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無法回頭，希望你能慢慢走

前幾天跟友人談到「若家裡有人得了抑鬱症，家人該如何協助」的話題，他建議我寫寫「如何判斷家庭成員需要就醫、如何說服患者就醫」的相關內容，給有需要的人一些實質性的建議和幫助。

說實話，判斷屬於診斷的範疇，得臨床醫生說了算；說服屬於改變的範疇，改變別人的活兒心理諮詢師要學著練著好多年還未必敢承認自己改變過別人......我要怎麼寫才能真正說到有需要的人的心坎兒里呢？本著「實話實說」的欄目精神，我開始了自由聯想。

人生之中，會遇到許多艱難的坎兒。

年幼時的坎兒，可能是與保護者的非自願的分離，比如媽媽因為要去外地進修離家半年，或者是寒暑假為了照顧方便，孩子被送到並不喜歡的地方暫時性的寄養。

更難過一點的坎兒，恐怕是突然且永遠地失去了那個主要保護者，比如車禍，或者疾病等原因，落單的父輩是否續弦咱另說，但這個重大的喪失落在孩子內心的坎兒要邁過去，是特別艱難的。

到了成年之後，那些幼年時經歷過挫折、體會過冷暖的孩子長大了，自知人生不易，也懂得珍惜，內心對父母的缺陷也漸漸能夠放下。

有些人，可能選擇走得遠些，與父母生活在不同的城市裡，各自保持著較為獨立的生活方式。不願觸碰的，是熟記於心的尖利的話語；同時，不舍切斷的，是一息尚存的留有餘溫的血脈之情。

有些人，可能選擇與父母住的近些，有事了也能有個簡單的照應，時常一起吃吃飯、老人幫忙帶帶孩子，表面上，感情也彷彿有了些親近。

但實際上，通過第三代的間接交流是主要的內容，兩代人相互之間的推心置腹幾乎找不到影子。有了孫輩的三代之家未必有真和諧；沒有孫輩的二代人未必有真默契。

這其實也在彼此之間落下了坎兒，子輩感到永遠不被父母全全理解的絕望，父輩哀怨孩子永遠長不大的失敗。

在一個家裡，這樣悲涼的感傷不會只有一個人才有；感傷由關係而起，因此沒有人可以倖免。

有的，無非是誰的殼更厚一點；有的，無非是誰能把悲涼藏的再深些；有的，無非是誰更能夠離現實躲的再遠一些。

在當下中國，尤其在城市生活中，許多三四十歲的人，保持著與自己六七十歲的父母這樣一種若即若離的情感關係。這種若即若離看似唯美，其實無力、無望、無喜悅，好似斷了根的樹，養分在一天一天地消耗著。

到了快要耗竭的盡頭，表現出抑鬱的人是整個家庭中的信號彈，呼喊著Ta眼中的「幸運兒們」來為Ta輸送養分，其實也是在開啟著一段新的關係。

若你能讀懂（Knowing）Ta癥狀背後的渴望，若你有心力開啟一段你也曾經渴望的關係，那麼，你就別放棄此時的Ta和此時的你自己。

行文至此，為大家說一段小故事：

她的母親是個不屑言說情感的人，父親曾是她感情的保護人，但突發疾病離她而去。

她長大了，學會珍惜，也深深抑鬱。但沒有人知道，包括她的母親，也包括她自己。

她終於快走出生活的陰影時，母親卻突發疾病，命運的重拳狠狠地將這位堅強的女性打翻在地，母親抑鬱了，像變了個人一般，面目猙獰。

一次情緒發作時，向照顧她的女兒尖叫著：「你就是要我死！」第二次，第三次。「我沒有要你死。」女兒一遍又一遍地回應她，從狂怒到冷靜。這不是從她口中，而是從心裡向母親說出的話。「我是愛你的。」女兒淚流滿面地說，「雖然你不相信，但我是愛你的。」

長大的女兒看到了母親的抑鬱，從失去丈夫的那一刻開始，從她年幼時失去父親時開始，從她在童年時陪伴失去襁褓中嬰兒的母親時開始。母親渾身顫抖著，顫抖著，漸漸平靜。

母親又可以熟睡了。母親熟睡時，像個安穩的孩子。

她也可以熟睡了。她熟睡時，也是個內心安穩的孩子。

她的臂彎里，還熟睡著另一個內心安穩的孩子。

抑鬱

其實是一種沒有言說的語言

是心裡不能表達的渴求

抑鬱的背後

則是一個期待被理解的人

和他心中渴望被照亮的天空

特約撰稿人

「小崔不抑鬱」

錢捷

復旦大學講師，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哲學心理學研究所文化心理學方向博士生，中國心理衛生協會心理治療與心理諮詢專業委員會文化與心理治療學組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