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時間是自稱能治癒一切的庸醫

劇照來自豆瓣舞台劇條目《毒》

如果一個人換了一雙眼睛，他還是他自己。如果一個人換了一顆心臟，他也算得上是他自己。但是，如果一個人換了一套記憶，他還是他自己嗎？

我是誰，我從哪來，我要去哪裡？這三個重要的人生哲學問題指向的是一個人的本質。人類需要用記憶來標記自己。我腦中儲藏的幸福和痛苦構成了我所有的過往，那是我之所以為我的證明，是我來時走過的路。

如果我們恰好是一對戀人，有過一段共同的時光，我們對同一件事有高度相似的記憶，那麼這些記憶就是維繫我們親密關係的關鍵點。如果我們共同的記憶是美好的，也許我們會有一段幸福的婚姻。如果這些記憶中痛苦佔了很大的空間，那麼我們可能無力再往前邁步。

和 shall we talk 系列的另外兩齣劇一樣，《毒》是一出兩個演員從頭到尾在台上逼逼的戲。《開放夫妻》討論一段婚姻 「開放」 的可能性，《呼吸》討論生育和愛情，《毒》討論的是兩個人之間的共同記憶會對生活造成怎樣的影響。

劇照來自豆瓣舞台劇條目《毒》

有一句台詞可以作為故事的背景介紹，同時也非常接近故事的核心：我們失去了孩子，然後失去了自己，最終失去了彼此。

因為查出公墓的地下水有毒，需要給孩子遷墳，分開多年的兩個人在公墓見面了。他們見面的這天，下著雨，天色陰沉。分別十年了，男人說是九年。女人說，1999年12月31號，晚7點20分，那是男人離開的時間。

十年過去，男人有了新的家庭，並且很快就會再有一個孩子。女人懷抱著當初的痛苦走到現在，她說她對安眠藥上癮，對痛苦大概也上癮。男人問她為什麼不放下那段痛苦的記憶，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女人反問：痛苦是可以控制的嗎？

分開多年，孩子的死是一種痛苦，而當初男人的離開是另一種痛苦。這兩種痛交織在一起，已經無法分辨是哪種痛讓女人至今無法釋懷。兩個人在這樣的情境下聊天並不容易。她想問這個男人當初為什麼離開。她情緒有些失控，失控到男人想結束談話，轉身離去。

他真的離去了。我們看到他退出舞台，聽到車子發動的聲音。女人被留著舞台上，這真是一次失敗的談話！她把雨衣鋪在地上，坐下來，安靜地等著。這種等待很奇怪，我們在生活中會時不時遇到這樣一種等待，沒有一個具體的等待對象，更像是在觀察時間的流淌，觀察內心的失落，觀察人生所有的不如意。

劇照來自豆瓣舞台劇條目《毒》

作為觀眾，我們盼望那個男人回來。雖然我們不知道他回來是否能讓情況變好些，但很顯然眼前的狀況不是我們所期待的。

沒錯，他回來了。聽到他說出他回來的原因，我的眼淚一瞬間就湧上來。「 來時的路上，我想起了第一次見你的樣子。你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一個酒窩。我怎麼就忘記了你笑起來的樣子呢？還有，那個酒窩。」記憶啊，多麼可怕又多麼溫柔的東西！

他們重新坐下來聊天。這一次，他們不再迴避共同的記憶。他們說起那場車禍，說起在醫院裡陪孩子走過的最後時光。聊這些真的不容易，但說出來之後，那些記憶好像變輕了。以前被揉成皺巴巴的一坨紙，現在被展開了。以前糾纏不清雜亂無章的線頭，現在被理順了。

女人又問起了那個問題：你當初為什麼離開？男人也終於問出了在他心裡壓了九年的問題：當初你為什麼沒有挽留我？

我思考了一下這兩個問題的實質，其實他們問的是同樣的問題：你當初是否還愛我？如果愛，為什麼不告訴對方？

男人說起那次離開，很難。在開車路過每一個紅綠燈路口，他都想回去，可是他做不到。就像女人的痛苦一樣，她沒有辦法控制。

孩子在這段關係中代表了幸福的記憶，失去孩子，就是痛苦。當我們的記憶中有很大一部分內容突然間從幸福轉化為痛苦，我們難以承受。我們很容易因為記憶的突變而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自己。我們無法在一段親密關係中和一個 「陌生人」 相處。

劇照來自豆瓣舞台劇條目《毒》

時間是一個自稱能治癒一切的庸醫。從來沒有一種痛苦到了一定的時間就會自動消失。男人說自己走出那段痛苦的日子靠的是唱歌，他希望女人也能通過什麼方法走出來。他可能不知道，他們的這一場交流，也許就是治療痛苦的藥方。

共同記憶的可怕在於我們只能和那個共有者交流。就好像我知道密碼的前半段，你知道密碼的後半段，只有我們都願意的時候，才能放出記憶魔盒裡的怪物，我們一起和它打一架。只有共同戰鬥，我們才能取得勝利。

在看《呼吸》的時候，我認為那是一出成人童話，因為它的結局特別理想化。而這一出《毒》，就是現實。這個故事裡包含了許多你能感覺到的真實細節，就好像你也經歷過或者一直期待著這樣一次交流，與記憶的共有者一起，和回憶廝殺。

演出信息

時間：2017年5月17日-27日

每晚（除22日）19:30

地點：上海蘭心大戲院

演員：周野芒 李崢

特別提示：早點去，別錯過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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