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柯潔九段其棋其人-第三篇 歷史地位

在前兩篇中，po主最柯潔九段的棋和人做了（一個至少po主已經儘力公平的）評價。

上面兩篇文章是基於事實作出的判斷，應該會比較禁得住推敲。

但現在這個第三篇就基本屬於半娛樂性的討論了。裡面會有相當篇幅是在做推測和假想。

【對柯潔九段歷史地位的評價】

（1）是不是史上最強？比歷代最強者如何？

關公戰秦瓊的話題永遠是大家的最愛。如果po主狡猾一些，或者嚴肅一些，應該說，這個沒辦法比，各有所長，與所處的歷史環境有關。

但是po主這麼講，棋友們肯定不愛聽了。那就姑且言之。分兩種情況討論：

——如果原封不動地比較巔峰期的絕對棋力——

（即當時的狀態、當時的棋藝）

圍棋是發展的，「今強於古」是任何正常發展的事物的客觀規律。不是前人的資質不如今人，而是他們所處的時代和環境有局限性，一個人的成長極限基本不可能脫離時代背景，除非是超級天才。

由於現在的資訊更加發達，棋手在網上的實踐機會也更多，天涯若比鄰，只要想交手切磋棋藝，距離不是問題，加上又有強大的機器拓展眼界，「當代第一人便是史上最強」的可能性非常大。

假如可以把歷代的第一人聚集到一起，讓他們以各自最巔峰時期的狀態和彼時的見識來下循環圈比賽，柯潔九段奪冠的概率很高。

但是有一些不確定性，那就是李昌鎬九段和李世石九段。

【李昌鎬】九段在2012年的時候，還打進過LG杯的決賽，當時的對手是狀態正佳的江維傑，最後江維傑奪冠升九段。此後，江維傑的狀態再未表現得比當初奪冠時更強大。但是，我們都知道，2012年的大李已經與他的巔峰時期相差很遠了，不是一點半點。

而江維傑與柯潔的交手戰績是3勝1負（近三次交手都取勝，也許這個統計不全，但至少江維傑的棋力不能說比柯潔弱很多，——交手戰績我佔優，你總不好意思說我比你弱吧？強不強不好說，因為有棋風相剋的問題）

我們可以做一個合理推斷：以江維傑九段的棋力作為一個比較的中間標識物，李昌鎬在弱了很多之後的2012年，棋力依然可以與柯潔處在相差不是特別多的某個臨近層次上（通常大家都認為，打入世界大賽決賽的兩個對手之間，大致屬於同一個檔次，或者有差別也是比較小的，除非是巨大的冷門。李昌鎬打入決賽顯然談不上是什麼巨大冷門）。又過了五年，大李依然在2017年可以兩勝小李，而這時的大李其實已經要花很多時間在家看孩子了。

假如李昌鎬以自己二十齣頭巔峰狀態應戰柯潔，柯潔真的能夠佔據明顯的優勢嗎......即便是以大李十幾年前的見識為前提？po主不太敢做這樣的結論。

而【李世石】九段，也有他神奇的地方。

這麼講吧，2016年已經早就不是巔峰的小李，能夠從AlphaGo手裡搶到一勝，誰還敢保證自己一定能贏小李？去年陳耀燁在百靈杯中番棋勝柯潔，但是在同年的幾個月前的一個團體賽中，便輸給了小李，那盤棋是個完敗（當然，一盤棋，並不能說明當時的小李棋力在陳九段之上，但起碼有一戰之力，這點沒什麼疑問）。

此外，我們知道，柯潔九段最巔峰的狀態不是2016，也不是2017，而是2015，全年執白（差一盤）不敗，勝率驚人，現在他在GoRatings排名榜上的領先優勢，基本就是那時候積攢起來的。可就是這樣，在2015年末，夢百合決賽五番棋，柯潔九段3-2，非常驚險地贏了小李一點點。當時，柯潔九段和一些棋界人士均曾表示，如果是小李的巔峰時期，這次的五番棋可能柯九段就要輸出去了。

2015年已經三十二歲的小李當然無法與二十四五歲時相比了。現在的棋界如此吃青春飯，大家有目共睹。減弱版的小李尚能如此，那麼——

所以，po主也無法確信，巔峰狀態的柯潔九段遇到巔峰狀態的李世石九段便能夠佔據多大的上風。

至於再往前的一些棋界巨人，坦白講，他們巔峰時期的貼目規則、對局量、比賽強度和對弈氛圍，導致了棋藝與現今的一線高手存在明顯的代差。假如他們不是重新學棋練棋，從六目半或七目半的貼目規則開始適應，學習新的一大批定式和布局理論，那麼僅憑他們巔峰時期的那套東西，是無法與當代第一高手爭勝負的。巨大的代差無可抗拒，他們看柯九段的棋很可能跟我們看Master的棋是一個感覺——不明覺厲。

相對而言，李昌鎬九段的巔峰期與李世石九段的巔峰期，與現在的圍棋沒有太大的代差，而且他們兩個人的棋風，一個穩橫大局+穩健收官，一個亂戰+殭屍流，並不太畏懼那一點點的時代差異。ps，大李和小李的心理素質也是非常強大的，在大心臟這方面，柯潔九段不見得拼得過這兩位。

除非是中「飛刀」，掉到某個「套路」的坑裡了。

當然，我們只是說柯潔九段如果直面巔峰時期（但見識未與時俱進）的大李和小李不見得有很大的把握取勝，不過並不意味著柯九段就要落下風。

大李的巔峰時期可以延續到2003-2004年左右，小李的巔峰期可以延續到2011-2012年左右。

如果與2015年執白（差一盤）不敗的柯潔九段相比，巔峰時期的大李有十年左右的時間差，這一階段的圍棋理論畢竟稍有進步（儘管不太大），也積累了一些新的布局套路和定式改進，總會沾點便宜的。此外，巔峰時期的大李相對不是那麼擅長對付崔哲瀚的亂攪棋風，柯潔比崔哲瀚更擅亂攪。

小李巔峰期的圍棋與現在的棋差別很小，但小李的棋風正好是柯潔比較擅長對付的那一類，（儘管不見得就一定能佔優，可是起碼不怵）而且在一些技術環節上，柯九段可能還要比小李稍好一點，比如布局和收官，所以，若是巔峰時期的兩人遭遇，柯九段可能會佔一點上風。夢百合的決賽五番棋上，柯潔九段的心態多少出了點問題，發揮得馬馬虎虎。

總而言之，除了對上大小李，柯潔九段遇到更早年代的巔峰狀態「第一人」們，由於有明顯不可克服的代差，柯九段勝面非常大。而遇上巔峰期的大、小李，可能會略佔一點點優，但勝負結果比較難說。

——如果允許圍棋史上的第一人們與時俱進，大家再比呢——

比如：允許2003年的大李穿越到今天，學習適應半年，然後跟柯潔九段下十番棋；

又或者吳清源大師回到自己二三十歲的狀態，進入現在的國家隊參加研討一年半載，然後平時也多下下網棋訓練，再跟柯九段下棋；

又或者道策、秀策、黃龍士、范西屏從現在的環境里學棋成長，誰能成為第一人呢？

這太難比了。純粹是拼天賦和心志。po主實話實說，對道策、秀策、黃龍士、范西屏這樣的古代棋士所知有限，聽到的大多是故事和傳說，棋看得很少，就不說了。

但是對吳清源大師的棋和他的經歷了解得相對多一些。以他的天賦、專註、心態、悟性和創造力來說，恐怕他穿越到哪個年代，都會成長為那個時代的第一人。

在看吳清源大師巔峰時代的棋手們的棋譜時，只有吳大師的棋有明顯的現代感，也就說，如果不刻意提醒自己，有時候看吳大師四十年代的棋譜時，會覺得不少招法和大局觀是現在的一線棋手下出來的。簡言之，吳清源大師的棋領先當時的棋手幾十年。這非常強悍。那時候沒有AlphaGo的啟發，也沒有大家網上切磋，也沒有國家隊集體研究，主要就是他自己琢磨（再有和木谷實等少數幾個朋友研究一下）。

吳清源大師退出一線之後，自己一個人研究「二十一世紀的圍棋」，也就是「未來圍棋」。估計很多一線的年輕棋手嘴裡不說，心裡恐怕覺得，你一個都不在一線下棋的老頭，搞什麼玄玄乎乎的新圍棋？誰把你的話當真？坦白講，po主以前也覺得吳大師以前說的那些可能更多的是想像，在實戰中未必管用。

然而，大師就是大師，"天才"級的人物，其思維的超前性和想像力絕非普通的"人才"所能揣測。吳大師提出的一些理論，大到全局性的圍棋思維，小到大跳守角、各種肩沖、尖頂和碰之類的手法，已經被AlphaGo/Master演示出來了，效果大家都知道了。這樣的人物，能夠限制其發揮的也只有身體的老化了。

可惜的是，吳大師研究了一輩子「新」圍棋，沒能親眼看到AlphaGo/Master下棋。十分遺憾的錯過。

如果是面對吳清源這樣的對手，讓吳大師充分吸收了現在圍棋的信息，身體也恢復到二三十歲的狀態，po主個人覺得，柯九段獲勝的機會將會小很多。當然，也肯定有一戰之力，而且戰績大概會比當年吳大師的那些主要對手還更好一些。

任何年代，能成為第一人的棋手，天份都不會差，後天努力也不會少，不會被輕易戰勝，哪怕對手是另一個天才。

（2）柯潔九段是否會超越大李，成為圍棋史上獲得世界冠軍最多的棋手呢？

這個問題也是挺討打的。po主也可以油滑一些回答，比如說，讓我們拭目以待吧，只要努力，什麼都有可能發生.......這種四平八穩的廢話不是棋友們想聽到的。po主又不做發言人，用不著費勁巴拉地說永遠正確的廢話。

如果今年在新奧杯的決賽中，柯潔九段能夠正常發揮，順利拿下冠軍，那麼至少在20歲生日之際，5個世界冠軍就到手了。

現在的棋界再怎麼吃青春飯，再怎麼新人輩出，柯潔九段總不太可能二十五歲之內就衰退吧？這太離譜了。

我們保守一點估計，五年的巔峰期，一年拿一個世界冠軍不過分。超越古力九段成為拿到世界冠軍頭銜最多的中國棋手並不算困難。這是一個很保守的預估了。

但是超越小李的14個冠軍，可能性不超過50%（這個概率已經是挺高了）。現在的世界圍棋大賽雖然比以前多了，而且多是中國舉辦的，中國棋手占些優勢，但中國圍棋界的競爭太激烈了，將來都是公開賽選拔。柯潔九段如果在一線棋士的後期不能保住中國第一人的位置，那麼有可能在一些比賽中拿不到種子名額，中國的天才棋手冒尖太快。從預選賽打起，出線的難度非常大，而且年紀大了以後，體力容易支持不住。

柯潔九段似乎不太喜歡體育鍛煉，又比較喜歡喝酒，據說私下還抽煙，加上熬夜和喜歡玩手機，沒有一個是有助於長期保持競技狀態的生活習慣。現在年輕不覺得，25、6歲以後，大概就有一些感覺了。30歲之後，可能會有力不從心之感。連喜歡踢球鍛煉的古力九段在30歲之後都明顯感到「算不動」了（即便算不動了，還在前年拿了一個世界冠軍，也是非常強大的）。

至於超過大李的18個（一說17個）世界冠軍頭銜，po主覺得，大概不到5%的可能性。並不能說絕無可能，但非常小。

當然，如果十年之後，柯九段真的有19個世界冠軍在握，那po主會很高興中國出了這麼一位傳奇棋手。當年誰能想到格拉芙的大滿貫紀錄會被破呢？誰會想到費德勒不但超越了一代傳奇桑普拉斯，還在年紀越來越大時不斷超越自己呢？一切都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3）柯潔九段的歷史地位如何？

針對一個才崛起3年，連二十歲都不滿的棋手談歷史定位問題，這也相當搞笑。

但是這個問題可以談。

柯潔九段在中國圍棋史上將是非常重要的一個人物，他是中國棋界第一位得到公認的世界第一人。僅此一項，分量就足夠重了。

將來的書上大概會寫——「他曾經作為人類棋手的代表，獲邀與AlphaGo下三番棋」。

正式棋戰，AlphaGo第一次下三小時的慢棋。輸贏我們馬上就會看到，但有資格被指定出戰，也就註定要在圍棋和科技史（其實《Nature》已經在以前的報道中提到過柯潔九段的名字了）上寫下一筆。這樣的機遇可遇而不可求，不是誰想上就能上的。

※

最近很多媒體在人機大戰這件事上大談勇氣。既然媒體這麼給面子，柯九段當然也只能順著說了，比如在《朗讀者》上。

po主倒是覺得，接了人機大戰這個活兒，應該不是勇氣的問題，或者說主要不在於有沒有勇氣。迎戰AlphaGo是「很有面子」的事情，是一個非常好的機遇，求之而不得，與什麼勇氣不勇氣的，本來關係不大的。

我們可以從這個角度來判斷：

——讓時越九段下這個三番棋，他去不去？肯定去。

——讓古力九段下，他肯定去！

——讓朴廷桓九段下，他肯定去！

——讓連笑、李軒豪、楊鼎新、申真諝、井山裕太、芝野虎丸去下這次的三番棋，他們去不去？肯定去！

——讓沖段少年下，他們去不去？馬上去！排隊預約去！下一盤棋倒貼1萬塊，可能都得預約出幾個月去。

——po主也想去下，根本就沒想過敢不敢的問題。有什麼敢不敢的呢？便是輸了，還學習了三盤呢。要是主辦方現在說改換po主去下這三番棋，po主馬上就打「飛的」過去。

相信任何一位棋手都是這麼想的。

勇氣，是指什麼？雖千萬人不願去，我為求道而去，雖九死其猶未悔，這叫勇氣！現在的情況是——大家都想去，巴不得「我去下」呢，但是主辦方沒給這個名額，咱沒資格去。既然是個人都想去下，都敢去下，說實在的，也就無所謂勇氣不勇氣了。

這是個機遇，難得一遇的大好機遇，給誰頭上誰都會去的嘛。別說還有高額出場費了，就算沒出場費，你看是不是有N多棋手想搶著上去下的。

有資格去下這次三番棋或參加團隊戰的棋手們，當然應該趕緊笑呵呵地拿好邀戰函了，把心態放平，準時赴約了。這叫做平常心，叫做躍躍欲試。

諸位以為呢？

部分媒體之前把這件事的定調定得有點奇怪，過於強調勇氣了，人為地渲染緊張氣氛，給柯潔九段施加了不必要的心理壓力，其實是不太利於發揮的，也讓他背上了一定的勝負包袱，而這個包袱本來是沒必要去背的。

幸好，看最近的表態，柯九段也想得非常清楚了，就是要展現自己的風采，不要想什麼勝負榮辱之類的，儘力一搏，——這是很聰明的。

有棋友可能會講，人家是世界第一人，冒著輸棋的風險，豁出去這個名頭了，去下這個比賽，難道還不是勇氣？

這個顧忌有一定的道理。不過還是要正確地看待這次人機大戰的背景和意義。

我們可以這樣想：如果一定要說輸棋會掉面子的話，是百靈杯決賽輸給陳耀燁九段更掉面子，還是人機大戰輸給更強的AlphaGo比較掉面子呢？

下圍甲主將戰的壓力也挺大的，而且還可能遇到趙晨宇同學這樣的新銳發威，被一棍子砸暈，丟不丟面子呢？

其實圍棋的輸輸贏贏很正常，如果非要說掉面子，非要二選一，大概輸給AlphaGo好像更不掉面子吧。大家都覺得很難贏嘛。輸給一個絕頂強者顯然比輸給水平差不多的同僚更不失顏面。

輸給這麼強大的機器，輸給大家都已經公認的超越這個時代的棋藝的AlphaGo，輸了棋是正常。對於了解圍棋的人來說，這不會損害名譽。而萬一要是贏了，那是一輩子最耀眼的時刻，大概不需要加「之一」吧。說白了，這件事是旱澇保收、穩賺不賠的。

誰會因為柯潔九段輸給AlphaGo就不承認他的世界圍棋第一人？正因為他是世界圍棋第一人，才有資格出戰的嘛。

如果一定說有壓力，那麼這壓力的來源可能是兩方面：

一是因為頂尖高手具有本能的爭勝慾望，圍棋高手沒有一個是喜歡輸棋的；二是當初說過一句「就算贏了李世石也贏不了我」，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自己給自己的壓力。

不過，現在AlphaGo不知道升級了多少代，柯潔九段是針對去年的那一版AlphaGo發出的豪言壯語，現在已經不能作數了。揪著那句舊話不放，沒有什麼意義。柯九段自己也要想開一些。

要說壓力，要說勇氣，去年小李接受AlphaGo的挑戰，尤其是在前兩盤領教了TA的強大，在後三局中，那倒確實是背負了「人類智慧」守衛者的包袱的，是肩負了「人類棋手」的尊嚴和棋界的期許的，是需要巨大的勇氣的。因為當時人們還覺得人贏機器是正常，人輸機器有些丟人。

有些棋手在講前兩盤棋時，是有指責聲的，覺得小李下得臭，給職業棋手丟面子了，甚至還有說自己去可以讓AlphaGo四子、二子的。當然，第三盤下了一半的時候，大家都明白了。

世易時移。現在，基本上不太會有媒體和棋友非要要求柯潔九段必須要贏AlphaGo。應該沒有了，連設局的賠率都是一點零幾比八了。

總而言之，這次與AlphaGo下棋，就不要想太多勇氣不勇氣的事了，那樣反而容易技術變形，更不需要背上什麼太大的包袱，勝了敗了全都拋在一邊，就儘力展示自己的風采就好，下出屬於第一人的圍棋來。

能夠下這次的三番棋，就是對柯潔九段歷史地位的一個肯定。

只有當過世界圍棋第一人的棋手，才有資格與AlphaGo對決於正式的人機大戰舞台上！

另，明日就是人機大戰了。關於這次比賽的前瞻，po主曾經寫過一個帖子。

該說的都說過了。也就不重新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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