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軍‖《人間正道》張涵篇《愛滿人間》（一）

（第 201713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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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滿人間（一）

作 者/姚 軍

1

醉漢樓里的敬老闆酒興正濃，話題海闊天空。原本略帶羞澀之情的芳老闆，此時眼裡漸漸暗生了幾分愛慕敬老闆的柔情灼光。燒雞公酒樓那頭的少華，酩酊里，一手捏著殺豬刀，一手拉著「阿嬌」的手不肯放。他垂著眼皮，自顧向「阿嬌」表白自己的痴情。被少華緊拽在手裡死活不肯鬆手的「阿嬌」，滿面淚水，甚是傷心。

說起這「阿嬌」姑娘的身世來，也真夠那個的悲涼。

這姑娘本姓張，單名一個「涵」字，今年剛剛考取了省城的師範大學。被少華認定為「阿嬌」的張涵，實則是個地地道道的鄉村里長大的姑娘。張涵自小就聰明伶俐，可偏偏遇到個好吃懶做，想法還蠻多的母親，母親在家裡就是個土霸王。父親憨厚老實，沒什麼主見，跟牛屁股犁田，中用得很。平時只要有個活在手頭，父親就任低頭痴啞做。

張涵學習成績冒尖，自家屋裡的土牆上，粘滿了學校頒發給她的獎狀，那可是父親在寨子人面前，唯一可以拿出來炫耀的本錢。鄉下人引以為自豪的那種心態，簡單直接，很容易見光，這種心態擺晾出來，不怕太陽毒曬。也恰恰是這種淳樸的心態，與他們自身憨厚的個性，緊緊地捆綁在一起，形成了個永遠也解不開的死結，這便是鄉下絕大多數憨厚淳樸的農民。這些農民，他們的心底，永遠也藏不住奸。

鄉下的日子，總是那麼一如既往單調的重複著過。

也就是在這麼個的那一天下午，正忙著劈柴的父親，聽到張涵甜甜的一聲：「嗲，我放學回來啦！」淳樸的父親於是停下手中的活，抬頭滿臉露出最燦爛的笑容，母親恰巧看見，橫眉冷眼來了火：「哪塊爛布片好？窮開么子心？滿口的黃包穀籽爛牙，還好意思往外露！」

父親默不哼聲，低頭自顧收拾地上散落的柴塊去了。

母親罵得不過癮，「呸」的吐了口口水：「你不曉得吐口口水好好照照自個的嘴臉，我幫你吐來照照，快過來看看你那張嘴臉，像不像被火煙熏焦咾的死狗？口皮外翻，露暴牙的焦嘴狗，也不嫌自個有多麼難看！難怪前兩天的立夏沒有下落一滴雨水來，原來有你這被燒焦的狗嘴臉在作怪！我曉得是哪輩子傷天理多了，會嫁給你這活草寶。你這死狗相抬頭好好看看！天上有沒有鳳凰拉屎幸運到你家的屋頂？看見了嗎？連只老母雞的屁都沒得個！也只有天曉得你嗲媽是如何把你這活草寶生出來的。我自個當初也沒瞎眼呀！怎麼就鬼摸著了腦殼，稀里糊塗嫁給你這活草寶窩囊廢？」

母親罵人刮毒，更不嫌嘴累，屋內傳來爺爺無奈的噯息聲，這下母親又有了個新的數落地方：「鬼叫鬼叫甚麼？老不死的傢伙，一日三餐還沒撐死你啊！有事無事嗝給哪個來聽？又想拿么子鬼主意來整磨哪個？一天到晚就是噯噯噯地鬼叫鬼叫吵死人。怎麼閻王爺也不曉得出來好好管一管？搞不好那閻王老鬼一定偷閑貪玩去了，或者打瞌睡做好夢沒醒，再要麼就是青天白日的眼珠子無故爆了漿，倒讓你這老不死的僥倖活留到這世上，白白耗貴了油鹽米也看不見。你說你吃飽了屙痢，能拉出個好糞來拿去給沙田育營養肥也是個好事，可拿你屙出的肥，潑到沙田裡去，恐怕連沙田裡的野草都要被氣死。你講你吃飽了還能做哪樣嘛？光會踩磨緊了自家屋裡的地皮。明天上灣寨瓦匠姚師傅那不要牽水牯去踩磚瓦泥了，用你這只會踩緊地皮老不死的傢伙去，剛剛好。」

罵人向來都是咬牙切齒的母親，從來沒覺得自己的嘴巴是怎麼個歹毒。爺孫三不敢吭聲，也不願吱聲。待得暴躁潑婦母親罵飽，自個的胸膛回順了氣，悠閑悠閑甩起手，到寨子逛風走遠了，父親則從懷裡掏出用桐樹葉包著的新鮮茶片，和三個茶泡來。這野果也都過季了個把月，不曉得父親是在哪個山坳坳上摘得。

父親扭頭觀望了一下，待確定母親確是走遠，便親切地招呼張涵：「妹崽，快過來，看我幫你摘得了什麼好吃的！」

張涵跑過來，接過父親遞給的茶泡茶片，選了片小的吃進嘴裡。那味道，張涵覺得比寨子里小南雜店的麻花糖好吃多了。

「好好吃！又脆又甜。嗲！田坎上風藤子長出來了嗎？風藤子吃起來，比這茶片和茶泡更香更甜！」張涵偏著頭問父親。

「那傢伙要長出來，還早著那！再過兩個月，應該有了；早的嘛，至少也還得個多月。」父親邊擼起一捆柴往屋裡走，一邊應答著張涵。

張涵跟在後面，朝著爺爺床邊奔去：「爺爺！你也嘗嘗這茶片，很好吃的！」

2

張涵生活的寨子，房屋外觀幾乎千篇一律，只是房屋大小的尺寸上稍有差異。

張涵的家，屋裡房間是沒有任何牆板隔斷，左右各兩根屋柱，讓人一目了然，這房屋除堂屋外，還有左右廂房。堂屋正牆處，方方正正大大的升斗型打禾桶，安詳地豎立在牆前，旁邊並排著大大的長方形的裝谷桶。沒有扎樓板的幾根杉木行條上，弔掛著幾串用來捕泥鰍黃鱔的小竹簍。四根屋柱上，掛些辣椒、玉米棒、干長豆角、還有幾把干艾葉。

由於這房間沒有隔斷，這使得堂屋直通著左側廂房。左側廂房前半段做了灶房，柴火灶上的兩口大鐵鍋，一口煮豬食；一口做飯炒菜用。兩口鐵鍋相挨的圓邊斜中間，安了一口鐵鼎罐，這樣使得不管是燒火做飯炒菜，還是煮豬食，鼎罐里隨時都會有現成的熱水用來洗臉洗腳，甚是方便。

灶房碗櫃後面的半節房，擺放了一張老木床。老古董似的床架，支起被煙早熏變了色的深青蚊帳，那便是張涵爺爺睡的地方。

堂屋與右側廂房同樣空洞相通，前半段窗戶旁安放的木床，是張涵睡的。後牆邊擺放著張涵父母的大床，剛好隔著堂屋與爺爺的床相對稱。一架老掉牙的衣櫃，不失古味，靜靜地立在她父母床頭的土牆前。這老衣櫃，連同她爺爺睡的那張老床，很是有些年紀了，張涵爺爺也記不得，這是自家哪代人傳流下來的「寶物」。

今晚窗外的夜色濃厚，顯得格外恬靜。屋裡的桐油燈，閃跳著橙昏的光花。張涵聽爺爺說過，要是油燈亮光閃跳得厲害，並且有光花，那就能肯定自家家裡會有喜事降臨。

差不多要睡覺了，母親不聲不響進了屋，飈到灶房水缸前，抓起瓢瓜揭蓋舀水，「咕嘟咕嘟」一陣狂飲，暢快了，也不像往常那樣，見到誰都是心煩的，開口動不動就叫罵。她今夜似乎旁若無人，自個躺倒床上唉聲嘆氣。

家裡人不曉得她剛才去到了哪裡，也不曉得這麼黑瞎瞎的夜裡，沒有馬燈或麻槁火把，她究竟怎樣著摸得准路回來，甚至還沒有聽到寨子里的夜狗驚叫，更不清楚她在哪裡有沒有吃過晚飯。

張涵感覺母親今夜怪怪的。她想，母親今夜不像往常那麼惡毒罵人了，是不是剛才閃跳的燈花顯靈了呢？張涵不明就裡，躺在床上隔著蚊帳，靜靜地聽著母親的唉聲嘆息聲，慢慢在母親的唉聲嘆息聲中，沉沉睡去。

【作者自敘】姚軍，湖南紅網註冊名稱「醉眼邀月」，湖南鳳凰人，上世紀66年6月6日生。中專學歷，下崗工人，安生於市井，立命於道德。年少時，痴狂多夢，喜武愛文，只恨天資笨拙，不能穎異於人，加之懶散懈怠，荒蕪了青春壯年，該是前半生註定的碌碌無為。時至知天命年，無求功名之心，但拾范進精神，指望援筆成章，奉益於社會，益留與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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