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疾病面前，所有痛楚都顯出了它們的模樣

微信號：管好身體（i6yi-health）

有陣子沒有更文了。

因為我病了4天，體溫逐漸燒到近40度，一副死樣。

雖然，我自知生來忙命，始終在為各種事情奔走，很少放鬆。但即使這樣，我仍然算得上是一個很少生病的人。上一次刷醫保卡，六年前。

出身於醫學世家，加上自己也從了醫這條道兒，所以，自打出生起，我就保持了堪稱優秀的健康生活方式，但凡小病小痛，自我診治的信心便高漲起來，活蹦亂跳多年。

上周三，感覺是感冒了。「小事，明天就好」，我對自己說，「多和熱水多睡覺，犯不上吃藥」。我給自己開出處方，第二天照樣外出辦事。

但是事態並沒有按照我的期許進行下去。我漸漸睡到不醒，進入到一種「冰火兩重天」的恆態中去。

我一直汩汩冒汗，眩暈恍惚間感到身上的一顆顆汗珠爭先滑落，直到把我泡在汗水裡。有時候幾顆非要同時到達終點，不分先後。

同時，因為發熱，體溫調節中樞重設了我的基礎溫度，即使我感到自己已漂浮在床上，也不願意掀開大棉被，哪怕是一個小角。

連日高熱，消耗極大，看書也變成了很費氣力的事。於是，我就靜止地浸泡著，間隔數小時便吭嘰著爬起。喝水。抹一把黏在額頭的亂髮。換一身濕透的衣服。機械吃飯。機械如廁。又倒下。就是這樣了，一組動作完成。幾組下來，就是我的所有日常。

而這簡單的一組動作做起來是那麼地困難，全身酸痛，絕望的無力感。來自各個方位的痛感提醒著我，抬臂、伸腿這些之前我從未留意的動作，原來要牽動如此多的肌肉與關節。

這讓我想起來馬爾克斯在《霍亂時期的愛情》中寫下的一段話。

「他的成年病人的所有實的或虛的病症，現在都集中到他身上來了。他清楚地感覺到心臟的形狀，無須壓摸就可以說出它的大小。他感到自己的腎臟已經出了毛病，發出了睡貓般的哼叫。他感到膽囊在閃閃發光，感到血液在動脈里嗡嗡鳴響。有時，他早上醒來感到自己就象一條透不過氣來的魚兒。有時感到心臟里充滿了水；有時感到雙腳不聽使喚；有時又感到像在學校軍事操練時那樣，忽而出現一次心跳間歇。這些癥狀一次又一次地反覆著，最後他終於感到恢復了健康。」

現在想起來，那幾天我的意識，清晰度不會太高。但是我想了些什麼，或者說潛意識裡浮出來哪些想法，我記得很清楚。

我記得我狠狠地勵志。等病好了，一定要補上欠下的微文。一定要勤加鍛煉。一定要按時吃藥，去他娘的只喝水多睡覺。去他娘的不吃藥。一定要更加堅定自己的人生信條呀，勿做廢柴——生活了一天，卻重複了一萬多次。

身體虛弱了，決心就當仁不讓地要站出來表態。

當然，這只是在我睡醒後的短暫清醒中想到的。更多的時候，我是某一種植物，靜態般浸泡在自己的汗水裡，除了睡，就是用幾分鐘的時間完成一些動作串，實在看不出太多高級生物活動的痕迹。

時間對我來說是無所謂的東西。我只是躺著，等側躺的力量也退下之後，便恣意一橫，四仰八叉，感知自己的身體里，有無數的微粒向四面八方散播出去，消解掉我這個人。

現在，我自然是幾乎康復了的，在我從醫院看病回來之後。醫生應該非常喜歡我這樣的病人，將病史不急不慢闡述得有條有理。時間。起因。存在的癥狀體征。不存在但有助於醫生鑒別診斷的癥狀體征。用藥名稱、劑量、頻次。既往史。過敏史。個人史。

退燒之後，我馬上去讀了一本書，如同要迫不及待地拉來一個幾乎有相同經歷的人，大家一起來吐槽。

同樣，這本書講的是一名醫生患病後的經歷與感受。但與我不同的是，那是他的絕筆。

《當呼吸化為空氣》，作者保羅·卡拉尼什，神經外科醫生，擁有斯坦福大學英語文學碩士學位、人體生物學學士學位、劍橋大學科學醫藥歷史與哲學研究碩士學位；畢業於耶魯醫學院，曾獲得美國神經外科學會研究領域的最高獎。

但是，在他的事業之巔，他被診斷為癌症。

在保羅生命的最後一年裡，床上、腫瘤醫生的候診室里、輪椅上都有他寫作的模樣。因為化療，他的指尖出現了龜裂現象。他戴上手套，繼續。在最後的一個月，癌症的惡化讓他的身體狀況急劇下降。儘管如此，他完就了這本書。

以下是部分書摘，我想我們大致可以從中看到他在患病全程的心路。

我草草瀏覽著眼前這些CT片子，診斷結果顯而易見：肺上布滿了數不清的腫瘤，脊柱變形，一整片肺葉被侵蝕。這是癌症，而且已經擴散得很厲害了。我是一名神經外科住院醫生，這是我接受培訓的最後一年。過去六年來，我已經看過幾十套這樣的片子，每次都懷著微茫的希望，想幫患者找到某種可能有效的療法。但眼前這套片子不同：患者是我自己。

我穿了一件薄薄的藍色體檢服，躺在冰冷的檢查台上，向這位新醫生描述我的癥狀。「當然，」我說，「如果這是醫生資格考試中的問題，三十五歲，體重莫名其妙地下降，初發性背痛，那明顯該選C——癌症。

自從診斷出癌症之後，我體重下降了四十多磅，僅過去一個星期就下降了十五磅。我現在的體重大概就是八年級時的體重，但頭髮相比那時稀疏了不少，基本上都是在過去一個月掉的。我從間歇性的昏迷中蘇醒過來，頭腦清醒地面對這個世界，但身體卻油盡燈枯。我能看到自己皮囊之下瘦骨嶙峋，像行走的X光片。回到家，光是抬頭挺胸就讓我勞累至極。要使出雙手的力量才能拿起一杯水。看書？根本不可能。

癌症的一個殘酷之處，就是這種病不僅限制了你的時間，還限制了你的精力，極大地減少了你一天里能做的事情，就像一隻疲憊的兔子在賽跑。

時間對於如今的我，就像一把「雙刃劍」：每天，我都從上次複發中恢復一些，但又距離下次複發更近一些，當然，也離死亡更近一些。也許那一天比我估計的要晚，但肯定比我希望的早。

一旦遭遇頑疾，最需要小心的，是價值觀的不斷變化。你努力思考自己到底看重些什麼，答案也會接踵而至。

你永遠無法到達完美的境地，但通過不懈的努力奮鬥和追求，你能看見那無限接近完美的漸進曲線。

在我看來，這本書寫得客觀、真實，很少渲染，值得一讀。從他的自述中你會感到生命的厚重，但並不沉重。我們均已自帶沉重，無力再加負重。

在他的治療過程中，也曾有過希望。但誰也無法料到，病情還是急轉直下。

在後記中，他的太太記錄了他去世的最後一刻。

周日清早，我摸了摸保羅的額頭，發現燒得厲害，40℃。雖然他看起來好像挺舒服的，也沒有其他新癥狀。

不過，這會不會不是肺炎，而是癌症迅速惡化的徵兆呢？

周日晚上，保羅的病情突然惡化。他坐在床邊，呼吸很困難，真是讓人心驚肉跳。我叫了救護車，這次，保羅是躺在輪床上進的急救室，他的父母緊緊跟在我們身後。保羅轉頭看著我，低語道：「也許這就是結束了。」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