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歌：中國人不往死里灌酒，就算是文明食客了

文 | 荊歌

吃飯這件事情，其實遠沒有只是吃那麼簡單。許多時候，它只是借了吃，來彰顯其其他的功能。比方說，請領導吃飯，請客戶吃飯。或者是拜師宴、婚宴、生日宴、滿月酒、鴻門宴，等等。上述種種，你能說，人們聚在一起，只是為了吃嗎？許多時候，吃倒是不重要了。吃什麼，菜做得怎麼樣，是蘇幫菜杭州菜還是川菜粵菜，真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通過這頓飯，達到一個什麼目的，或者說目標。

對於一些骨灰級的老饕來說，可能對在什麼地方吃，與誰吃，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吃到真正好的東西。食材好，烹飪好，平常吃不到，這才至關重要。對於真正的食客來說，吃是核心，是全部，是可以因此而忽略所有其他的。

據說以前上海灘上的老吃客，為了吃蘇州菜，要坐幾個鐘頭綠皮火車咣當咣當到蘇州來。或者，竟有人來蘇州一趟，就是為了買一隻蘇州菜回家吃。而且這菜，並不是松鼠鱖魚，也不是紅燒鰻鱺，而是一道爛焐白菜。這道白菜炒肉絲，由於白菜爛而絲絲成形，肉絲卻嫩而不失其鮮。大冬天的，自帶飯盒，裝了一份爛焐白菜，為了怕冷卻，用舊棉襖裹了飯盒，再坐兩個鐘頭的綠皮火車，咣當咣當回上海去。

這類近乎於瘋狂的舉動，在今天，應該是不多了。一是今天吃東西，選擇的餘地大了。什麼地方沒有飯店呢？什麼風格的菜，都能在任何地方吃到。這是一方面。另方面呢，想要挑剔，也挑剔不起來了。今天對於食材，對於烹飪，對於老字號，要求當然不能像以前那樣。如果那麼挑剔，就根本吃不到什麼東西。將就著吃，也是順應時尚和潮流。

反而，今天的吃，到似乎更多的在乎吃之外的一些因素了。比如，和誰一起吃，就特別重要。至少我是這樣的。如果和不喜歡的人，討厭的人一起，那麼山珍海味都不吃的。如果是相得之人，聊得來，感情好，或者是座中有知書達理的美女可人兒，那麼，吃什麼都顯得無所謂了。

吃飯雖然是一件其實很形而下的事，是最接近生物本能的。但是，既然提高到文化來說，那麼與誰人共進晚餐，自然是馬虎不得。除此，吃的環境對許多人來說，也是一個必須要考慮的因素。環境不好，地方骯髒，位子仄迫，充滿了油煙味，當然在這樣的地方即使有好東西吃，也是煞風景的吧。

當然，所謂環境好壞，標準很不一樣，彈性大，靈活性強，可能性幾乎是無窮的。寬敞精美的房間，舒適的燈光，美麗的服務員，這些當然好。景觀房，窗外可見青山或大海湖泊，或者小橋流水，或者紙醉金迷的城市夜景，這些也是好的。而有時候，夜晚涼風習習，在夜排檔上，幾個綠男綠女，吃吃喝喝，這樣的環境，也是叫人不知今夕何夕此處何處的。也是好環境。

還有一些軟環境，比方在用餐的同時，弄了幾個人來唱曲助興。通常這樣的情況，是會讓我感到恐怖的。記得在青海的花兒之鄉大通，就遇到過。正吃著，門外就闖進來幾個男女，托著盤子，盤中裝著四隻小酒杯，斟得滿滿的。端到你面前，就唱開了。唱得不錯，歌喉宛囀嘹亮，個個都是金嗓子。但是，唱完一曲，卻要讓你把六杯酒全部喝下。這時候很為難，不喝吧，盛情難卻。要是喝吧，六杯啊，下去不倒嗎？其實這六杯，還只是個開始。硬著頭皮喝下去，接下來又有人託了一盤六杯來你面前唱開了。唱完之後，你要是不喝，那是嫌她唱得不如剛才那位嗎？剛才你不是六杯一杯不剩全喝了嗎？現在怎麼一杯都不肯喝了呢？

江南當然是文雅的，不會有這種尷尬。勸人喝酒，為什麼被認為是友好的舉動呢？要知道，你若不勝酒力，這樣喝下去，不是往死里逼嗎？江南的飯局上，當然也有勸酒，但不是主流。風雅起來，竟有人在你大嚼的時候，咿咿呀呀地在一邊唱崑曲。「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是誰家少俊來近遠，敢迤逗這香閨去沁園。」

但是崑曲是何等高雅的藝術呀，為什麼要來這亂鬨哄酒氣衝天的地方拍曲撫琴呢？是的，還有抱一張古琴來餐廳包廂里演奏的。哪裡聽得到呀，即使用了麥克風也，即使是鍾子期來彈，也不見得就有俞伯牙呀！

所以有人說，原本極其風雅的一些事，比如茶道、古琴、養菖蒲之類，到今天差不多要變成新三俗了。當然，你可以說，唱堂會，老爺公子哥兒一邊吃酒一邊聽曲看歌舞，也是古已有之。但是，現在的餐廳，現在的食客，我覺得，不往死里灌酒，已經是文明食客了，要配得上崑曲古琴，實在是有點不搭調了。

(原標題：《與誰同吃》)

【作者簡介】

荊歌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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