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李廣，鐵血家族的屈辱史

李陵，朕只滅你三族

李陵，朕只滅你三族

長安，未央宮

出迎小李將軍的公孫敖回來了，也帶回了不好的消息。未央宮內，皇帝召集群臣，正在聽公孫敖匈奴之行的彙報。

「稟聖上，臣公孫敖死罪死罪，聖上把迎接李陵的重任交付於臣，臣有負重託。」

漢武面有不悅：「公孫將軍，此行如何，且從實講來。」

公孫敖面帶羞愧:「臣深入匈奴腹地一千餘里，所行之處，不見人煙，有幸捉到一個細作，據說李陵教匈奴用兵，根據我大漢的山川形勢，預備攻守之策 ，臣一無所得，慚愧，慚愧。」

一抹得意之色，從皇帝眼角一飄而過：諸卿以為朕對隴西李家如何？李陵投敵一事，又該怎麼處理。

我們可不要細品宮刑，學那司馬遷，庭下群臣暗自腹誹。

強弩將軍路博德神情慷慨：萬歲，我大漢對李家，仁至義盡，想當年李廣食邑兩千戶，位列九卿；他三個兒子官封郎中，尤其是李敢，封關內侯，食邑二百戶。李廣之孫李陵，陛下更是委以重任，獨抗匈奴，大漢不負李家，李家負我大漢，依微臣之間，當誅其九族。

庭下群臣，都作沉痛激憤狀：稟聖上，李陵負我大漢，誅其九族。

武帝略一沉吟，緩緩開口：眾卿此議，過於嚴苛，非是馭下之道，傳朕諭，誅其三族。

長安，酒肆

皇帝陛下夷滅李陵三族的消息，迅速在天下傳開了。長安城內議論洶洶，群情激憤。

在長安某個不起眼的酒肆一角，坐著兩個老兵，對案而飲。當胡姬奉上第三壇老酒時，坐於牆角一側的老兵，酒意上頭，戟指上天，怒道：公孫敖，又是公孫敖，這個王八羔子，老李將軍之死，是因為他，李敢將軍之死，是因為他，如今，小李將軍家族之覆滅，又是因為他。大將軍驃騎將軍一系，為什麼要對李將軍一家趕盡殺絕。

坐於另一側的老兵，撕開上衣，露出滿身傷疤，神情滿是悲愴，仰天呼號：我等追隨老李將軍，追隨李敢將軍，出生入死，哪一仗不是血戰，哪一仗不是死戰，哪一仗不是痛快淋漓。小李將軍浚稽山之戰，更是蕩氣迴腸，震鑠古今。

將軍待我等如子，匈奴畏將軍如虎。他公孫敖是什麼東西，仗著關係，凈撿便宜，爵位在李將軍上、食邑在李將軍之上也就罷了，為什麼非要滅了李家而後快。

二人抱頭痛哭，涕淚橫流，滿室聞言，儘是嚎啕之聲。

長安，廷尉獄

當一個獄卒偷偷把夷滅李陵家族的消息告訴太史公後，太史公滿臉平靜，喃喃自語：好一個迎接小李將軍，好一個根據生口之言，好一個厚待李家，好局，好局，真是千古好局啊。

老李將軍，少李將軍，小李將軍，一個個鐵骨錚錚的男兒，寧折不彎，或死或離，隴西李家，多麼鐵血榮耀的家族，就這麼完了嗎？千古誰知李將軍，千古誰知小李將軍啊。

我生而何其有幸，或見過或交遊過這種鐵血男兒；西漢何其不幸，恐怕終西漢之世，再也不會有這樣的男兒，這樣的家族了，大漢有負李家，我不能有負於父親交給我的千秋史筆啊。

關於隴西李家，一楨楨，一幕幕，在太史公腦海里浮現：

飛將軍，該讓讓道了

長安，驃騎將軍府

元狩四年，在天下經歷了短暫的寧靜後，經過匈奴前後幾番的撩撥，皇帝陛下也終於惱了，要麼不玩，要玩，就玩一票大的。

於是，在經過了皇帝、大將軍、驃騎將軍的密謀後，決定由大將軍衛青率領各路步兵，驃騎將軍率領天下精騎，給匈奴人一點顏色。但關於一對父子兵的分派，確實困擾了這一門姻親。

李敢，作為勇冠三軍的猛將，曾追隨李廣，三進三出匈奴大營，胡兒為之喪膽，如此悍將，自然是應該分給驃騎將軍。但李廣，卻不好辦了。

「當年文皇帝曾說，使李將軍遇高皇帝，雖萬戶侯，何足道哉。李廣將軍猿臂善射，勇武過人，為二千石四十幾年，家無餘財，不言家事，很得士心，很得軍士死力，三軍樂為所用。又加上李廣三番四次找到我，堅決要求出征，大將軍，驃騎將軍，此次出征，耐李將軍何？」

「李廣將軍雖然才力絕世，為三軍之膽，匈奴號之飛將軍，但年事已高，如果萬一出事，恐怕會沮我軍心，」大將軍有點小心翼翼。

「姨父，舅父，李廣從軍四十年，大功未立，功名未顯，加上年事又高，怎能征伐？此次出兵，志在蕩平匈奴，豈可盡出老將」，驃騎將軍顯得頗為不耐。

「李廣不出，三軍不振，我看，還是使其榮譽性出征，以長三軍之氣勢。但他幾十年來，運氣一直不好，可使策應，不可正面對敵」，最後，還是皇帝陛下一錘定音。

塞外，大將軍幕府

大將軍這幾日，心裡也很煩躁。那個白鬍子的老將軍李廣，幾次請纓，要正面硬撼單于主力。

自從得到單于所部的準確位置後，大將軍心裡已有計算：公孫敖和我是發小，這小子最近剛剛把帽子玩丟了，這次無論如何，要給他一個好機會，因此，必須要讓他以中將軍身份，跟隨我出征，以正面應對單于，其餘諸將，或為前將軍，或為後將軍，以為策應。

就在大將軍與公孫敖剛剛密會確定決議後，大將軍幕府的一位義勇小校，便傳達了李廣的耳朵里。

飛將軍滿是沮喪，上書固辭：我部為前將軍，而大將軍乃徙令我部出東道，末將自結髮以來，即與匈奴血戰，好不容易，此次能遭遇單于，末將不惜一死，請與單于一戰。大將軍令末將出東路，末將老矣，大漠茫茫，不辨方向，請另找賢能。

大將軍大不悅，令長史修書「執行命令，急歸所部，立即」，飛將軍見書，亦甚慍怒……

塞外，漢軍大本營

大將軍帥帳

此次會戰，一如大將軍所料，大將軍所部毫不意外的遭遇了單于總部，但戰果並不理想，不僅讓單于跑了，殺敵也只有一萬九千人，飛將軍從右路繞道包抄，因為迷路，錯過了最好戰機。

大將軍看著這份不及格的成績單，壓抑不住內心的怒火，丟出一句「本帥將上報陛下，問清迷路曲折」，就一直在帥府等著，公孫敖靜候一旁，不發一言。

飛將軍所部內

老將軍看著桌案上一堆的急召令，耳邊傳來大將軍幕府長史不斷催促：請將軍速速去幕府，對簿公堂，交代經過。

飛將軍默坐良久，凄然一笑：此次迷路，我麾下諸將無罪，罪全在我。李廣自結髮以來，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這次有幸跟隨大將軍出征與單于大軍交戰嗎，沒想到，大將軍又令我迂迴包抄，錯過了會戰之期。

昔年周勃將軍飽受刀筆吏之辱，曾說『我嘗將百萬軍，安知刀筆吏之貴』；周亞夫將軍更是不耐刀筆吏，絕食五日，嘔血而死。今天，大將軍征我入幕府，以對刀筆吏，末將年六十餘，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飛將軍引刀自刎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全軍，將軍所部，仰天呼號，三軍為之痛哭；

飛將軍引刀自刎的消息，很快傳播天下，百姓聞之，無論老壯，為之垂泣。

少將軍，你必須得死

少將軍此次跟隨驃騎出征，極為出彩，戰功赫赫：力戰匈奴左賢王、奪其旗鼓，斬首甚多，以賜爵關內侯，食邑二百戶。

當飛將軍引刀自刎的消息，傳到李敢耳中時，少將軍大腦一片空白，父親死了？那個如山如岳的父親，真的死了？那個如山如岳的父親，被他媽的被大將軍逼死了，什麼他媽的關內侯，老子還給你，衛青，我必殺你！

父親手把手交自己騎馬射箭；第一次跟隨父親出征；第一次跟隨父親南山射虎；第一次和父親被匈奴數萬軍重重包圍，雙騎突營；最後一次和父親分別……

那個男人，是天，是地，是父親，是長官，是戰友，是圖騰，是一切，少將軍怒髮衝冠，淚如泉湧，仰天狂吼，嘔血栽倒。

李敢擊傷大將軍的消息，很快傳到了一眾皇親的耳中，很快傳到皇帝陛下耳中，也很快傳到了驃騎將軍霍去病耳中，驃騎將軍咬牙切齒，滿臉憤恨之色。於是，甘泉宮獵場，一場轟轟烈烈的圍獵，悄然開啟。

甘泉宮獵場，少將軍李敢隨駕圍獵。這一個月來，父親的自刎，讓少將軍不辨東西，食不知味。正當少將軍恍恍惚惚之際，嗖，一隻冷箭，從驃騎將軍方向飛出，直透少將軍前胸。

皇帝陛下諭示天下：少將軍隨朕圍獵，鹿觸殺之。

勇冠三軍，鹿觸殺之？一時，三軍嘩然，天下嘩然。

浚稽山，該死的浚稽山

李將軍死了，二將軍李當戶先李將軍而死了，三將軍李椒先李將軍而死了，最勇武絕倫的少將軍，也死了。

十幾年後，小將軍李陵也長大了。天下人都說，小將軍有乃祖之風，一樣的善射，一樣的愛士卒，一樣的悍不畏死，也一樣的血性剛烈。皇帝陛下依然是馭下以仁，選少將軍為建章監，並特別優待，使將八百鐵騎。

隨著歲月的推移，少將軍「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予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殉天下之急」的天下奇士品格，也在老百姓口中傳開了。故李將軍後繼後人了，故李將軍後繼有人了，百姓奔走相告。

天漢二年，小李將軍的機會，終於來了。

皇帝陛下的小舅子貳師將軍領三萬鐵騎，前往天山，圍捕匈奴右賢王。這一日，皇帝陛下在武臺召見了小李將軍，欲使小李將軍為貳師後勤部長。

小李將軍叩頭自請：臣所率領屯邊士卒，都是荊楚劍客奇才，每射必中，力能扼虎，臣願領一隊，到蘭干山以分單于之兵，減輕貳師將軍壓力。

浚稽山下，李陵所部五千步兵，與單于三萬騎兵遭遇：

少將軍扎軍兩山之見，以大車為營，護衛全軍，獨引壯士出營外結陣，前盾後弓，士卒手持長戟，以拒強敵。

匈奴軍見漢軍人少，鐵騎突營，漢軍千弩具下，胡人措手不及，急欲上山，以避李陵兵鋒，漢軍追擊，斬殺數千人。

單于大驚，復召騎兵八萬人，圍捕漢軍，少將軍且戰且退，又斃敵三千人。

少將軍帥軍沿龍城故道，以待援兵。單于登高遙望，見漢軍器械不整，似有敗相，急令少單于下山突擊，少將軍所部仰仗叢林，遊走步斗，復斃敵數千。

少將軍外無援兵，內無糧草，勉力支撐，一日數十戰，復又斃敵二千餘。

單于惱羞成怒，號令全族：凡我族人，只要能彎弓上馬，悉數圍攻李陵所部，務必生擒此人。

漢軍一月之間，轉戰三千里，尚余士卒三千餘人，兵刃毀，弓弩折，箭矢盡。然而將軍一呼，應者雲集，拆車持輻，斷刃向前，士有必死之心，軍無退避之意。

少將軍發起了最後一次集結令：李陵無能，連累三軍，帶兄弟們出生道，入死道。如果再給我們數十支箭，足以脫困，奈何現在既無器械，也無援兵。當今之局，唯有一死。匈奴單于，必欲得我而後快。

李陵將與韓延年，率領百人敢死隊，突襲敵營，吸引敵軍主力，餘下諸位，分批次乘亂突圍。活下來的諸君，請將戰況，上告天子，李陵拜託！

突圍之戰，韓延年力戰而死，李陵力盡被俘，延年戰死前，力勸李陵，全命以圖後來。單于生擒李陵，大悅，妻之以女，封右校王。

哥們，永別了

老皇帝終究是沒有能夠長生，小皇帝如願繼位了，兩國的戰爭，也告一段落，少將軍的哥們霍光、上官桀做了首席輔政大臣。

漢朝派來了使者接蘇武回歸。使者任立政是霍光的朋友，更是李陵的隴西老鄉，偷偷見了少將軍，並轉告了霍光和上官桀的意思：

漢已大赦天下，霍子孟、上官少叔用事，請少卿來歸，勿憂富貴。

李陵凄然一笑：為我答子孟、少叔，大丈夫誓不再辱。

蘇武牧羊十九年，終於熬到了盡頭，這一天，李陵設宴，為老朋友蘇武踐行，離別在即，兩人痛飲，酒酣之際，李陵起身：

子卿，子卿，天下悠悠，唯你知我心。在你，為漢世之忠誠，必為後世膜拜，在我，欲為曹沫而不可得，既受當世之指責，更受千古之罵名。與君一別，永無再見，請聽我歌，為你踐行：

徑萬里兮度沙幕，

為君將兮奮匈奴，

路窮絕兮矢刃摧，

士眾滅兮名已潰，

老母已死，

雖欲報恩，安將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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