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敬之懷念我的舅婆

最新 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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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我的舅婆

作者：雷敬之

落日的餘暉漫過窗戶映照在地板上，輕柔的晚風時不時的撥弄著窗紗，房間里播放著淡淡的音樂，那都是您喜歡的曲子。我安靜地聽著，心想自己終於變成了一個安靜的女子，寬容、淡然、沉穩......全然不似當初嬌縱任性。這一切，也都是您喜歡的樣子。

昨晚夢裡，您又無約而至，笑著擁抱了我，輕喚我，妞兒。媽媽說，這名字是您給我取的，我特別喜歡這個名字，叫起來滿是愛意，聽起來無限嬌寵。媽媽還說，你是最偏心我的，她也很想你，但是她總夢不到你。是的，很多人都很想你卻夢不到你，唯獨我能經常夢見你。

舅婆，雖然您已經不在，但在我心裡，您從未離開過。

遙想我的童年，從我一歲開始您就帶我，直到六歲後回到自己家裡開始上小學，卻仍然在每個周末和寒暑假都要和你在一起，那時我把你的家叫「我家」，把自己家叫「我媽家」。那時候舅舅丫丫們雖然長大但還沒有成家，家裡就我一個小孩兒承歡膝下，您和舅爺便把這世上最好的疼愛都給了我。那細節至今仍然歷歷在目，難以忘懷。小時候，您親我的時候，那吻總是又長又響，姐姐妹妹們看了嫉妒，便要求你也很響的親他們，而你卻總是會把更響的給我，讓我十分驕傲；雖然您很疼愛每一個孩子，但是漸漸地大家也都知道您最偏愛的還是我，後來孩子們長大了，一個個都出去上學、工作，也經常會打電話問候您，然而不管是誰打電話，您也不聽對方的聲音拿起電話總是要喊「妞妞，是妞兒嗎」，即使這樣他們也不會責怪您心裡只惦記我，似乎這已經是習慣了。

至今記得我剛上石佛中學那會兒，因為學習很緊張，所以不能像以前那樣經常去看你，那時電話不像現在這麼方便，所以您想我的時候，總會給我的同學捎話，讓我放學後回你那兒，你要給我做好吃的。有一次早晨上學起晚了，約好同行的夥伴都走了，只剩我一個人，冬天的早晨，又冷又黑，我不敢一個人走，您就送我上學，但是你的腿不好，一凍就疼，走路慢，你就讓我在前面跑，你在後面跟著，一邊走一邊跟我喊話：妞兒，快點加油跑，我在後面陪你呢，別怕啊，你聽見我的聲音了嗎，我一直在你後面呢......我便跑的越來越快了，聲音漸漸地小了，天也開始微亮起來，你為了讓我一回頭就能看見你，就在馬梁咀（劉家莊子的某一地名）找了一個特別高的地方站著，看見我回頭，又一邊向我招手一邊喊：我看著你呢，不要怕，快點走......我越過一條溝，走到康家莊子的大路上，回頭一看，你還在，又放心的跑一段路，再看，你仍然在......現在想想，那已經是20年前的事情了，竟如同發生在昨天那樣清晰。這些愛如此深刻，以至於後來在我尋找愛情的時候，一般的愛都打動不了我，只有特別的愛才能打動我。別人總說我的要求太高，卻不知我以前得到過怎樣極致的疼愛，也只有您了解我內心的無法將就。然自您離去後，便是曾經滄海，如今無水；除卻巫山，處處非雲也。

2014年暑假，我回家去看您，晚上我們一直聊了很長時間，在我當時看來，那不過是一個十分尋常的夜晚，如今卻變成了我們此生的最後一個夜晚。記得當時我勸您：一年到頭舅舅丫丫們能給您不少錢，不要把錢全給三舅媽花，要給自己攢點錢，萬一您將來身體不好，我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也不用很為難，有錢總是可以請一個人照顧你的，反正三舅媽都只忙自己的事情又不照顧你。您卻說，記得以前三舅還沒成家的時候，你守著很多很多的錢，家裡卻始終沒有人花，您如同守著一堆廢紙，後來三舅緣分終於到了，三舅媽過門後，您又立刻把家裡的舊房子換成了兩層樓的新房（這是劉家莊子的第一棟小樓），您要讓家裡人住的舒舒服服的，舅媽生了笑笑和豆豆一兒一女，這家裡也總算是圓滿了，孩子怎麼花錢你都覺得高興，您說，錢多無用，家庭和睦，婆媳之間不生嫌隙，才是最重要的。我聽了後既為自己感到慚愧，又心疼您。

這一生您總是為子女打算，卻唯獨沒有為自己著想。晚年一直吃齋念佛，獨自生活。子女們也都算孝順，很擔心您，後來大家一起商量，決定每人出些錢，讓二丫丫照顧您，所有人都十分贊同，唯獨你不同意，你說二丫丫作為別人的兒媳應該照顧她自己的公公婆婆，如果她來照顧你，會讓別人說她不孝敬公婆，也會讓你自己的兩個兒媳難以自處，被別人說她們不孝敬您，其實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最後您還是堅持自己照顧自己。

某一天夜裡，我無端哭泣，老公不明所以，只是一個勁的安慰我。那一天，我特別忙，忙完已是夜裡十一點多，我以為這樣我就沒有時間難過了，不曾想那沉積了整整一天的悲傷，在我臨睡前，突然像洪水一般翻湧而來，不能自已。因為，那天是您的生辰。如果您還在的話，那天便是如同節日盛宴般隆重，孩子們不管多忙，都會在那天去給您祝壽，家裡會充滿歡聲笑語，熱鬧非凡。也只有在這一天，大家才能聚在一起閑話家常，即使在外地工作的孩子們也不會忘記那天一定會給您打電話的，所以那天您從一大早就會把電話放到手邊，等著孩子們一個個的問候您，看著家裡孩子們進進出出您一定無限愜意，覺得這一生所有的付出十分值得。等這一天過去之後，大家又一個個離開您回家的回家，上班的上班，忙自己的事情。偌大的一個院子空落落的，又恢復了往日的寂靜，您會一遍又一遍地把那院子掃的一塵不染，兩層樓九個房間收拾的乾乾淨淨，院子里的小花園打理的四季芬芳，然後繼續盼春節，因為春節的時候，孩子們又會回來了。

然而，您還沒盼到春節，就病倒了，我趕回去的時候，大家說您有可能已經不認識人了，但是當我握住您乾枯的手一遍遍喊您的時候，我分明看到您眼角滑下一滴淚，雙唇在顫抖，您一定是認出了我，也聽出了我的聲音，您覺得快要離開我們了，有無限的不舍和留戀。

後來您便睡著了，您離我那樣近，似乎，只要我伸手摸過去，依然可以觸到你溫暖慈祥的臉，然後我偎在你身邊撒嬌，你便會張開雙臂將我抱在懷裡，像小時候那樣，給我一個響響的吻。你還會責怪我，怎麼永遠也長不大。我一直坐在您身邊，聽著你時而均勻時而急促的呼吸，看著你安詳的表情，似乎是在做夢，就彷彿平日里，你在午睡，醒了對我說，妞兒，現在是幾時了？我是不是睡了太長時間，怎麼都沒叫我？然後起身把香爐里快要燃盡的香續上，念念有詞的禱告，虔誠的磕頭，然後你是不是又給爐子添了幾塊煤，說，快要到做飯的時間了，得把爐火燒旺點，回頭對我說一句，看我把你慣的都成一個懶姑娘了……這本來是些尋常的事，如今卻都變成了我的妄念。

慶幸的是在生命的盡頭您並沒有十分痛苦，我看著您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在2015元旦來臨前的半小時離開了我們。此一生所有辛酸無奈坎坷曲折百轉千回的情節，終歸塵土。從凌晨1點到7點30分，我一直守在您身邊，用我最虔誠的心，選您最鍾愛的調，誦您最喜歡的經。你在乎的人都在，那是您留給我們的最後時光。之前是生離，之後是死別，那一刻是生離死別。

我的小表妹看見我突然淚流滿面，不解的問我為什麼哭了，她還太小，不能理解生離死別的意義，我說，舅婆走了，這就意味著，以後你媽媽揍你的時候，再也不會有人來護著你了，你不難過嗎？她對我說，你媽又不會揍你，婆不能護著你也沒關係，你難過什麼？我無法告訴她，我一歲的時候就跟舅婆在一起，直到六歲上學才被接回去，我童年的點點滴滴，尤其是我五歲之前還沒有記憶的那些時光，只有舅婆能夠細緻清晰的幫我回憶，再也不會有人告訴我，我是如何扶著一顆蘋果樹玩，還把自己的臉弄的髒兮兮的；再也不會有人告訴我，我小時候雖然很跋扈但是很聰明很好學；不會再有人對我說你小時候好動現在居然這樣安靜……那些我每次回家她都會複述的我小時候的故事，以及那些她還沒來得及告訴我的故事，從此再也不會有人說。手機里備註為舅婆的電話號碼，撥過去再也聽不到舅婆的聲音……太多太多。我生命中巨大的缺口，從此再也無法填補。思念成殤，經久不合。

我的舅婆，於甲午年冬月十一日子時駕鶴西去。享年80歲，有兒女7人，孫兒10人，一生極愛乾淨，晚年堅持吃齋，用心禮佛，德如高山，心如大海，待人謙和，清簡自持，功德圓滿。

惟願天上人間，我們各自安好。

——敬之寫於乙未年冬月初十，謹以此文紀念舅婆仙逝一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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