣。
AW:是的,但我感覺是因為時代也變了。沒錯,HaroldKoda(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服裝學院前任策展人)與Andrew的才華與專業知識,確實將MetBall變得越來越受歡迎,但是我同時也認為,今天的媒體關注一切。所以隨著媒體領域的擴大、展覽與開幕晚宴報道的增加,MetBall也在不斷擴張。我們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IA:這是否意味著你也會試著要對其進行控制?有人說今年與去年相比規模要小很多。
AW:我好像每年都會談到這點。
我希望能把MetBall做成這樣的一項活動:身處其中,你能感到自己正在體驗一些很特別的東西,其它活動都無法給你這樣的感受。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每次都做到了這一點,但我很想讓參與者感到,自己正享受很特別的體驗,看到一場很厲害的展覽,看到美好的人與超凡的服裝,置身其中本身就是很特別的體驗。
所以有時候,這就意味著人數會減少一些。這也確實與展覽本身的主題有關,比如這回的川久保玲主題,我總會感到她是很注重隱私的人,不會是那種願意朝向幾十萬人敞開心扉的人,我覺得她或許適合更小的規模。比如我們以前做的「朋克」主題,給人感覺就像是瘋狂之夜,有很多很多人聚在一起,所以不管是什麼樣的展覽,我們都會努力把其感覺帶入當晚。
IA:談談別的吧:你怎麼看有關《Vogue》的進化以及雜誌的未來?Vogue本身就是一個大品牌。
AW:我真是討厭這個詞。
IA:「品牌」嗎?
AW:(哈哈哈)是的,可能吧,品牌啊產品啊之類的吧。我老是覺得這樣就像是逛超市似的。
IA:但就像是迪士尼(Disney)……迪士尼做的不僅僅是動畫,在動畫之外還有很多其它的東西。我覺得《Vogue》也是這樣。你覺得未來會開始改變還是繼續保持現狀?
AW:我喜歡認為《Vogue》依舊處於金字塔尖,和剛剛創辦的時候一樣。我們有些時候會成功,有些時候會失敗。我們不可能什麼都做,也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喜歡。我認為,我們必須要把關注點非常非常聚焦於身處或參與《Vogue》的意義之上。這也是我與我們所有的內容貢獻者、編輯、攝影師和作者們談及的主題,因為在今天,在大眾層面上,時尚已經唾手可得了,某種程度上這帶來了問題。外面的紛擾實在太多了。
我認為《Vogue》的職責就是要將我們的所見所聞,在文化、政治與時尚領域發生的種種變化,精心策劃呈現出來。無論是通過我們的推薦書籍還是Instagram發布,我們的職責就是讓這些種種變化變得對我們的讀者有意義。我們總是在策劃,總是在編輯,始終如一地看重與捍衛我們的標準。我要求和鼓勵所有在《Vogue》工作的人用開放的眼光看問題。我認為,如果你封閉自己並拒絕變革與顛覆,你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IA:回到你之前說的編輯專責小組了,如果說這是《Vogue》會保留的,有什麼東西是一定要改變的呢?
AW:我們報道的內容在不斷變化,時尚本身亦是如此。我們始終在思考怎麼做、為什麼要這麼做,同時也會有新人進來。有位很棒的編輯走了(《Vogue》文化編輯ValerieSteiker),之前她在這裡做了15年,我感到非常非常難過。這麼久以來,她已經成為了雜誌很大一部分,但是她的離開,對她來說是個很好的機會——她要去做一本書。對我們來說也是很好的機會,我們能因此引入新的聲音、新的眼光、新的思維方式。有人離開我們,我總會感到很遺憾,但同時這也是一個巨大的機會。正好,今天早上我和StefanoTonchi(《W》雜誌主編)聊天。我說Edward實在是太棒了,從各種不同層面來看他出任主編都是件好事——但對Stefano來說也是很好的機會。我們必須要依賴變化來生存。
AnnaWintour在辦公室里|攝影:PatrickDemarchelier
IA:至少對我來說,《Vogue》未來方向的方式之一可以參看《TeenVogue》目前正發生的可喜變化,著實令人大開眼界。比如報道的範圍很廣,立場堅定,內容大膽,不斷推陳出新,至少在政治相關主題是如此……
AW:他們這一代年輕人親自發聲,表達自己的意見,ElaineWelteroth和PhilPicardi都是如此,也得到了MarieSuter的支持(依次分別為《TeenVogue》雜誌主編、數字版主編、創意總監)。對於他們正在做的事,他們什麼都不怕也不擔心,他們就是這麼去做了。我認為這就是他們身上最令人振奮的一點,他們非常忠實於自己。如果你過於小心翼翼,過於謹慎,那你什麼都做不成,這是很重要的一點。
IA:對的,你得有能力去冒……
AW:去冒險。
IA:說到冒險,我想到的是《TeenVogue》編輯LaurenDuca在福克斯電視新聞(FoxNews)上接受主持人TuckerCarlson言辭激烈的採訪。對此你有什麼看法?
AW:我想到的是無所畏懼的精神。不管我去到哪裡,我都會開始談論這一點。某天晚上,我和很有影響力的媒體人一起吃飯,他們想討論什麼?他們想談《TeenVogue》。後來我和一位合作不久的《華盛頓郵報》(WashingtonPost)撰稿人談話,他也想談《TeenVogue》。所以說,他們用很原創很棒的方式,成為了對話的一部分。沒有任何人施壓,就是這麼發生了,這是很棒的新聞。
IA:但很明顯,Carlson因為她是時尚作者,所以瞧不起她。
AW:怎麼說呢,這件事也經常發生在你身上,對吧?
IA:時不時會發生吧。
AW:很不幸的是,這個世界依舊認為時尚是無足輕重的事,也認為時尚行業從業者腦子不那麼靈光。但是在《Vogue》,沒有人會這麼想;我本人也絕不認為我們的雜誌或網站或是《TeenVogue》以及任何康泰納仕旗下的雜誌體現了這點。但就是這種舊式思維,經常令人沮喪。
IA:你認為,對更廣闊的世界來說,「時尚」本身的形象會是個大問題嗎?
AW:我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越來越少的人會這樣認為、這樣看待我們,老實說這些人一般也是男性,思想行為老派的男性。同時你也要清楚,你不能讓這些人煩擾你。這確實很煩人,但是這不能阻擋我們之中任何人的腳步。
IA:現在談談「女爵士」吧,上次我們沒怎麼談這點。首先,恭喜你獲頒「爵級司令勳章」(DameCommander,簡稱「DBE」)。你是怎麼發現你受頒勳章的?還記得你知道後馬上的感覺和反應嗎?
AW:他們搞得特別神秘,首先是打電話繞著彎兒告訴你,然後叫你不要告訴任何人。他們說的是:「你願意接受嗎?」實在是太禮貌了,這些英國人。我想了好一會兒在明白過來他們在說什麼!不過當然了,我感到很開心,很榮幸,而且看到每一位我在英國的朋友和親戚都很開心,我也覺得很有趣。但老實說吧,這件事在美國沒什麼人關心,他們不太明白這有什麼意義。這樣倒也挺好的。
IA:我想問問女爵士,可以給初入時尚界的年輕人提供一些建議嗎?
AW:與學生和年輕設計師在一起,我們會聊很多事情。就在上周吧,我看到辦公室來了兩個小朋友,她們明年開始要在賓夕法尼亞大學(UniversityofPennsylvania)上學,她們挺有意思的。我從來沒有見過哪一個世代,像現在這一代年輕人那樣,擁有強烈的意識、智慧與複雜性。因為目前的政治氣候,還是因為當今信息隨手可得?但是,他們對世界有這麼強烈的興趣,難道不是件好事嗎?這兩個優秀的女孩——沒錯,她們在《Vogue》美妝版塊工作,能拿到免費化妝品之類的東西也會特別開心——但她們同時也真的很想與我談論氣候變化這樣的問題。
我認為,對今天的年輕人來說,無論你正在走一條什麼樣的道路,很重要的就是利用你在大學的時間去發現你自己。沒有任何一個17、18歲的孩子,應當被逼著去了解,你未來想做什麼。這是你的一段屬於自己的實驗時間,你要找到你自己。你要擁抱你的熱情所在,擁抱你所關心的事情。如果你在「女性大遊行」、氣候變化、移民問題、女性權利、同性戀權利上發現自己很有熱情,這是多麼美好的事情啊!找到你的事業發展道路,同時也要找到你真正關心的事業。從最開始,這就是我認為重要的事。
IA:你曾經說過:「當你在生活有了自己想做的事,你就為自己創造了能在每一個層面實現真正超凡卓越的空間。」你會怎麼形容這個你想做的事?
AW:上次我們也談過這點。我真的很樂意幫助他人,我會嘗試所有辦法去幫助人們。比如當年行業HIV病毒肆虐的時候,沒人想談艾滋病問題,但是我們需要幫助行業重新凝聚起來,用開放的眼光去發聲、給予支持,要去談論這個話題、籌集資金、提高人們的意識。這是我印象中參與支持的最重要的事業之一。並且,看到整個行業能夠在當時所有人談「艾」色變的時候重新凝聚在一起,真的令人動容,那是個充滿魔力的時刻——我認為我們這個行業確實很慷慨大方。不管你相不相信,當時社會對艾滋病的討論程度,完全不能和現在相比。所以,不管你對什麼充滿激情,那就是能使你成長為你想成為的人並擁有成功事業的根基。
IA:最後一個問題:你剛才提到EdwardEnningful的任命,他成為了《Vogue》重要版本中第二位被任命為主編的男性。
AW:我們正處於一個性別流動的世代。
IA:確實如此。但這也讓我想到,總有一天,你不再會是《Vogue》的主編了,我很好奇的是你有沒有想過那會是什麼樣的?我之前和BobSauerberg談起這個問題,他的反應像是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完全不會去考慮你不在了之後會是什麼樣。但這總有一天會來。這段時間,FrancaSozzani離開人世,AlexandraShulman也離職了,我肯定你會多多少少考慮過你在美國版《Vogue》工作的事,會想過這一切總有一天會結束。
AW:當然會如此。很明顯的是Franca的離世,對我本人而言也是一個巨大的損失,但當我看到Francesco和我的女兒訂婚了,我會想著要向前看。這也確實是我一直以來在做的。我關注的是明天,而不是昨日。
該訪談經過編輯與精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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