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蓮華丹/天神遺孤

蓮華丹/天神遺孤

簡介:華家小姐病得厲害,華老爺寫榜文,說是誰能治好了小姐的病,就把小姐許配給誰。這日,終於有人揭了榜文,揭榜文的那人卻是個和尚……

蓮華丹

文/天神遺孤

【一】

「聽說華家小姐的病情又加重了,怕是熬不過這一年嘍。」

「這都病怏怏十幾年了,怎麼一下子就不行了?」

「誰知道,自從華家老爺老來得子,這大小姐的病就越來越重,有兒子了,對閨女也就不那麼上心了吧。」

「呸,你凈瞎說,你看那給華家小姐治病的賞銀都十萬兩了,不上心能這麼大手筆?」

「十……十萬兩?」

「不止呢,榜文上還寫了,治好了大小姐的病,不僅得銀千兩,還把小姐許配給他,要是當上華家的上門女婿,嘖嘖……」

「哎,我剛得了個消息,有人揭了華家的榜文了!揭榜文的人,是個和尚!」

清寧縣是全國上下最繁華的地方之一,在這裡,最富有的家族便是華家。

華老爺看著年輕和尚,一番客套後開口問:「大師可有把握醫好小女?」

「這要待看過小姐之後,貧僧才能判斷。」慧休道。

說是求醫,其實華老爺也知道,女兒可能是被什麼給纏上了,讓這和尚看看也好。

於是華老爺暗嘆一聲:「七兒,帶大師去小姐那兒看看吧。」

身旁的小廝點頭:「大師這邊請。」

奴僕七兒帶著慧休往裡面走,屋宅寬廣,裡面更是曲折,四周的建築裝飾富麗堂皇,可慧休越往裡走,那陰冷的濕氣便越加深重,黑氣繚繞,和他早上在華家上空看到的顏色一樣,怕是這妖怪再過不久,就要成形了。

可一般的妖怪化形,怎麼會有這麼重的妖氣?還用如此張揚的方式?實在可疑。

思索間,七兒已經帶他到了華家小姐的閨房前,七兒輕輕敲門:「彩月姐,老爺派人過來了。」

片刻,門被打開一條小小的縫,裡面充斥的藥味便沖了出來,彷彿三伏日在陽光下暴晒後的魚乾味道。

彩月看著七兒問:「郎中呢?」

七兒指了指身後:「不是郎中,是大師。」

彩月抬頭一看,瞬間紅了臉,站在七兒身後的年輕和尚,身著青色袈裟,氣質仿若謫仙,再往上看,那眉目竟如女子般秀美,卻毫不女氣,目似漆墨,唇若丹紅,真是讓人一見難忘。

彩月紅著臉打開門:「大師裡面請。」

慧休抬步進去,胸前的佛珠因他的走動而微微悠蕩,偶爾撞擊發出噠噠聲響。

女子的閨房一般不可讓人輕入,可見華家大小姐已然病入膏肓,顧不得這些禮儀。

屋內充斥著藥味,隱隱讓人透不過氣,慧休仔細觀察四周,整個華府都被妖氣籠罩,而只有這居住於西門的華家小姐這裡妖氣最少,實在奇怪。

彩月說:「小姐,給您看病的人來了。」

話音剛落,帘子里就飛出一個枕頭扔到彩月的臉上:「給我滾!我沒有病!」

彩月耐心說:「小姐,這是老爺特意為您請的大師,您就見一見吧。」她語氣不變,可見這華小姐暴躁性格不是一日兩日了。

尖厲的女聲再次響起:「都給我出去!」

彩月退了出來:「大師,我家小姐性情就是如此,她不願意就改日再看吧。」

「且慢,可否讓貧僧到裡面與小姐說幾句話?」

「這……」彩月有些猶疑。

「望施主看在貧僧救人心切,通融一下。」

彩月心一軟,便點了頭。

慧休走近床幃,那中藥的苦澀味道更濃重了些,可在這苦澀中,他似乎又聞到一絲腥甜:「華小姐,貧僧乃天禪寺游僧,路經此地,聽聞小姐身體抱恙,特來觀望。」

帘子里沒有任何聲息。

門邊的七兒聽到慧休的話,心下一動。

就在這時,那繚繞的黑氣從窗戶的縫隙中飄進來,本在床上悄無聲息的華小姐,突然探出一隻手,那手指枯瘦如街邊枯枝,她沖慧休擲出一件黑色物件,高喊道:「哪兒來的禿驢,給我滾!」

慧休迅速避開,抓住華小姐的手腕,從細小的簾縫中,他終於看清了華小姐的面容,她容貌清麗,卻面色蒼白,身子瘦得都撐不起身上的衣物,可那雙眼睛卻在發光,她被他抓住,尖厲地叫了一聲,馬上抽回手,力道大得讓他一個從小習武的僧人都拉不住。

這一鬧,病是看不成了。

彩月送走兩人,這時,慧休從即將關上的門縫中看到華小姐的手伸出布簾,那似有若無的聲音傳至他的耳邊:「救我……」

第二日,華老爺就見慧休站在他門前,雙手合十,念了一聲法號:「華老爺,貧僧有要事相告。」

華老爺請他到客廳:「大師請講。」

慧休淡聲道:「華老爺,我昨日看過小姐,恕我直言,小姐被妖物附身!」

【二】

華老爺一聽這話勃然大怒,但很快又是一副震驚的模樣。

慧休寥寥數語,說了兩件事情,第一,華小姐被妖物附身,之所以現在還保持神智,應是有外物法寶護身,第二,他今夜就可證明妖物的存在。

華老爺思考了一會兒,後面暫且不說,女兒的確一直身帶祖傳的上古紫青玉佩。

他告訴慧休,慧休知道後輕嘆,說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再三猶豫,華老爺終是讓慧休留了下來。

夜晚,華府大廳前院。

慧休站在院子中間,抬頭望著籠罩在華府上方的妖氣,這妖氣昨日看著還是黑色,今日卻淡了許多,每淡一分,離那華家小姐的真正死期便越近。

他白日讓華老爺向寺廟求了一柱貢香,貢香是長年累月放在佛祖案台下的存香,受人積年祭拜,自身香氣與法力都不同尋常的香,與修法者的血一同燃起,有驅妖鎮宅之效。

子時一到,慧休將中指點破,把三滴血滴入香頭後,馬上點燃貢香,香上的火光不同於暖色的紅光,而是透著淡淡的綠色,煙香渺渺升起,竟不會消失,似有形般漸漸往前伸,在空中朝著某一個方向漸漸飄蕩,眾人跟上前去,發現這煙竟往華小姐的閨房飄去,華老爺親眼所見,這回是真信了。

回到大堂,華老爺問慧休:「大師,小女可有救?」

「這一切要看華老爺,若不將事情原委託出,貧僧也是無能為力。」

華老爺長嘆一口氣:「一切要從我的小兒子出生開始說起。」

多年以來,他膝下也只得染兒一個女孩子,染兒身子雖不好,可性子活潑可愛,但自從她十歲生了一場大病後,性情就變得暴躁,去年妻子竟然懷孕,誕下麟兒後,府中的怪事就開始了。

先是照顧兒子的奶娘丫鬟紛紛發病,家中雞禽無故死亡,之後便是許多下人告訴他,在夜裡看到一個長長的黑色影子,他最初不把這些放在心裡,直到有一夜,丫鬟聽見兒子啼哭,推開門後竟然發現染兒站在床邊,死死地盯著床上的孩子,聽到丫鬟的聲音後,竟噴出一口血,暈了過去。

那夜之後,染兒一病不起,他的兒子日日昏睡,在夜間卻精神異常,對著空氣呢喃低語。

等到他覺得事情不對的時候,已經晚了。

「大師,我女兒,她……她不會真的已經……」到現在,他仍是不敢說出那個字。

慧休緩緩道:「這我要再見過小姐才能判斷。」

只要有一線生機,那便好,華老爺趕忙道:「那明早我便讓大師見染兒。」

【三】

鼻腔充滿異味,讓意識昏沉的華染轉醒:「什麼味道這麼刺鼻?」

彩月走了過去:「小姐醒了?沒有味道啊。」

華染掀開布簾,暗淡燭光照在她臉上,更顯得她蒼白色的臉異常陰沉:「你沒聞到?這味道這麼大,都把我熏醒了。」她看了眼彩月,「怎麼就你一個,慈姑姑呢?」

彩月回:「小姐你忘了,慈姑姑身體不好,已經出府了。」

「有這事兒嗎?我都不記得了。」華染說,「你去廚房給我拿些吃的。」

彩月應聲離開。

見彩月關了門,華染起身將燈罩拿開,挑了挑燭心,燭光瞬間亮了起來,因此,照亮了本來黑暗的床頭角落和那裡露出的一隻鞋子。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那,話說在前頭,劫財,我華家為了個要死的女兒,錢出不了多少,劫色,恐怕您更要失望了,現在的我病入膏肓,形如惡鬼,要是兄台聰明,旁邊的梳妝台上的飾物雖不多,但也價格不菲,您隨便拿,邊上有窗戶,您請自便吧。」

華染說完,提起精神聽著後面的動靜,過了一會兒,身後的人終於動了,方向不是朝著梳妝台,而是漸漸走近她。

華染緊了緊藏在手心裡的匕首,只待來人靠近,傷了他便逃走,彩月已經離開,她逃走時不必有所顧忌。

身後的人逐漸走近,華染聞到一股清淡的檀香,香味似有若無,卻在鼻端纏纏繞繞,不肯散去,就在這一刻,她突然轉身,露出手上的匕首朝身後扎去,可她計劃得天衣無縫,但被來人輕鬆撥開動作,匕首跌落在地,一瞬間,她也看清了來人。

那人身著青色僧衣,寬肩窄腰,她一抬頭,就撞進了那一汪深潭般的墨瞳中。

華染沒見過多少人,可她愛畫,畫人的,畫景的,她畫了幾百幾千幅,卻沒有一幅比得上面前人的美。

如此美人,竟是個和尚。

慧休放開她的手,退開一步:「阿彌陀佛,小僧失禮了。」那聲音如水一般清透悅耳。

華染這才注意到,剛剛他握住了她的手腕,身子也離她極近,只待再靠近兩分,她就會癱軟在他懷裡。

她厲聲問:「你是誰?到這裡要做什麼?」

慧休抬起看她,見華染面容憔悴,可那雙眼睛炯炯有神,看來這華小姐不僅身帶神物,恐怕心智也是比一般人要堅強許多,否則不會堅持到這時候。

華染見慧休打量自己,以為他是專門採花的淫僧,轉了轉眼睛,柔聲道:「大師深夜到此,是否也要像世間男子一樣享受那男女歡好?大師若真看上小女,那我們就做一夜夫妻。」她枕下還有一把匕首,她就不信這和尚在床上也能如此防備。

她一句句「大師」,聲音彷彿懷春少女叫著情郎般的音調,不知怎麼的,慧休覺得自己沉靜如湖的心,彷彿被投進了一顆石子,「咚」的一聲悶響,只余那一圈圈的漣漪在湖面上擴散。

他又退一步:「阿彌陀佛,小僧乃天禪寺僧人慧休,揭下榜文,特來府上為小姐治病。」

華染自是不信,但當慧休說出紫青玉佩,她便信了他七八分,紫青玉佩是她家的傳家之物,輕易不對外言說,這和尚既然知道這個,大約真的是父親請來的。

確定之後,華染迅速紅了臉,她剛剛說的那些話……

真是要死了!

華染輕咳一聲:「就算治病,為何非要深夜造訪?」

慧休將一節貢香放到桌上:「深夜來此,我只想問小姐一句,你主動讓妖物入體到底是為了什麼?或者說,你想得到什麼?」

聽到他的問話,華染的心怦怦直跳,她抬頭,看到那漆黑如墨的雙目直直地看向她,覺得他像是看清了她所有的心思。

她第一次,開始害怕什麼人。

而這個人,不過是她見了一面的和尚。

【四】

華染不敢確定他知道多少,不敢輕易開口,就在不知如何應對他時,門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門被打開,彩月端著盤子進來,慧休迅速從窗戶跳出,華染甚至都沒看清他的動作。

彩月看到桌子上的貢香,問:「小姐,這是?」

華染這才注意到那和尚留下的香,嗅了嗅,發覺萎靡的精神好多了,她把貢香遞給彩月:「你去把這香插好。」

彩月未動:「小姐,這香古里古怪的,還是扔了吧。」

「我要留著。」

「……是。」

第二日,慧休從房中出來,七兒上前:「大師早上好,齋菜我都備好了。」

慧休看到在七兒身後的幾個婢女,過了一會兒才說:「進來吧。」

吃完齋菜,慧休問七兒:「你家小姐前幾月為何在你家少爺的屋子裡暈倒?」

「好像是有個丫鬟突然進去嚇到小姐了。」

「我想見見這丫鬟。」

七兒帶慧休去見了那個被驚嚇且盲了的婢女,詢問過後,無意中得知在他去之前,華染也去探望了那個婢女。

慧休看著華府上空,覺得妖氣似乎淡了些,思慮片刻,他起身去了華染的住所。

見到慧休,華染就想起他昨夜的質問,她臉色不善:「大師有事兒?」

「昨夜的問題,華小姐還未回答小僧。」沒等華染開口掩飾,他又說,「我已詢問過那夜的婢女,她已經所見之事告知我了。」

華染聞言拳頭緊握,仍是一語不發。

「華小姐,這華府上下性命皆在你一念之間,包括你的弟弟!」

華染思緒萬轉,卻突然笑了一聲:「你這和尚真是信口雌黃,什麼妖怪,我弟弟怎麼樣又關我什麼事兒,你以為我很在乎他?像我這般暴戾成性的女子,最看不得人好了,你以為你知道什麼!」說到最後她已有些嘶吼,卻因身體衰弱而後力不足,只是一些氣音。

這次,這和尚該走了吧。

她就是這般冷酷暴躁的女人,沒人會忍耐,沒人會在意,更沒人會……理解。

可慧休沒有離開:「華小姐這樣的人,小僧平生第一次見。」他淡淡道,「但小僧不認為華小姐是冷漠的女子,更稱不上什麼暴戾成性,真正的暴戾之人小僧見過許多,那些人不見血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小僧聽聞小姐性格急了些,但從未聽說有傷過人,更何況,如若小姐真是冷漠之人,怎麼會在身體衰敗之時,去見一個誰也不在乎的小丫鬟呢?」

「所以華小姐,請不要這般辱沒了自己。」

華染極力抿著唇,低頭看著自己枯瘦的雙手,片刻後,淚珠滴滴撒到指間。

真是……太荒謬了。

她藏了那麼多年的秘密,竟然在短短几日就被一個男人看穿,不,準確地說,是被一個和尚看穿了。

她淚眼婆娑,慘淡一笑:「大師真是聰慧之人。」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又輕聲說,「只是太過聰慧之人,會很寂寞。」她的聲音逐漸變低。

可慧休仍舊是聽到了,他低下頭,將手握成拳,最後撫上胸前的佛珠,這才讓心神穩定。

只聽華染低嘆口氣:「那個妖怪,是個蛇妖,的確是我讓它進入我的體內的。」

【五】

華染自十歲那場大病,見到父母為自己日夜擔憂的樣子後,就很怕自己某一天突然暴斃身亡,她不是怕死,而是怕讓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

於是她決定,遠離自己的父母,他們對她的愛少一分,她離開時,他們的痛便少一分。

直到弟弟降生。

她對她弟弟的到來比任何人都高興,但她不能破壞自己長年建立的形象,所以她會在深夜偷偷去看自己的弟弟。

那夜,她見到了一個黑色影子,它橫在房樑上,探下長長的身子,周身帶著森寒的涼意,那是一條青黑色的巨蛇。

華染以為它要傷弟弟,用紫青玉佩傷了那蛇妖,也更激怒了它,它盤住華染弟弟的身子,威脅華染,要她答應它的條件,否則它就會吃了全府的人,並說如果她順從,它就不會傷害府中的人。

華染只能答應。

蛇妖正進入她的身體打算以此養傷時,卻被半路突然闖入的婢女驚到,身形遁走之後,華染也昏了過去。

「可那夜之後,那個蛇妖就再沒出現過,它會不會已經走了?」

慧休站起身,「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它是不會走的。」

他低下頭望向華染:「華小姐,你是信那妖物,還是信我?」

華染與他對視:「我相信事實。」

慧休輕笑:「我會親手將那妖物抓到小姐面前,屆時華小姐可再回答我這個問題。」

「你知道它在哪?」

「當然。」慧休唇邊浮起自信而美麗的微笑,連他都沒有注意到,多年不笑的他,在她面前會不經意地綻放笑容。

門被打開,一人進入,手上端著葯湯。

「彩月施主。」慧休將胸前的佛珠摘下,遞到她面前,「請將佛珠戴在華小姐身上。」

彩月笑了笑:「大師先放到桌上,等我伺候我家小姐喝完葯,就將這佛珠戴上。」

「就現在吧。」

此刻,華染覺得有些不對。

見彩月不動,慧休眯了眼,看了看在華染桌上貢香燃盡的香灰後問:「為何現在只有你一人伺候?華府連一個小廝都能驅動五六個丫鬟,怎麼小姐這裡只有一個丫環伺候?」

「這……」

慧休高喝:「妖孽還不現身!」他豁然將手中的佛珠朝彩月拋出,彩月避開,脖子一轉竟然伸出一米長,頭顱沖向華染,還好華染早提防警惕,將藏在枕下的匕首刺向對方,「彩月」一個轉彎,整個身子從窗口飛出,同時那串佛珠也落到華染的頸上。

事情發生只在呼吸之間,華染還未反應過來,就見慧休從房間角落拿出一根禪杖,緊追彩月身後,臨走前急聲道:「請小姐帶著佛珠待在房中。」

【六】

慧休追到華府後院,四周長滿了老槐樹,目光從樹間掠過,身後有木枝斷裂的輕響。

他轉身將禪杖拋出,看清來人後將禪杖定住,七兒盯著近在咫尺的金色禪杖,嚇得癱坐在地:「大……大師……」

「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看到個黑影子,以為是賊,我這就走……」他站起來往回跑,突然聞到一股腥臭味道,下意識抬頭,見彩月用著人類無法做到的動作纏在樹上,她笑了,嘴角扯到腮邊,吐出黑色的分叉舌頭,動作極快地爬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到了他的面前。

「小心!」慧休撥開七兒,彩月雙手抓住慧休的胳膊,在七兒驚恐地注視下,彩月的身子裂開,身軀里無血無肉,只剩一層薄薄的軀殼,從裡面彈出一條青黑色的巨蟒,它動作極快地纏到慧休身上,頭顱揚起,只待一個猛擊,巨齒就能插入慧休的頸間。

慧休避過巨蟒的襲擊,一掌擊向彩月的殘軀,擺脫制衡,手畫符咒打在巨蟒頭上,巨蟒頓時癱軟在地上,慧休單手執杖,金色光芒在禪杖的頂尖聚起,擊向巨蟒。

「害人性命,殺!」

「奪舍吞魂,殺!」

「逆天違理,殺!」

慧休的每一次攻擊,都使巨蟒周身的黑氣越來越少。

七兒望向莊嚴法相的慧休,突然怪叫一聲:「救命啊!」

他嗷嗷尖叫,直往外跑,就在這時,剛剛還在扭動的巨蟒趁機飛快逃走,直奔華染房間,慧休心道不好,奮起直追。

這邊七兒一邊叫,一邊跑到華老爺房中,見到華老爺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老爺,是他!是他!」

「好好說話!」

「老爺,是那個慧休!」七兒邊哭邊說。

「慧休大師怎麼了?」

「是那個妖僧慧休啊!那個為了捉妖,殺了一整個村子的慧休妖僧啊老爺!」

傳言中,那妖僧慧休可是為了除妖,會將人也一併殺了的啊!

聽完七兒的話後,華老爺大喝:「怎麼不早說!」

「我沒想到啊!」

「糟了,染兒!」華老爺急了,那個慧休第一天就說過,染兒已被妖物附體,難不成染兒已經被他……

華老爺站起身,往外奔去。

到華染門前,就見慧休單手執杖,法相莊嚴的臉上儘是冷意。

華老爺順著他的方向一看,瞬間瞪圓了雙眼。

只見華染攀附在假山之上,黑髮披散,臉上血色盡無,而那雙眼,竟然是鮮紅色的,顯然,她已被那蛇妖附身。

她低聲笑著:「想殺我,沒那麼容易,當老子一千多年白活的嗎!」那聲音竟是一個喑啞低沉的男聲。

「你是誰?!」華老爺叫道。

「喲,不認得我了?」她鮮紅的雙眼直視著華老爺,「是你把我請進門的,忘了?」

「什麼?」

「不是你說的,只要讓你有個兒子,讓你做什麼都可以。」她歪著腦袋,「你現在有了兒子,這府上幾百人的性命,可都歸我了。」

華老爺跌坐在地:「可是,那只是夢啊……」

【七】

一年前,華老爺做了個夢,夢中一個喑啞聲音問:「你想要個兒子?」

要,他想要。

「你願意用所有人的性命來換嗎?」

……願意。

不久,華夫人再次懷孕,他陷入重獲麟兒的喜悅當中,早將那個奇怪的夢忘得一乾二淨。

直到此刻,他再次聽到那個夢中的喑啞聲音,瞬間回憶起一切。

「華染」咯咯一笑:「我耗費了數百年的功力讓你有了兒子,現在該你履行諾言了!。」

「不行,不行!」

「七日之後,便是你華府所有人命斷之時!」

說完這句話,華染雙眼一翻,瞬間從假山跌落下來。

慧休一個輕跳,雙手接住華染,華染柔軟的軀體倚在他的胸膛之上,淡淡的女子體香鑽入慧休的鼻息之中,讓他心跳加快幾分。

他將華染抱入房中放下,看到她的枕邊放著他的佛珠。

她帶著佛珠,怎麼會被蛇妖附身呢?

慧休望向華染,她蒼白的臉上多了几絲妖氣,他心裡更是沉了幾分。

華老爺看到床上閉著雙眼的華染,想靠近又心生膽怯:「大師,我女兒怎麼樣了?」

慧休問:「您與那蛇妖做了什麼約定?」

華老爺將那個夢說出,慧休沉默良久,說要帶華染回寺,否則華染必死無疑。

華老爺只能答應。

華染在誦經聲中轉醒,她轉過頭,看到帷帳外的身影,那是慧休。

她倚靠在床頭喊:「你這和尚,大早上擾人清夢。」

話音剛落,那誦經聲停下:「叨擾華小姐了,只是如果不這樣,恐怕華小姐又會陷入深眠。」

經歷昨日的事,她非但不驚恐,反而像是放心了一般:「之前丫鬟說,你要帶我去天禪寺。」

「是。」

「大師,我想讓你幫我個忙。」

「請說。」

「等我死了,把我埋了吧,立個碑就好。」

慧休一怔,說:「華小姐這話為時尚早……」

「我知道你是誰。」華染一字一句地說,「從我第二次見你就知道了,他們叫你嗜血妖僧,可我一看,不就是個年輕的和尚嘛,那些說書的就是愛誇張。」

慧休沉默良久才回:「你不怕我也許會殺了你?」

華染點頭:「我知道。」

他的聲音很冷:「你不怕我將其他人也一併殺了?你也知道我是嗜殺如命的妖僧。」

「我倒覺得,人言不可盡信。」她輕輕笑著,「我說過,我相信事實。你來我府上,至今從未害過任何人的性命。況且他們說的事兒,我倒是覺得另有隱情,誰會願意平白無故地弒殺呢?如果願意擔上這樣的名號,也要殺了那些人,想必事情一定嚴重到了某種地步。就像如果我死了,能夠換來全府人的安危,我也心甘情願,想必你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吧。」

她語調這般輕鬆,卻不知慧休聽後完全愣住了,胸口處仿若燃起烈火,讓他久久不能回神。

許久他才低聲道:「……華小姐與他人很是不同。」

他沒想到,會有人理解他。

當年那個村子事情的嚴重超出所有人的想像,村民不僅全部染上屍毒,變成半妖,最大的隱患是藏匿在村中的殭屍王,那殭屍王如修鍊成功,定然會生靈塗炭,戰禍四起。

他沒有時間耽擱,只能燒了全村,逼那殭屍王現身,激戰之後,他險勝殭屍王,可由此也給自身帶來殺虐的名號。

他的師父為保全他,命他四處遊歷,滿五年才可回寺。

他抬頭看向華染,如今是一定要回了。

【八】

深夜,天禪寺佛堂。

裊裊升起的佛煙飄蕩在上空,年邁的老和尚轉著佛珠默念心經。

一小和尚過來:「住持,慧休師兄回來了,那個……他還帶了個姑娘。」

「安排女施主住宿,讓慧休來見我。」

滿身血色鞭痕的慧休倒立在水中,已有兩個時辰,私自回寺,這是第一道懲罰。

老住持緩緩走近,緩聲問:「為何回來?」

「為了救人。」

「那女施主妖氣纏身,恐不久於人世,你大可以將其除去。」

「她還保有人的神智,我不能那麼做。」

「紅嶺村一事你也不曾猶豫。」

慧休頓了頓才道:「當日之事無逆轉的情形,與華小姐之事不同。」

老住持看著自己的徒弟,嘆了一口氣:「你可知你回來會受何種懲罰?」

「弟子知道,弟子願永守陣門,終生不出寺,永生不見人。」

看著慧休淡漠的表情,老住持暗暗嘆氣。

慧休自小長在寺中,聲望頗高,紅嶺村一事,他為了驅除殭屍王,也一同消滅了村中染上屍毒的半妖人,人口相傳,變成眾說紛紜的殺人之事。

人都道鬼神可怕,可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那華府老爺,便是因為貪婪,才招來那心懷不軌的蛇妖。

本能成為下任住持的慧休,因華府之事,提前回了寺廟,將面臨最嚴厲的懲罰。

天禪寺後山封了一頭上古時期的凶野麒麟妖獸,鎮守的人,終生將獨居在後山之中,永世不可出寺,更難以接近外人,其寂寞痛苦絕非一般人可承受,老住持望著慧休,眼神惋惜。

慧休那剛剛被鞭笞後的傷口裡,有血緩緩從身上流至臉上,血紅的液體划過蒼白如蓮的臉頰,沒有血色的雙唇輕啟,聲音一如以往般淡漠:「弟子不悔。」

殺了那殭屍王,解救蒼生,雖背負妖僧弒殺之名,他不悔。

入華府除妖,將華染帶到天禪寺,被罰守陣門,他亦不悔。

老住持嘆息:「我知道了,我準備下,兩日後與你一同下山。」

可沒料想,兩日後,僧人從山下傳來消息,說是華府上下全部暴死,華府小公子也失蹤不見了。

老住持親自去華府探查,回來將消息告訴華染。

華染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的父親、母親,那些在她家侍候十幾年的奴僕,都死了!

這世上只剩她一個人了!

怎麼可能!

老住持道:「阿彌陀佛,我去了府中,發現四處有妖氣,之前遣散的奴僕家中,也殘留同樣的妖氣,恐怕這妖物早將妖氣侵入到你華府中人的體內,所以才會……」這也是華府妖氣一日日減少的原因。

華染驚愣:「所以無論怎樣,我府中的人還是會死。」

「是。」

「那我呢?如果府中的人都被侵入妖氣,我也不應該活著。」

「你身帶紫青玉佩,自然能抵擋邪氣,而且我估算,那夜妖物要進入你體內時,被外人驚擾,卻把自己的內丹留在了你的體內。」所以華染帶著慧休的佛珠,卻還能被那蛇妖附身。

華染震驚地捂住自己的腹部。

「那妖物想要得道,還需找回內丹,施主,那妖物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你。」

【九】

老主持將華染安置在後山一片竹林里的竹屋內。

不久後,華染在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連她都被自己驚到。

從前的她,哪裡有這般紅暈的臉色?

她的容貌仿若在一夜間綻放開,燦如春華,姣如秋月,明艷不可方物。

華染知道她體內的妖丹在妖化她,很快她會變成一具沒有思想的妖人。

慧休再次見到華染時,也察覺到她身上的明顯變化。

華染朝他笑:「和尚,好久不見了。」

慧休雙手合十:「華小姐安好。」

「安好?我哪裡會安好?我每夜不是睡不著,就是夢到我從前的親人,可就算連續三天不睡,我也毫不疲憊,我安好嗎?」

華染上前一步,輕啟紅唇:「大師,殺了我吧。」

慧休淡回:「我不殺人。」

華染轉身回了竹屋。

竹林下,青煙徐徐上升,低低的誦經聲傳來,那聲音單調而沉悶,聽得她心煩。

突然那聲音停下:「阿彌陀佛,華小姐還不願放下嗎?」

她自他身後的竹林中現身,笑了笑,面容綻放出美艷光彩,帶著妖異般的美麗。

「我是人,人在紅塵之中,怎能輕言放下。」她細白的藕臂突然纏上他的頸,朝他耳邊輕輕吐一口氣,「大師,我已經快化成妖人,你為何還不收了我?」

慧休如蓮的面孔神色未變,一聲嘆息從唇中溢出:「因為,你是人。」

華染輕笑說:「我是人?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像人嗎?」

慧休任由她附在他的背上:「華小姐,還記得那日你和我說,要在你死之後將你埋葬,再立一個碑的事情嗎?」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靜:「這世上只有人,才會想要被埋葬,想要擁有自己的墓碑,所以華小姐,你是人,從前是,如今是,以後也會是。」

華染漸漸從他背上移開:「對不起……」

「無事。」

「你這和尚也挺好的。」

這是近日以來,他第一次聽到華染這般輕快的語氣,不知怎的,他的心情也愉悅許多。

「我去吃飯。」華染道。

慧休壓制住胸口處的震動:「好。」

華染起身去竹屋,走到一半她突然轉頭,朝慧休笑了笑。

那笑容沒有往日妖冶,而是淡淡的純凈,可就在下一刻,不知從哪裡突然射出了一根箭羽,瞬間射中華染。

慧休一驚,執起禪杖飛奔,上空卻落下一人。

那人笑著,正是那蛇妖:「當日你重傷老子,今天我定殺了你這小兒!」

慧休將佛珠飛出,它附身的人形也被佛珠打裂,巨大的蛇身從人形中竄出,直奔躺在地上的華染,慧休將禪杖擲出,插入蛇尾,那蛇妖痛苦地一吼,慧休輕躍至它身旁,只見蛇妖的巨尾一閃,將他的禪杖甩飛,隨即蛇尾纏住他的腰間。

他這才明白,這蛇妖是有意示弱,為的就是將他引到它身旁。

華染痛苦地張開眼時,看到蛇妖張開血盆大口正要吃慧休,她憤怒不已,它已經奪走她所有珍視的一切,難道還要殺死慧休嗎?

她從腰間摸出一樣東西,塞入口中吞下,同時,蛇妖像是感受到了什麼,突然鬆開慧休,在地上抽搐亂滾。

慧休取回禪杖,默念咒法,擊向蛇頭:「蛇妖欺天,害命,吞魂,在此誅殺!」

「轟」的一聲,蛇妖被擊碎,碎裂的血肉散到四方.

慧休奔到華染身旁,她身下是一灘血,同時,她本艷麗的面容漸漸衰敗,恢復成他最開始見她的那般蒼白色面容。

慧休放下法杖,將她扶起,他那蓮一般的臉孔不再是雲淡風輕的樣子:「你做了什麼,做了什麼?」

原來他還有這種表情,她以為他永遠都是那副淡漠樣子呢。

華染抬起手,那本拴著的紫青玉佩的帶子滑落下去,她看到自己妖化後的玉潤手指恢復成從前清瘦纖細的模樣,竟然笑了:「我變回去了,對嗎?」

那上古的紫青玉佩果然能驅逐她體內妖丹的妖力,她賭對了。

慧休將她抱起:「我帶你去見我師父。」

「不要,」華染拉住他,「我不想死在那麼冷的大堂上,這裡的竹子這麼美,就讓我待在……這兒吧。」

慧休將她放到一棵竹下,讓她依靠在他的胸膛之上,他說:「我殺了它。」

「我知道,謝謝你。」華染眼帘一垂,問:「我的病好了吧,我現在是人了。」

「當然。」

「父親貼榜文時,還和我說,要是誰能救我的命,就要我嫁給那個人呢。」她流下淚來,這是她第一次流淚,在遭遇滅門之災時她都沒有流淚,卻在這時留下一行淚,「在這世上,我不是一人,對嗎?」

慧休點頭。

她伸手撫上慧休白凈的臉龐,露出淡笑:「我有沒有說過,認識你真不錯……慧……休……」

她低聲念著他的名字,卻在話音落下之時手也垂下,慧休迅速抓住那隻細瘦的手,將它貼在自己的臉龐之上,那掌心的餘熱仍在,卻在不久後漸漸失溫。

清風拂過,和尚懷中的年輕女子閉著雙眼,彷彿睡著一般,他握住她的手,不曾放開。

很久之後,他才開口對那個不會回答他的人說:「這是華小姐第一次叫小僧的法名。」也是最後一次。

這一生,她是他的華小姐,他也是她的小僧。

慧休將華染火葬後埋入竹林,之後他便終生居住於竹屋之內,鎮守後山的陣門。

慧休手中常年握著一顆黑色玉珠,圓寂時仍雙手緊握。

天禪寺住持將慧休火化後,發現骨中有一顆舍利子,這顆舍利子上面纏繞著兩人的魂魄,一個是慧休,另一個卻不知是誰的。

他踏入慧休的竹屋,竹屋旁種著奼紫嫣紅的花朵,只見一青石墓碑立在花朵中央,上面寫著六個大字——慧休之妻華染。

他站在那碑前半晌,然後將舍利子埋入土內,他覺得,慧休師父會喜歡待在這裡的。

他一生的陪伴,就是最長情的愛戀。

五百年後,天禪寺被燒,妖獸麒麟出世,一路野道人從碑下掘出舍利子,其舍利子為異樣珍寶,引起術士中人爭相搶奪。

在正道人手中,它便是佛器。

在邪道人手中,它便是煞器。

眾稱這舍利子為——蓮華丹。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魅麗桃之夭夭 的精彩文章:

你是我的小幸運(二)/二月生

TAG:魅麗桃之夭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