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留美第一人容閎紀事（3）初見曾國藩

戊戌六君子血濺北京菜市口的時候，他們的維新同黨容閎正在亡命天涯。

回到美國康州哈德福特後，容閎居無定所。從他的自傳《My Life in China andAmerica》(註：《西學東漸》)來看，1909年他住在哈德福特Atwood 街16號。

當時容閎已經81歲，離生命的盡頭還不到三年。

2013年9月，我從加州飛到美東。完成了在哈佛大學的採訪後，我想去看看容閎當年生活過的地方。

從波士頓開車往西南約兩小時，就到了康州首府哈特福德。GPS把我引導到Atwood 街16號。

那座房子真真切切在那裡。一層新漆讓它看上去一點不像一座百年老宅。門前的草坪上插了一個「出售」的標牌。街對面有一座醫院。

我在美國最大的房地產網站Zillow上查到，這所維多利亞風格的老房子房子建於1880年。內部經過多次改造，現在共有12個房間，包括6個卧室，4個衛生間，面積3800平方英尺。總價值約24萬多美元。

我按了門鈴，沒有人回應。我在台階上坐了一會兒，看松鼠在草坪上跳躍。

1909年的深秋，透過Atwood 街16號的窗戶，貧病中的容閎隱約看到了大清帝國的垮台：「官吏既人人慾飽其貪囊，遂日日以愚弄人民為能事，於是所謂政府者，乃完全成一極大之欺詐機關矣。」

鬚髮斑白的他一定想起了50年前那次私訪「天京」，一定想起了他與曾國藩的第一次見面。於是他留下了那些白描式的文字。

容閎晚年 （資料圖片）

容閎於1860年11月私訪南京。見到干王洪仁軒之後，干王派人送來一套四品官服與授印。容閎覺得干王誤會了自己。他不是來謀官的。辭別干王回到上海後，容閎立志要為教育大計的實現積累資本，遂做起了茶葉生意。

南京一別，生死天涯。

一年半以後，也就是1864年7月19日，湘軍將領曾國荃率軍攻入天京。干王洪仁玕護送幼天王突圍，不到三個月即在江西被俘，數日後在南昌被殺。

曾國藩向朝廷報捷時寫到「秦淮長河，屍首如麻」，還提到「十萬兵卒無一人降」。

容閎沒有看到屠城金陵的血光。那時他正奉曾國藩之命在美國採辦機器。晚年的他對太平天國的成敗做了深入的分析：「惡根實種於滿洲政府之政治。最大之真因，為行政機關之腐敗，政以賄成，上下官吏，即無人不中賄賂之毒」。他對逝去多年的曾國藩仍懷景仰，贊他「從不濫用其無限威權。財權在握，絕不聞其浸吞涓滴以自肥或肥其親族。」

當年馬省工廠 Putnam生產的機床

容閎與曾國藩的第一次見面在1863年9月，他到安慶的第二天。

容閎的到來讓曾國藩非常歡喜。花甲之年的曾國藩讓年輕的容閎坐到自己跟前，含笑不語，從頭到腳打量他。容閎儘管見過大場面，也還是被總督這種360度無死角的打量弄得不太自在。

總督直視他的雙眸。他也打量著總督，覺得他「目雖不巨，而光極銳利」。

容閎與曾國藩的第一次相見大約三十分鐘。容閎沒有像在南京見到干王那樣，一下子就和盤托出醞釀多年的留學大計。他甚至懂了一點官場密碼。當曾總督舉起茶杯的時候，容閎得體地提出告辭。

幾天後，曾國藩第二次召見容閎，開門見山問他：「當今中國最有益最急迫的事是什麼？」

容閎心懷已久的教育大計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可是一想到自己與曾總督交情尚淺，而朋友們又對他寄望甚厚。話到嘴邊，拐了一個彎。他建議先建一個機器製造廠，它不僅僅可以製造槍炮，而且應是「天下工廠的母廠」，能造出做槍炮的機器。這正是曾國藩晝夜思慮之事。

一個星期後，容閎收到任命，總督讓他出國採辦機器。不僅如此，曾國藩還授予容閎五品軍銜，戴藍翎。

當時總督大營匯聚了天下各色人物，有軍官兩百多人，幕僚一百多人，精通法律、算術，天文、機器的大有人在。容閎未立寸功，卻忽然得到總督重用，引得同僚羨慕不已。

曾國藩畫像（資料圖片）

大清國的這筆機器購置費需要6.8萬兩白銀，按通行的計算方法，一美元銀幣相當於0.77兩銀子折算，約需8.8萬多美元。

將這筆巨款交給才見過兩次面的容閎去掌管，曾國藩似乎一點不擔心。而且他還將這筆錢怎麼支取都交待得清清楚楚：一半從上海道台那裡取用，一半從廣州府衙門支出。

容閎不敢拖延，立刻啟程赴歐洲考察，然後又坐船到美國。

那是1864年2月，南北戰爭打到第三個年頭。在美國工業最為發達的新英格蘭地區，所有的機器製造廠都在爭分奪秒生產國家物資，幾乎不接外來訂單。在老友的幫忙下，一家在馬薩諸塞省Fitchburge的工廠Putnam Co.接下了大清國的採購定單，答應六個月後可以交貨。

容閎一下子有了六個月的空閑時間。他能做什麼？

那年七月，容閎回到耶魯大學，參加了畢業十周年的同學聚會。歡聚之後，他去了首都華盛頓。

他輾轉找到一位負責志願者的將軍，也是耶魯的校友，表示願意在華盛頓與前線之間傳遞文書，任由驅遣，決不要分文報酬。

赴華盛頓之前，他做了一個預案。如果六個月中，他有不測，則由美方工程師哈斯金全權負責，將採辦的機器運回中國，交付曾國藩在上海委派的官員。

將軍得知容閎為大清國負有採辦機器重任後，建議他重返馬薩諸塞省，不要耽誤了這一重任。

1865年春，訂購的機器如期交付。容閎打理託運事務，親眼看到機器裝上貨船駛往紐約。這艘載著大半個中國希望的輪船將繞過好望角，揚帆直抵上海。

那次我沒能等到Atwood街16號的住戶。回到加州後，我接到了那家住戶打來的電話，她說非常抱歉，她完全不知道誰是容閎。

康州首府哈特福德 （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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