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鐵漢如山，無需多言

虎撲白鹿巷之子

約翰·特里的告別與任何一位中古時代的巨星告別並沒有什麼不同。漫天的主色調旗幟，全場的揮拳與鼓掌，旋轉著的毛巾的海洋，白髮球迷和小孩子們共同的頷首致意。羅伊基恩、內維爾、卡拉格、亞當斯，每個球隊的「鐵漢」共享這種尊榮的方式，說著從小一直聽著的那些話，情難自已，落淚告別。

雖然說起來，他的個人競技水平其實遠超上述諸位。最簡單的判別方法是：他不用拿「忠誠」作為自己最大的特色之一，儘管他的職業生涯忠誠程度絕對不比那些中古傳奇差一絲一毫。

不過他恐怕並不清楚除了這種方式外還能有什麼別的說再見的方法。滿場啤酒亂舞是德國人的專利；焰火與煙花是義大利人的特長；持續到深夜的高尚儀式是西班牙人的虛vsk藝；在球場kbc6n冉冉升起的球衣——那甚至不屬於足球這項運動。作為一個英格蘭人，他生來就應該以這種鐵漢柔情的方式告別，以one-club man的身份退場，這才符合他的男子漢氣概。

正是那種被建構出來的「男子漢氣概」，特里熟悉並樂在其中。傑拉德也曾被塑造成那個模樣，但他始終清楚自己是個凡人、始終在掙扎，所以他從未獲得鐵漢應該得到的那些獎勵。而特里則十分清楚所謂男子漢，就是要壓抑自己的一切私人情感，一切若有若無的不爽和抱怨，一切邊緣氣質的意見與強烈的個性；他應該做的是板著臉、堅毅而寡言，用一場場穩定的發揮讓隊友們定心，用更衣室里的加油給隊友們力量。

看，這是英格蘭更衣室領袖們的宿命：他們被要求太多，所以遲早會把鏈條崩斷。掙扎在這種集體無意識中的如貝克漢姆和傑拉德暫且不論，就算是特里，如魚得水如他，也有無法逾越的莫斯科雨夜。擺好皮球，後退幾步，助跑向前，雨水傾盆……

那一刻，一切突如其來，如同一個幾十年如一日的熟練工終於擰反了一個螺絲、巡道工終於漏檢了一道鋼軌、木工終於挑錯了一塊材料。這種事情的發生其實並沒太不合情理，只是它來得如此不可預測，栽倒的是嚴謹到不近人情、不差分毫的那個鐵人，是不是太詭異了一點？

那是當然。不過，沒有人想到，四年以後，那位鐵人再次擰反了螺絲、漏檢了鋼軌，但卻被一同上工的小兄弟查了出來。經歷了一場歐冠歷史上爭議最大的比賽後，再次遇到恩怨債主，在地動山搖的諾坎普，他再次在球隊處於不利的情況下傷到自己人的神經，一張紅牌來得迅雷不及掩耳，彷彿再次自己關上了歐洲最高舞台的大門。然而，當全場比賽結束前托雷斯狂奔晃開巴爾德斯的一剎那，特里的疏漏被拯救了。那一刻，鏡頭給到了他，他一臉的如釋重負。

勞模一生容不得一點錯漏。而對於他，最幸運的事就是人在邏輯上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2012年5月20日，他在看台上目睹了俱樂部歷史上最偉大的比賽，走入了歡慶的人群，捧起了大耳朵杯。那一刻，他和上述球隊傳奇之間的區別終於塵埃落定。要問我區別具體是什麼？答案是：他終於成為了這傢俱樂部的唯一化身。曼聯兼具丹尼斯勞的靈巧、查爾頓的高效，然後才是基恩的硬氣；阿森納首先是風流倜儻的少年，然後才有亞當斯的份；利物浦的歷史屬於靴室和達格利什，傑拉德只是一個孤獨的守夜人。可特里不一樣，他就是切爾西，切爾西除了他身上那股死硬強悍的氣質，尚未有其他東西足夠載入史冊，自從他捧起歐冠獎盃至今，也許還要持續一段時間。

沒錯，這就是切爾西，死硬與強悍體現在每一場比賽的每一分鐘。從莫里尼奧首次入主到孔蒂建立統治地位，它最值得稱道的永遠是不fnk言笑的後防線、妖異的邊鋒和黑又硬中鋒，人人彷彿到點上班工作一樣不偏不倚的給一切對手麻煩。略帶孤僻的羅本、博愛的德羅巴、靦腆的蘭帕德、激情的A·科爾，所有人到了特里身邊都變成了同一個不fnk言笑的樣子。伴隨著阿布的金元，一支前所未有工人階級的球隊被打造起來，這聽起來弔詭，卻十分符合資本論的原理。

而特里，就是那個天天到點上班的工頭。他對老師和教室保持警惕，認同自己的男子氣概；他對身邊的夥伴施以最一板一眼的大哥關懷，從不表露任何偏私（也許蘭帕德除外）；他沒有額外的社交需求，一切以工作與工作之餘劃分；他（還有他的家庭）甚至也沒什麼文化素質，不說「歧視門」、「友妻門」，單說他母親、妻子和親戚的盜竊就足夠人大惑不解……簡言之，特里就是那個英國工人階級的典型代表，關心著柴米油鹽，信仰著社區符號，懷有不竭的戰鬥意志。而他所象徵的球隊在21世紀至今的成功，則再次讓我們感受到了英國人那種「老傳統」的懷舊感。

1987年，撒切爾取消了體育課的自由安排，開始讓政府削減學生的課餘時間，甚至取消了學校的免費牛奶；而正是這一年，約翰·特里走入了足球的世界。從那以後，英格蘭的球員慢慢變得富有創造力、精明靈巧，卻越來越難尋找到那種質樸的嚴肅。但特里卻用自己的22年切爾西歷史告訴人們，舊日子可能因為某些不可抗力發生無法逆轉的改變，但工作著的人對自己的要求永遠不應該變化。讓自己發揮出120%，然後在本職工作上不斷重複這樣做，一切時代變遷都不會影響你的工作。因為，社會可能會變，但工作的成果永存；時尚潮流可能來了又去，但成績像山，山不說話，但它會待在那裡。

於是此時此刻，在切爾西英超又一次奪冠的時刻，高山上刻下了特里的名字。他則在奪冠戰中首發出場，塵埃落定後披著一條藍色的圍巾，像個老工人那樣問候每個夥伴，熟練的舉起獎盃，然後消失在人群里。

不用太過想念他，當你想他了，看看那座山，看看山上的名字。也許在山路上，你會遇到一個穿著背心的老工人，請與他合影，記錄下他剛硬的臉龐，也記錄下歲月無言的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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