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櫻田妮妮的女子力修行之道––《蠟筆小新》里的女權主義在說什麼

本文作者「幼銀」，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最近在補《蠟筆小新》，昨天看到776集妮妮想要提高女子力，略有感慨。

776集是2012年播出的，字幕組把「女子力」翻譯成了女性魅力，沒毛病。這幾年隨著日劇、日本綜藝資源在國內越來越普及，相信大家對「女子力」這個詞也不陌生了，更常見的情況是把「女子力」這個詞直接拿過來用。滬江把這個詞譯成「自立自強的女性力量」，也不知道是想騙誰。總之以我個人的感覺來看，在日本整個社會環境下，使用「女子力」這個詞時，所指代的就是「符合女性身份的特質」，說得直白點就是「女孩就要有女孩的樣子」。

什麼是「符合女性身份的特質呢」？從這一集妮妮提高女子力的故事裡，大家可以感受一下什麼是女子力。話說回來，又由誰來決定這些特質呢？毫無疑問，是掌握了絕對話語權的男權社會。

我是從後往前補的《蠟筆小新》，對妮妮的印象就是一個心直口快，有些霸道的女孩子，喜歡拉著小新他們玩過家家的遊戲。據說早期的人物設定里，妮妮是個愛哭又容易害羞的乖乖女，完美地詮釋了「女孩的特質」，後期為了突出人物性格，增加笑點，修正了妮妮的性格，添加了霸道屬性。而性格霸道的女孩子，可以說已經跟女子力這個詞無緣了。

心直口快性格霸道的妮妮為了提高女子力，具體都做了什麼呢？

第一步，請教小愛。

小愛是名門千金，出門保鏢護送，購物全場打包傭人付錢，從來沒見過硬幣的零錢，以為這世界上的錢只有大額紙幣的存在。富家大小姐小愛給出的建議是時刻注意自己的行為舉止，保持端莊的儀態。

遵循小愛教導的妮妮是什麼感受呢？

「好辛苦啊」，以及自我陶醉。

與此同時，目睹了這一切的其他人是什麼感想呢。

最能代表日本人性格的正南說

在隨大流的日本人里顯得有點與眾不同的阿獃表示

作為未來中產精英的風間的想法是

妮妮本人表示

端莊大方的儀容姿態對於個人來說絕對是加分項，只是在名為社會的天平兩端，加在男女身上的砝碼從來不是平衡的。不要叉開腿坐，不要蹺二郎腿，走路要抬頭挺胸吸氣收腹不要含胸駝背，我相信這些話，每個女孩子都從長輩那裡聽說過。不僅如此，女孩子們還在積極地跳著鄭多燕，PIU，做著天鵝臂，為的就是保持纖細的身材和端莊的儀態。只是我希望，在女性努力提升自己的同時，社會也可以呼籲一下男性也要注意自己的儀錶姿態，不要叉開腿坐，不要蹺二郎腿，走路要抬頭挺胸吸氣收腹不要含胸駝背，這些話同樣適用於男性，不要讓優雅的砝碼只懸於女性的天平之上。

另外我覺得優雅其實是很階級性的一個詞，什麼樣的人可以活得優雅？不為物質所困的人，像小愛這樣的名門千金，出行有人鋪好紅地毯撐好傘，不被風吹不被雨淋，真正的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小公主。要求妮妮這樣一般家庭出身的女孩活得優雅，實在是一件很「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事情。然而反觀一下我們的社會環境，對於女性的要求是越來越嚴苛了，既要做社會上的優雅職場女性又要做家庭里的全能超人媽媽，更可怕的是身為女性卻意識不到這是一種強加於女性身上的無形的桎梏卻依然接受，並且很可能因為自己做不到這兩者的完美結合進而產生負罪感。可以說，所有的女性都是厭女社會中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患者。

妮妮的提高女子力行動第二步，請教阿梅老師。

阿梅的人設是大齡恨嫁美女，她最大的問題在於虛榮，夢想是嫁給多金的帥哥，於是積极參加各種聯誼會。針對妮妮如何提高女子力的問題，她給出的回答是

當然是參加聯誼啊！

阿梅的回答體現了典型的日本式審美標準，可愛。這似乎也是日本社會主流對女性的唯一審美標準。怎麼樣在聯誼會上快速展示自己的魅力，抓住男人的心呢，要表現可愛的女孩氣質。什麼是可愛，是示弱，是讓自己低到塵埃里去，是誇讚對方的男性魅力。阿梅在聯誼會上企圖通過自己的不勝酒力來顯示自己的柔弱，以激發對方的保護欲，突出自己的可愛和女子力。

在谷歌上輸入「女子力」，隨便點進一條鏈接就可以看到類似於「提高女子力？你就得這麼做」的爆款網文。比如說女子力が高い人に共通する8つの特徴と行動這一篇介紹了一些擁有高女子力的女性的特徵，隨時保持身上好聞的香味，不僅僅是香水，洗衣服時使用的柔順劑也要注意；要會做飯，並且最好色香味俱全；時常以自然的笑容示人；注意妝容不能崩；配合當季的流行元素妝容也要改變；時刻注意自己的遣詞用句；冬天也必須要脫毛；隨身攜帶手帕或紙巾等。

還有些更露骨的物化女性的文章直接寫道，你要在包里裝上可愛的小鏡子，用上可愛的手機殼，帶上可愛的護手霜，連創口貼也要挑選可愛款式，對了，還有包裝可愛的小零食也不能忘記。

更有好事者總結了「女子力低下的50個表現」（女子力が低いと思う行動リスト50！），這其中包括了不脫毛，不去除腳跟部角質，不隨身攜帶手帕，包里亂成一團，吃飯時直接從鍋里吃，字寫的不好看，用街頭髮的紙巾等諸多我相信中國妹子看了只想大罵「關你屁事」的內容。

20170123期的月曜夜未央介紹了一家培養成人性感力的教室，

為什麼要創辦這樣一個項目呢，原本在搞怎樣改善別人對自己的第一眼印象培訓班的老師回答，契機是曾經有個學生來問我怎麼樣才能攻下男盆友。所以這個培訓班存在的目的就在於幫助女性磨練如何拿下自己意中人的技巧。

這個培訓班的收費標準是34萬5600日元，按照2017年5月6日的中行兌換匯率來看大概是21250人民幣，大概是日本的藍領打工族，中國的小白領兩個月的工資水平，一個月開講四次，可以無限制地聽講。那麼，這個培訓班具體都培訓什麼呢？

第一步，鑽石微笑法。

簡而言之，使勁地提拉嘴角，展現完美的八顆牙式笑容。

第二步，一種名為フジコ?エクスタシー?ブレス的吸氣呼氣發聲練習，推測名字來源於魯邦三世里的峰不二子，說話時聲音迷離柔媚。發聲練習的重點在於遊絲般的性感魅惑的吸氣呼氣聲以及比平常說話時要高出一些的聲調（可參考林志玲）。

節目里練習的這三句是「好厲害哦～」「教教人家嘛～」「人家是第一次～」，無一不是以女性自身的仰視視角出發，在男性面前展示自己的柔弱無知，同時滿足男性的虛榮心。大家可以自己點進去感受一下這個說話方式和語氣，或許男性會覺得很受用聽了非常飄飄然，但是作為一個女性，我聽了只有一個感想，真是作。

話題轉回來，妮妮問完阿梅之後亦覺得不靠譜，於是

第三步轉而尋求吉永老師的幫助。

相較於阿梅的虛榮，吉永老師顯得樸實無華多了。她給出的建議是

俗話說愛笑的女孩運氣都不會太差

以及

由此風間總結出了

這樣的結論。於是妮妮的悲劇就開始了。

先是妮妮想要玩過家家遊戲，風間等人阻止了她。

要善解人意，溫柔體貼，要配合大家，不能任性，不然就不是好女孩。妮妮決定捨棄自己的願望，並服從大家的意願來玩抓人遊戲（女子力提高了）。

在決定誰來當鬼時，小新說

妮妮儘管覺得委屈，還是同意了自己當鬼的要求，於是大家都很高興，除了妮妮自己。

妮妮委屈的同時，女子力又提高了。

抓人遊戲過程中，妮妮快要抓到正南時，正南喊停。

正南提出妮妮應該時刻不忘優雅的舉止，要優雅地抓人，要面帶微笑。剛剛還在盡情奔跑抓人的妮妮頓時受拘起來。正南乘機跑掉了。

接下來玩捉迷藏遊戲，在提到誰來當鬼時，大家一致看向了妮妮。

於是妮妮又一次委曲求全，主動提出自己來當鬼。

妮妮的女子力又提高了，但是她的真實想法是什麼呢。

好累啊

接下來到了午飯時間。小新的便當里有他討厭的青椒，於是小新對妮妮說

妮妮表示，真是一派胡言，並拒絕了小新的無理要求。

小新轉而尋求正南的幫助，好心的正南幫小新吃掉了青椒。獲得的評價是

對此，正南的感受是

眼見風頭被搶，進行女子力修行的明明是自己，可是卻是正南被眾人誇獎會照顧別人女子力好高，妮妮表示不服。

為了扳回一城，妮妮轉頭微笑著獻上自己沒吃幾口的午餐。

並表示，我不餓。

又一次作出了自我犧牲的妮妮很開心，自己的女子力又up了呢。

但是轉眼風頭又被正南搶走了。小新吃妮妮的炸雞時嘴角沾上了飯，正南發現之後幫小新擦乾淨嘴角。

大家又一次表示，正南真是好會照顧人，女子力好高哦。但是正南心想「被這樣誇獎我一點都不高興啊！」。會照顧人，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很明顯是被貼上了女性標籤的特質，對於本身就是優柔寡斷溫吞性格的老好人正南來說，被這樣說當然不會開心啊。在男權社會裡，對於男性的期待是霸道總裁式的，換言之，性轉版的妮妮或許是會非常受歡迎的，性轉版的正南也許是會非常招人憐愛的，但是只要他們還是霸道的女孩子和溫吞的男孩子，就不會是這個男權社會所期望的樣子。

經歷了這一切之後終於妮妮的女子力值隨著怒氣值的上升的同時跌倒了谷底，壓力值也上升到了MAX。

在發現無論怎麼努力把自己塞進名為「儀態端莊面帶微笑善解人意溫柔體貼受歡迎」的女性模具里，卻都沒有辦法獲得別人的認可後，妮妮終於放棄了，和真正的自己妥協了，做回了平常的那個霸道又有點「殘暴」的自己。

但是就這樣霸道下去又有什麼不好呢，霸道的妮妮不畏懼說出自己的意見，敢於提出自己的要求，作為五人小團體里唯一的女性，她可以毫無顧忌地要求大家一起玩過家家遊戲。也正是這樣霸道的性格賦予了她不畏強權的正義感，在遭受大孩子們欺負時，正南們選擇畏縮著離開，只有妮妮敢站出來指責對方的不講理，要求保護自己的權利。

我的碩論是《人民日報》的報道研究，《人民日報》從2007年開始每隔兩年會有一次道德模範評選的集中報道，主要是對候選人事迹進行簡單的介紹。其中有一項是「孝老愛親」道德模範的評選，這個孝老愛親是什麼呢，主要是對家裡老人，配偶，子女或者是一些和自己並無血緣關係的老人孩子的孝敬照顧。根據我的粗略統計，這個環節里候選人的男女性別比大致是95：213，並且可以發現早些年的報道中明顯是女性主人公居多，男性主人公的比例是近幾年才出現上升趨勢的。這些報道的中心思想即主人公，通常是女性，是如何在苦難的命運面前，抱著頑強的信念，從不為自己謀利益，犧牲自我來照顧父母，或配偶的父母，或殘疾的配偶，或子女的。簡而言之，這些報道塑造了犧牲自我利益來拯救家庭的女性（奴隸）群像。

在現實里我們已經見識了太多這樣的自我犧牲，是早早嫁人用彩禮換取弟弟買房錢的姐姐們，是義務教育尚未完成就進城打工換取哥哥學費生活費的妹妹們，也是以一切為了孩子的名義而忍氣吞聲了一輩子的媽媽們。

當你忍氣吞聲地接受這個世界的不公平時，你以為你犧牲了自己成全了他人，這是一種無上的美德，你會得到他人的認可和讚許，你是溫柔體貼的，是善解人意的，是大家所期待的美好的女性。但是你接受了這一次，就必定有無窮無盡的下一次，這世界不會停下向你索取的步伐，只會變本加厲地索取更多，並將你釘在名為自我犧牲無私奉獻的十字架上。

對於妮妮這樣霸道又任性的女孩子，我總覺得不應苛責太多，並衷心希望她能夠繼續霸道下去，不要改變。因為這世界從來對女性索取的太多，給予的太少。

(全文完)

本文作者「幼銀」，現居Tōkyō，目前已發表了61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幼銀」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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