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都在縮小自己丨詩臉譜：宋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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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峻梁，原名宋俊良，中國作協會員，河北衡水市作協主席。著有詩集《屋頂上的雨》、《觸摸》、《向內打開的窗子》，散文集《尋驢記》。作品曾獲河北省第 11 屆文藝振興獎，第四屆河北詩人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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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語

宋峻梁的詩樸素自然，接近於原生態，沒有一點修飾。在他筆下，彷彿語言都是多餘的，是事物自己在呈現，裸現出神韻和光輝。他漫不經心，輕描淡寫，無論是旁觀還是親身經歷，都顯得輕鬆自在，彷彿一個世外高人，即超脫又不離開人間煙火。更可貴的是，他沒有停留在語言和形式探索層面，而是在這種近乎清水無魚的明澈表述中，情境互生，淡而味足，像平遠曠達的山水畫，體現出較為遼闊的精神氣象，且具有人文的寬度和深度。因此，他的詩，往往小中見大，四兩撥千斤，具有奇妙的感染力。

——大 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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鴨子

雨停下來

鴨子們喜歡的一段路

仍然泥濘

它們扁長的嘴巴在泥水裡尋來找去

也許有一尾小魚還活著

有一隻蝌蚪還在游

天空已經藍了

天空的藍無法降落進這片泥濘

鴨子們歡叫著

忽閃起翅膀奔跑

比起乾淨的雨水

泥濘彷彿就是一次盛宴

清晨在山坡上模擬一聲槍響

我在山坡上開槍

槍聲划過一條彈道

在遠處揚起尾音

有一絲顫抖

像一個人忽然啞了嗓子

我右手的食指

就這樣發射出一顆子彈

我瞄準的地方

恰好有霧

彷彿巨熊隱身其間

我這樣開了一槍

沒驚動

任何一隻熟睡的鳥

寺院

年輕的女師傅撞了三下鍾

匆忙就往外走

年老的女師傅手裡攥著一本經

在廣大的屋檐下獨自

走來走去也不抬頭

鐘聲遵循著某個時間

招呼三三兩兩的女尼

往經堂集中

梵唱加重了大地上的煙色

寺院外的化工廠、養豬場

也罩上了一衣肅穆

兩個人

我累了

停下來

靠在一棵樹上

我聽見樹葉

在風裡響

如果你累了

也停下來

靠在另一棵樹上

就會有兩個人

聽見樹葉

在風裡響

不知道那是些什麼花

我坐在那個校園

涼涼的石凳上

周圍的花真多，都開著

這個早晨

校園裡的湖南少女

在一個水池邊走來走去

看自己的倒影

和游在水裡的魚

而那些花呀

碰我的腳踝

一副情竇初開的樣子

看她們空空地搖晃

我真不忍心走開

疼 痛

他的膝蓋骨

被疾駛的摩托車

撞成碎片

那不是一些閃光的玻璃

或尖叫的玻璃

那是被自己的血

模糊的骨頭

疼痛在一開始

還不真實

直到閃著金屬光澤的鋼絲

把一片片骨頭

連綴起來

手術室很乾凈

窗帘把陽光嚴嚴實實地擋住

他親眼看到

戴藍色口罩的女醫生

穿針引線

像縫一隻

露腳指頭的布鞋

精神病院的少女

那塊牌子

容易一晃而過

認不準是哪條胡同

兩年當中

胡同一直泥濘不堪

一群白鴨子

擋在路上

空寂的院子

趕上秋天

一地黃黃綠綠的

落葉

春天呢

繩子上幾件衣服

在滴水

一個少女

口角垂著涎水的樣子

誰會想到

是因為初戀

中佐村埋人事件

月光灑滿河套

你們狠狠地挖坑

挖得太大啦

其實就埋一個人

這個人被懷疑是叛徒

出賣過一個弟兄

你們舉手表決

一致通過

清除他

就在他喝稀粥的

晚上

趁他不注意

下手

先吹滅窗台上

冒黑煙的煤油燈

那是昨天還和你們

一起舉手表決的人

這時候他在布袋裡

快憋死了

你們一聲不吭地下手

挖坑

埋土

坑很快填平

你們上去踩瓷實些

別被滹沱河的水衝出來

雨季一到

河水就會漲呀

你們仨站成一圈

每人撒一泡熱尿

這泡尿真長

嘩嘩不停

那個最後提摟起褲子的

哆哆嗦嗦

有些害怕

甚至不敢看一眼

自己的身影

胡蘿蔔

早市上的胡蘿蔔

帶著泥

又新鮮又鮮艷

娘們兒鼓著渾圓的屁股

挑挑揀揀

捏捏硬實不硬實

看看順眼不順眼

然後過秤

裝進塑料袋

拎回家

和別的蔬菜

放到一起

每天都在縮小自己

沿同一條路走

很久保持著沉默

在心裡彈著煙灰

樹蔭偶爾撲在路上

有些崎嶇

很久沒有去看母親

她一個人在鄉下

無法改變生活習慣

很久不曾拒絕什麼

因為沒有給予

也沒有奉獻

一個人喘息著

在一條具體的路上

每一天，每一天

都在縮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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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臉譜欄目主編：宮池

責編：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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