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她只是「冒犯」而不是「辱華」

——本文約2949字，閱讀需5分鐘

據《環球時報》報道，在美國馬里蘭大學(以下簡稱馬大)2017年畢業典禮上，名為Shuping Yang(楊舒平)的中國女留學生作為全校學生代表上台發表畢業演講，其中有關只有在美才能呼吸「又甜又新鮮」的空氣、一出機場就感受到自由等說法，讓台下的中國同學們尷尬不已，也引爆網上輿論。面對潮水般的質疑，楊舒平22日就此事道歉，並稱「深愛自己的祖國和家鄉」。

對此，網民的主流意見都是認為她的做法有辱中國，是對中國惡意的詆毀；但是也有少數人在問：難道她說的環境問題不是事實么？她不就只是說出了真話而已么？這兩種意見甚至在網路的某些角落形成了對罵。

就我個人，這種所謂的「交鋒」其實是雞同鴨講，因為前者的焦點是「中國該用什麼樣的方式講述」，而後者關注的則是「中國是不是不完美」。

不妨從後者觀點說起，中國當然是不完美的！儘管已經是全球經濟總量第二，但是這個國家仍然是一個發展中國家，仍然處於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仍然有很多的問題要解決。至於這次提到的環境問題，正如每一個工業國家經歷的那樣，需要努力很久才能解決。

當然，你也可以說這不叫「不完美」，叫「很糟糕」，叫「太差勁」，修辭問題我們就不爭論了，實質上是一個意思。

對於「不完美」，中國必須要承認，因為只有承認才有可能改變，才有可能變得更好。實際上這個國家上至領導人下至基層工作者，大家都深切地體會到了這個國家的「不完美」，也一直在為改變這種「不完美」努力，並且已經取得了一些成效。

但實際上，至少三十多年前，這種說實話的態度是被放衛星和打腫臉充胖子所佔據的，以至於很多人都產生了「雙重心態」，既迷信政府聲音的權威，同時有擔心這是政治操控。因此有人覺得「說真話」很重要，這一點都不奇怪。

而在民間，一些老百姓解決問題的途徑是「告洋狀」，我看過有人專門發布境外媒體在中國駐站記者聯繫方式，或許有人把這位楊同學的做法與「告洋狀」等同了起來，認為這是一次對中國環境問題的推動。

但這其實是一套過時的中國式鬥爭邏輯：通過媒體、外國人施加壓力，然後通過讓政府感受壓力實現自己訴求。得承認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這樣做是有效果的，但從一個法學專業畢業者角度看，這個狀態是不正常的，尤其是太關注外國人的看法更是缺乏自信的，如果有了矛盾糾紛大家都熱衷找外國人來講理，其實是非常可笑的事情。而就我觀察，這種做法效果本身也越來越弱了。

不過我並不認為楊同學這是在「告洋狀」，就我個人看法，這只是一個女孩選擇了錯誤的場合用了錯誤的表達方式，她恐怕也沒有指望這件事會推動中國環保。

因此，我個人同意她對於很多中國同胞有一點「冒犯」，但我不認為她這個行為應該上升到「辱華」的程度，否則顯得我們也太容易被辱了吧，作為一個群體是不那麼容易被羞辱的。

但問題在於，這種「不完美」應該如何講述呢？你說她講述方式不對，你覺得什麼是對的呢？那麼我來解釋一下：這並不是單純的如何看待中國現實的問題，而是關於一個講述方式的問題了。

弄虛作假、打腫臉充胖子當然是不能被接受的，我覺得以今天的網路環境說，誰要還吹牛肯定是要被打臉的，所以講述方式只能先是承認「不完美」。

不過有些人出於某種考慮，對於這種承認是扭扭捏捏、走三步退一步的，比如現在《中國紀檢監察報》的報道還經常使用「某」來修飾被查處的單位和個人，其實那人是誰大家都知道，有這麼個必要麼？

但另一方面，這種在承認「不完美」基礎上的講述，同時應該是真實的，是善意的，是具有建設性的，其出發點應該是幫助這個國家變得更好更美，而不是單純地貶低和羞辱。這並不是要求所有人替政府護短，而是因為所謂「國家」根本上說是全體中國人所組成的命運共同體，有著一致的核心利益與核心訴求。這個國家變得更好，是每一個人的期待，同樣也應該每一個人來努力，而講述方式也應該體現這種努力。

請注意，這裡說的真實是可以達成共識的，也比較容易查證；但善意、建設性是個主觀概念，而不是客觀的。也就是說，楊同學可能覺得自己很善意，覺得自己的發言很有建設性，但是相當一批中國同胞不覺得。這算不算是一個好的表達方式呢？我認為不算。

這恰恰是我為什麼認為楊同學並不是刻意辱華的原因，因為這個尺度實際上很難把握，就是既要自己確定一個意思表達，同時還得考慮受眾是否能夠理解這個意思表達。這別說是她，就是一些外交人員都不一定能把握的好，有些行為只有從結果來評價了。

比如最近特朗普跑去沙特訪問，見面時他接受禮物曲了個膝，這按說不是什麼大事兒，但是美國一些不喜歡特朗普的人就會覺得這是「卑躬屈膝」了。你說這是特朗普想這麼表達么？應該不是。但是批評者會說：他怎麼想的不重要，他這樣做給大家的感受才重要，於是他就不是個合格的總統！

特朗普七十多的老爺子都玩不好這尺度，我也就不指望一個二十多歲小姑娘能玩好了，否則也太看得起她了。

那麼她錯在哪呢？我個人認為，楊舒平同學這次演講根本錯誤在於結果而不是她的動機，演講的結果是很多人被激怒了。這種憤怒並不在於是她否提及了中國的環境問題，而是她講述的方式被理解為是調侃、嘲笑、諷刺、挖苦式的，這些憤怒的人覺得她以一個「現身說法」的姿態來向美國人展示這個國家的「不完美」，偏偏又很難看出她有幫助這個國家的意味，倒像是去取悅美國人的鋪墊。

其實對於她究竟採取什麼心態，這當然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否像她說的那樣沒有貶低的意思，這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但從很多憤怒的網民看來，即便她確實因為某種原因曾經在國內有過不愉快的經歷，那麼這種講述方式實際上也是把自己放到了中國這個命運共同體的對立面，而其展示的唯一解決路徑就是「去美國」，這才是不能接受的。

你可能會說：會不會是這些網民太主觀了？我倒覺得也不是，因為這很正常，如果一個國家的人聽見別人嘲諷、挖苦自己的祖國而無動於衷、漠然視之，那才是這個國家和民族的悲哀。當然你可以說楊同學不是刻意的，但她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如果一個人理解有偏差也就算了，但這麼多人都理解有問題，這至少說明她的講述方式是不正確的。

至於那些楊同學的支持者，認為她的講述並不存在惡意，或者認為她只是講出了真話的人，問題也在於你能不能說服大眾，如果你大喊著「過度解讀」，評論區都是反對聲音的，這說明你的這次說服失敗了，於是相當一批國人還是在堅持他們的看法，而你的反駁還可能加深了他們的不滿。

有人說：這裡似乎涉及一個言論自由的問題，就是楊同學是否有權利用這個方式這樣說中國。

但如果我們認為出於不應該傷害別人的角度考慮，她似乎沒有顧及到不傷害網民的情緒，正如網民後來傷害她一樣；但如果我們認為她的表達自由是優先的而不必顧及網民感受，那麼網民反駁她、批評她、調侃她的權利是否也可以優先於她的感受呢？

言論自由從來不是個單方概念，一定是群體之間相互的。

但儘管我認為網民也有權利批評楊同學，卻不能贊同後來蜂擁而至的人身攻擊甚至謾罵，一是覺得拉低素質，二是因為覺得沒用。

如果你不同意她的表達，最好的處理方式是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完美，讓這個國家的天更藍、草更綠、水更清、人民生活更富足……，這套詞我就不繼續了，反正大家都應該明白：即便是全體國人集體罵上一個世紀，也不可能美好生活從天而降，偉大國家從來不是罵出來的，是干出來的。

至於一個留學生是不是說了這個國家的壞話，以及她用什麼樣的心態說這些話，我到並真不是很關心。說我們壞話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幾？

作者：梁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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