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恨不知所起

一笑而泯

——1——

【紅酥手，黃藤酒。滿園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雷橫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我想陸遊在寫這闕《釵頭鳳》的時候，應該也是如方岳詩一般心境。不知內情者初讀《釵頭鳳》時只覺落寞，卻不知這闕詞背後隱藏了太多的故事。陸遊、唐婉、沈園，千絲萬縷……

中國自古以來都喜歡【親上加親】，在那個年月，表兄娶表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兩人也是極般配的一對，陸遊是大才子，眼光高些，唐婉自幼也熟讀詩書，兩人結姻倒也恩愛，卻是姑母嫌棄外侄女，不論唐婉婚後如何做，也終究是「不獲上意」。

陸遊原本也不是個怯懦的男人，在他筆下「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夜來卧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他的詩詞如同劍刃寒光，從容激昂，但在自己母親面前，他卻選擇了妥協，休了自己至愛的妻子。

他另娶王氏淑女，她另嫁趙家好男。只能空嘆緣法不到暗自神傷……

十年後陸遊回到故鄉，回到那個他和唐婉相識相愛的沈園，卻在轉身間又遇見了她。此時的唐婉已由家人做主改嫁名士趙世程，這一日春光和煦，夫婦二人攜手遊園卻不想會在此相遇。

二人相對無言，她最終還是遣人送來一杯黃藤酒，請君滿飲此杯，往事莫在回首……

以妾紅酥手，贈君黃藤酒

相逢無語君應笑，各自春風慰寂寥

陸遊臨走時，在沈園牆上寫下這闕《釵頭鳳》，一杯愁緒，幾年離索……山盟雖在，錦書難托……我們的緣分，就到這裡了……

陸遊從此遠遁他鄉，先是率軍北上抗金，後又轉川蜀任職。一年之後，唐婉重遊沈園，看到牆上舊詞字跡尤新，傷心飲泣，便又在此篇之後添了一闕：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筏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詢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2——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晏小山這個名字並不響亮，但如果說起晏幾道，很多人卻又都熟識了，卻不知這兩個名字說的本就是同一個人。宋初詞壇風氣未開，自晏殊起喜作小令，晏殊故去之後，他的兒子晏幾道則一手鑄就了小令最繁華的年歲。

晏幾道前半生算是順風順水，其父親晏殊身居高位，朝中無數阿諛奉承，平日里多少商賈貴胄踏破門檻，就連他自己也因做得一首好詞句，引得聖心大悅，做了清貴的官，但在其父親死後，一切富貴繁華亦如過眼雲煙，日漸消散。

晏幾道的詞中多酒、多夢，他只能算得一個文人，卻不能像他父親一般做個政客，空有才華，卻難獲聖心，他便也日漸沉淪下去。

到後來，就連位高權重的蘇軾屈尊去拜訪這位昔日的相國公子時，他也依舊倨傲：「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舊客，亦未暇見也。」

這個意思已經很明白了：現在朝中的親貴大臣大多是我家從前的門客，他們我都不想見，更別提你了。

這位文壇領袖蘇軾，蘇大詞人，也只能是悻悻而歸。

晏幾道自有晏幾道的風骨，他真正賞識的朋友，也只有兩位：沈廉叔、陳十君。他在沈、陳二人家中日日飲宴，只因台下那些身份卑微的歌姬中，有著他喜愛的姑娘。

但好景不長，在沈廉叔、陳十君這兩位情投意合的朋友相繼離世之後，他喜愛的歌姬也就此流落江湖，晏幾道失去了他的最後一片樂土。

而上面這闕《鷓鴣天》卻正寫在他與相愛的歌姬再次相逢的情景：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此時沒落窮困的他早已不是昔日的那個相國公子，縱有千般不舍，也是緣分不夠，也就在這一霎，他突然心中有了超脫的詩意，寫下一闕《臨江仙》：

【夢後樓台高鎖，酒醒幕簾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萍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年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3——

【偶因歌態詠嬌顰，傳唱宮中十二春。卻為一聲何滿子，下泉須吊孟才人。】

《斷腸詞》的傳聞則發生在唐武宗時期，在張祜的《孟才人嘆》序中寫了這麼一段：

【武宗疾篤，孟才人以歌笙獲寵者，密侍左右。上目之曰：」吾當不諱，爾何為哉。指笙囊泣曰：「請以此就縊。」上憫然。復曰：「妾嘗藝歌，願對上歌一曲，以泄憤。」許之，乃歌一聲何滿子，氣亟，立殞。上令醫候之，曰：「脈尚溫而腸已絕。」（一雲肌尚溫而腸已斷。）上崩，將徙柩，舉之愈重。議者曰：「非俟才人乎。」命其親至，乃舉。】

這一段話其實不難理解，說唐武宗時期有孟才人歌舞雙絕，獨獲君寵，不久之後唐武宗病重，知自己大限將至，便召孟才人來，問：

「朕將不久於人世，你又該怎麼辦呢？」

孟才人抱著笙囊哭泣：「臣妾自縊，追隨陛下於九泉之下……」

唐武宗默許，孟才人起而請求再為陛下獻歌一曲，孟才人擅唱《何滿子》，其聲清越，烈如蕭管，就在歌聲到了最悲亢的時候，孟才人突然如同折翅的雲雀般突然跌落，歌聲戛然而止。

唐武宗急令太醫救治，太醫答曰：「雖然身體尚存餘溫，但內里已經肝腸寸斷，就不活了。」

不久之後唐武宗也撒手人寰，在遷徙孟才人棺木時，卻發現孟才人棺木十分沉重，無人能夠搬離，最終還是孟才人家人親至，棺木才可移動。

故事到了此時，已經不能再用悲傷來形容，天子與所愛的姬妾一樣躺在冰冷的墓穴，不論生前死後，都在陵園之中，陪他一生一世。

只是不知孟才人閉目時，會不會想到當年初入宮的景象，想起那日他坐在高高的黃金輦上，伸出手來，微笑如水的模樣；兩相依偎，或許是最親密無間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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